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恨歌》
《長恨歌》
男人帶回來的烤鴨被商羽吃掉大半。
她每次跟宗銳在一塊兒食欲都會變得很好, 應該是胃口被心情帶動的緣故。
再者,親熱也是需要體力的,他每次都會讓她消耗殆盡。
又磨磨唧唧, 膩膩歪歪了快一個小時, 倆人才終于從車裏出來了。
宗銳不讓女朋友自己大包小包地提東西上樓,堅持當勞力把人送到房門口。
他倆太黏糊了,沒個十八相送不算完。東西放進屋後,商羽又跟着人坐電梯下了地庫。
她自投羅網,又被男人摁住親了好一會兒,宗銳才上了車。
看着男朋友的車駛離地庫, 商羽唇邊一直翹着。
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來,邊回微信邊往電梯走。
正糾結着如何措辭告訴爸爸明天宗銳想見他們,關閉中的電梯門突然從外面伸進來一只手。
商羽吓得倒抽一口氣,趕緊摁住開門鍵。
沉重的電梯門緩緩打開, 她一下怔住。
是邵知弦。
他一襲板正中山裝,頭發明顯特意打理過, 鼻梁上的眼鏡也是新換的。
——或許早就換了,只是商羽一直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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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宗銳戴上金絲邊框秒變斯文敗類不一樣,邵知弦的金絲鏡給他本就溫潤如玉的氣質更添文氣。
“你怎麽來了啊?”商羽問他,想了想她又記起來,“你不是在滬城參加評彈交流會嗎?”
邵知弦沒吭聲,只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久到商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沒聽見自己說話時, 男人才開口:“爸媽說你一晚上找不到人。”
“……”
商羽默然兩秒, 蹙眉:“我——”
邵知弦直接打斷她的話:“和那位少爺在一起一晚上, 都不願意和家裏人說一聲嗎?”
“……”
商羽擡頭看着這個沒血緣關系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鏡片反光的緣故,他的眼眸中透出冷感。
聲音也是。
印象中, 他好像還從沒這樣面無表情地跟自己冷言冷語過。
心裏很別扭地動了一下,商羽把昨晚在段筱寧家的話咽了回去。
“和家裏說一聲——”她平靜地反問道,視線也不避不閃地看邵知弦,“然後呢?”
“是聽媽媽繼續跟我發脾氣,還是等他們過來抓我回家繼續逼婚?”
“……”
邵知弦的目光又沉了幾分:“家裏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商羽打斷他的辯白,語氣很生硬,“擔心沒法控制我嗎?”
“什麽叫,‘控制你’?”邵知弦的眉心也緊緊皺在了一起,“你——”
擡手推了下眼鏡邊框,他籲出口氣,努力讓語氣放緩:“小羽,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回家後坐下來好好談談,一家人有什麽誤會,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出來。”
“我的想法……”商羽很輕地笑了下,“我的想法,你們真的在乎嗎?”
邵知弦嘴唇動了動:“那你覺得,誰在乎呢?”
“宗盛家的那位嗎?”
商羽眼皮跳了下,随後又笑了。
——只不過這個笑和剛才的自嘲明顯不同。
邵知弦也注意到,幾乎在談及那個男人的一瞬間,女孩的眉眼都溫柔下來:“是。”
“他确實在乎。他會很認真地聽我說話。”
商羽很慢地眨了下眼,繼續道:“即便是我沒說出口的事,他也都聽得到。”
“……”
邵知弦嘴角抽了下,笑:“怪不得媽說你被人騙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是認真的,為什麽要一直找人捂你的消息呢?”
“因為是我不想公開啊。”商羽立刻道,“我們早說好了先不公開關系,網上的消息也是我先看到,他才——”
她忽然頓住不往下說了,只搖搖頭:“算了。”
突然就覺得沒什麽解釋的必要了。
他,如果他們一開始便帶着偏見看待宗銳,看待他倆之間的關系,那不管她說什麽,別人都不會信的……
邵知弦似乎也沒聽清她具體在說什麽,他的側重點在別處:“‘公開’?”
他定定看着商羽,唇瓣顫了一下:“‘公開關系’,是什麽關系?”
“男女朋友關系。”商羽回答。
擡眸對上邵知弦的眼,她的心好像被狠狠撞了下——他的眼神都在發直,目光裏有種震動又絕望的感覺。
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視線,商羽繼續道:“我們都是成年人,男未婚女未嫁的戀愛關系,不違法吧?”
