第12章 《歡喜侬》
《歡喜侬》
太陽似乎又往西邊沉了一點。
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過去一架飛機, 不見蹤影，只在漫天霞色中拖出一道長長的航跡雲。
商羽盯着兩人被夕陽拉長的倒影，轟然過後的大腦開始出神。
一些與當下無關的, 割裂的記憶碎片不知道為什麽忽而冒出來：上大學之後, 媽媽很關注她的感情狀況，總問有沒有男生喜歡她，跟她表白。
商羽每次都說沒有。
——至少在她看來，那些頻頻示好，噓寒問暖，微信上的沒話找話都不算表白。
當然, 那些追求者們最後也都知難而退不了了之，在她的生活裏激不起一點波瀾。
沒有誰，沒有誰能像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攪動她心潮。
她也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春風沉醉的傍晚, 他會如此直接地跟她當面表白……
沉默将時間拉長。
也讓表白的男人收到推卻的訊號。
他擡手摸了把頸側遮紋身的膠布，輕啧：“看來, 今兒這羊肉是吃不上了。”
“……”
商羽睫尖顫個不停，擡頭時目光熒熒：“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宗銳氣音笑：“別誤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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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是說要追你，但也沒想着一下就能追上啊。”
“……”
商羽輕輕咬住下唇，一下不知道說什麽。
男人手抄進兜裏，往她跟前邁進一步。
本就不算遠的距離拉更近，他開口的聲音也放輕, 就像……
在與她耳鬓厮磨。
“問你個問題。”
宗銳低低道：“認識這麽些天, 你覺着……我怎麽樣？”
商羽很慢地眨了下眼, 一時沒有說話。
這不是一個能用“好”或“不好”來回答的問題。
語拙，甚至不允許她用寥寥幾句表述清楚。
該如何描述生活中突然出現的這樣一個人呢？
——從未想過相識, 卻總在不期而遇。
不斷告訴自己他危險不可信，卻依舊忍不住去好奇，去靠近。
而靠近了，她才發現，自己的情緒原來如此豐富而敏感：
可以是氣惱，同時又羞怯的。
可以是失落，同時又期待的。
可以是不安，同時又驚喜的……
怔愣之間，身前的男人突然很輕地嘆了口氣。
“懂了。”
他尾音有點啞，頗挫敗的：“讨厭我呗？”
“不是——”商羽趕緊道。
擡頭對上男人戲谑的笑眼，她才反應過來入了套——她急于否認的模樣，便是他想要的答案。
“……”
真有點讨厭這個男人了。
商羽橫了他一眼，偏過頭不說話。
宗銳t低低笑了下，伸手撚起女孩肩頭的一點柳絮。
“我來吳蘇，算是家裏老頭兒逼過來的，起初一直挺煩挺悶的。”
白絮飄進晚風裏，男人的嗓音沉沉落下：“直到碰上你。”
商羽眼眸微動，擡頭看向男人。
他一直在看着他：“咱倆陰差陽錯好幾回了吧？有時候覺着緣分不就是這，有時候又覺着吧——”
宗銳輕咂，搖頭：“時機不好。”
“時機不好？”商羽反問。
宗銳輕呵出一聲：“哪個男人樂意喜歡的姑娘頭回見自己，旁邊還杵一女的啊？”
商羽嘁了下，小聲：“你要不樂意，人家也進不去啊……”
“得，怪我呗。”宗銳給無語笑了，盯着女孩清秀的鼻尖，他又問，“那會兒，你是不覺着我就是一混蛋？”
商羽扁扁嘴，笑而不語。
宗銳意會，自嘲笑：“看吧，這第一印象差了，後頭就不好處了。”
也不怨她一開始就對他刺兒刺兒的。
“我點兒背，總在你跟前冒進。”頓了下，男人啧出一聲，“說實在的，我還真不是個急性子。”
他很深地看女孩，偏頭笑：“也不知道怎麽，遇上你就這副德行了。”
到底是着了她的道兒吧，腦子亂了，手腳就急了。
急着認識她，急着對她好。
急着，把自己的心意剖白給她看。
急着，想要她的眼裏只能看到自己……
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視下，商羽抿唇垂低頭。
圓圓的耳廓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宗銳忍住想伸手捏人耳朵的沖動，氣音笑：“說這麽多，其實就一個意思——”
他站直靠牆的身子，難得正經：“商小姐考慮下，跟我再處處看？”
“……”
一陣晚風不急不緩地吹過來，拂動女孩開叉的旗袍裙擺。
商羽的目光被校門口吸引。
剛下課的女生笑着跑向偏門等待自己的男朋友。
男孩很自然地摟過她的肩，兩人牽上手一起往外走。
在這個風都浪漫的夜晚。
在這個的花都開好了的春天……
“你……”商羽擡頭，杏眼溫溫脈脈看男人。
“還想吃藏書羊肉嗎？”
宗銳注視着她，唇邊的笑意加深，眸光也更濃郁。
“必須的。”
商羽也笑了，她擡手指向門：“我知道一家店，離學校不遠，走過去十分鐘，可以嗎？”
男人點頭：“哪兒都成，就一樣啊——”
“甭再說請我的話了。”
商羽抿抿唇，不置可否：“那也總不能，一毛不拔啊……”
宗銳搖頭輕笑：“商小姐，您有點兒被追的自覺，成麽？”
他朝女孩擡擡下巴：“多給咱點兒表現的機會啊。”
你還用得着表現嗎？
商羽心道。
哪一次，他不都是往那兒一站就成人群聚焦的重點。
一句話不說，周圍讨論的也都是他。
像今天一樣……
兩人并肩偏門口，商羽的手機響起來。
接起來，段筱寧有點氣喘籲籲的：“商商，我在東福路的寵物醫院。”
“大白被摩托車撞了！”
商羽一驚：“什麽？！”
段筱寧跟室友簡單說了下經過。
商羽聽完立刻道：“那我也過去吧。”
“我不知道啊……不過人多也好想辦法。”
挂了電話，身旁的男人輕嘶了下：“看來今兒這羊肉，注定是吃不上了。”
商羽抱歉一笑，跟他解釋：“剛我同學跟我說，大白被車撞了。”
說完她又補充：“大白就是——”
“你們的學姐。”宗銳接上。
商羽愣了下：“你怎麽知道？”
宗銳沒答，繼續問重點：“現在怎麽樣了？”
“幾個同學一起給送最近的寵物醫院了，醫生說挺嚴重的，最好做手術。”商羽嘆了口氣，皺眉，“不巧的是，醫院那個最厲害的主任去滬城了，這手術其他人又沒把握……”
“現在就是，要麽立刻讓別的醫生做手術，但有風險；不做的話，就先保守治療觀察，等主任明晚回來……”
“這樣。”宗銳聽明白了。舌尖在嘴裏劃了一圈，他有了主意，“我們馬場有個專家獸醫，挺厲害一人物。”
“什麽貓狗馬猴，兔子烏龜的，他都能給治。”
他從兜裏摸出手機：“你要信得過，我現在就着人把學姐帶過去給那專家瞧瞧。”
商羽有點猶豫，思緒又飛偏到“馬場”二字上。
她個土生土長的吳蘇本地人，從沒聽說過吳蘇哪裏有個馬場。
是他家開的嗎？
不過媽媽之前說過，人正兒八經的有錢人，不是說像他們家一樣在吳蘇和周邊有幾套房子就完了——而是去到哪兒，哪裏就有資産。
比如誰誰家送孩子出國留學，都會直接在當地買房買車。
何況財富榜上頂頭的首富。
就算他在吳蘇現蓋一個馬場，也不稀奇吧……
眨眨眼拉回思緒，商羽也有了決斷：“好。”
狗命關天，茲事體大，她沒什麽好糾結的：“那就麻煩你找那位專家幫下忙吧。”
“成。”
看着男人解鎖手機開始搖人，商羽抿唇，很輕聲：“謝謝你啊。”
宗銳撥號的長指頓了下，擡眸看她：“該我謝謝你啊。”
商羽眉心動：“為什麽？”
“謝謝商小姐——”男人将手機舉到耳邊，朝她揚了下單側眉，“又給了追求者一個表現的機會。”
**
宗銳辦事幹淨利索。等他們趕到寵物醫院，他找的人和車也同步到達。
——讓商羽松出口氣的是，來的不是上次她坐的那輛跑車。
雖說幾百萬的商務車也不算低調，但比起限量超跑，側目總歸少一些。
于是，大白狗在學生們的目送下被抱上商務豪車。
馬場挺遠，而晚上還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宗銳建議女孩先回家，有任何消息他随時告訴她。
商羽和室友惴惴不安地回到租來的小屋。
吃過外賣，被段筱寧抓着盤問到快十點，商羽才哈欠連天地回卧室。
洗完澡，手機屏上終于跳出微信的新消息。
Ray：【醫生給學姐做了手術】
商羽趕緊回複：
【怎麽樣？】
Ray：【手術成功，但預後不好說，畢竟盆骨折了】
男人跟着發來一張X光片，商羽點開，看得眉心都皺成一團。
「羽毛」：【那大白以後，是不是站不起來了……】
Ray：【不一定。醫生說看後期恢複】
【「圖片」】
照片是手術過後的大白狗：麻醉關系，它舌頭長長地掉在外面，身邊圍了好幾個穿白大卦的醫生，最近的，是個頭發花白，高鼻深目的歐美人面孔。
應該就是男人說的獸醫專家了。
宗銳又發來一段短視頻。
點擊播放三角，商羽看到一只毛茸茸的比熊，它的後半身被一個小鐵架架起來，類似人類的輪椅，下面兩個小轱辘和前腿配合默契，跑得飛快。
Ray：【要真站不起來了，咱也給狗整個這。等回去，還是學校最靓的學姐】
商羽嗤地笑了。
心裏随之古怪地抽-動了一下，又慢慢舒展開來。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安撫，又浸入一杯溫吞的水中……
齒尖咬住下唇，商羽将光标前的“謝謝”兩字删去，發了個室友做的大白的微笑表情包過去。
「羽毛」：【我看行～】
屏幕上端跳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Ray：【明兒過來看看？】
指尖在手機邊框上摩挲兩下，商羽慢慢敲出一個字：
【好。】
想了想她又問：
【你們馬場在哪個位置啊？過去大概多久？】
男人發了個位置過來。
商羽點開，在地圖裏點擊導航。
看着排列而出的路線，她有點驚訝。
「羽毛」：【好奇怪，坐地鐵居然比打車要快哎】
Ray：【最快的路線】
【難道不是讓我接麽？】
“……”
商羽嘁了下，嘴角卻不争氣地上揚。
她默許了男人的提議：
【中午出發可以嗎？】
Ray：【ok】
【收拾好給我消息】
「羽毛」：【好】
閃爍的光标似乎也在提醒自己還該說些什麽，商羽正猶豫，對面就又彈過來一個氣泡。
Ray：【chúc ng ngon】
想起男人給自己發的第一條微信，她笑了：
【怎麽，你又手滑了嗎？】
Ray：【這次真沒有】
「羽毛」：【那……？】
Ray：【轉翻譯看看】
商羽好奇照做。
拇指長按不知所謂的字母，她在功能框裏點擊“翻譯”——
下面跳出兩個字：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