“……”
邵知弦沒說話,看她的眼神莫名讓人心慌,也讓人騰起一股不知所謂的勇氣。
——索性一次說清楚,不吐不快了。
商羽深吸了一口氣:“之前你說,讓我把你當成沒有血緣的男人看待……我做不到。”
“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邵知弦眉心跳了下,正欲開口,視線突然被女孩的衣擺吸引。
怔愣兩秒,反應過來那上面的痕跡是什麽後,他的頭腦發出無聲的巨響。
心裏也被這枚不知名的炮彈轟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
“……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親哥哥,也只會是我哥哥。”
女孩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邵知弦看着她的嘴一張一合,這才發現她的唇瓣異常嫣紅,唇珠都有些暧昧地腫起來……
“既然你之前說‘我們一家人’,那以後,我們就只是家人。”沒有注意到邵知弦發白的臉色,商羽垂着眼睫兀自道,“我不想失去任何家人。”
“所以,我們也都別再越了親人的界,可以嗎?”
“……”
“‘越了親人的界’?”邵知弦喃喃重複道,倏地冷笑出一聲,“你以為,我原先那樣,就算越界了?行——”
有所預感一般,商羽的心猛然哆嗦了一下。
正想邁步往電梯外走,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她驚惶擡頭,發現邵知弦的眼睛都是紅的。
“那我現在就真正越界給你看!”
商羽大驚,使勁掙了下被抓住的胳膊:“你幹什麽?!”
“你松手——啊!”
不由她分說抗拒,邵知弦直接将人扛了起來。
“放開我!”商羽高聲驚呼道,一邊拳打腳踢地想要掙脫,“你放開!”
沒想到邵知弦看起來斯斯文文,力氣卻出奇的大,她根本擺脫不了他,就這麽被他扛着頭暈腦轉地扔上車副駕。
車門砰地重重摔上,即刻落鎖。
邵知弦上車發動SUV,飛快地開出公寓。
商羽扭頭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非常陌生——她似乎從來,或者說并沒有真正地認識過這個哥哥……
“你要去哪兒?”女孩開口的聲音都有點抖,“回家嗎?”
邵知弦沒有表情:“你不是不願意回家嗎?”
商羽張嘴正想說什麽,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看見來電顯示,她如獲大赦。
可還沒來得及摁下接聽,手機便被奪走——
垂眸看見屏幕上跳動的“銳哥哥”三字,他臉上抽搐了下。
随後猛地一揚手,将手機直接扔出車窗。
商羽目瞪口呆。
“……你瘋了嗎?!”
男人居然笑了:“對,我瘋了。”
話音落下,車子忽然加速,刀片一樣緊貼着前面的出租超車。
商羽被一陣強烈的推背感甩到座位上。後車的喇叭聲連綿不絕。
她扭頭瞪着邵知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不敢再說什麽,因為從沒見過他這個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卻分明有種平靜而絕望的瘋感……
“你最t好系上安全帶。”邵知弦淡淡瞥了眼身側,“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麽。”
“……”
拉過安全帶時,商羽的指尖都在發顫。
而後,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只緊緊抱着雙臂看飛速後退的窗外。
沒多久,她便認出行駛的軌跡——他在往他家開。
不是東儀路,也不是新區的疊墅,邵知弦在往自己的房子開。
他的那套平層是前兩年才買的,商羽只在暖房時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過一回。
SUV開進高檔小區,又一路無阻地駛進地庫。邵知弦的車位就在電梯旁。
單梯單戶的設置,商羽連反抗的機會和時間都沒有,下車後就被帶進電梯直接入戶。
看着男人反手關上防盜門,她的心仿佛也像咔咔反鎖的門栓一樣,一點一點地收緊。
“……你要做什麽?”
邵知弦回頭,看見女孩站在客廳中央,離自己遠遠的。
她依舊是抱臂的防禦姿态,臉上寫滿了警惕與驚恐。
邵知弦哂出一聲:“你覺得,我能做什麽?”
“……”
商羽沒有說話,只沉默地往後又退了一步,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邵知弦很少回來住,這套平層還保留着他們來暖房時的模樣,沒有冗雜的家具,也沒任何能聯系外界的座機之類的……
邵知弦扔開手裏的車鑰匙往房裏走。他進一步,商羽就往後退一步,水潤的杏眼裏都是不安與不信任。
邵知弦止住腳步:“不是當我是親哥哥嗎?”
他似笑而非:“既然是親哥哥,怎麽還怕成這樣?”
問題抛出去,男人自己心裏率先湧起扭曲而怪異的滿足——因為她在怕他。
像對待一個男人一樣忌憚且恐懼。
——她終于不再把他當哥哥看了。
可下一刻,邵知弦又瞥見女孩衣角的污漬,屬于另外一個男人的,極其隐私的殘痕。
像是某種标記一般,明晃晃地昭示着她屬于別的男人——那個她喜歡的,她自稱是自己男朋友的人。
在面對他時,她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幅模樣吧?
她會沖他笑吧,像以前見過的那樣跟那個男人撒嬌,臉上都是小女兒心态的羞赧,又掩不住歡喜和嬌嗔。
她不會離他這麽遠吧?
他們會擁抱,會親吻吧?
他們還會做什麽?
到什麽樣的地步,一個男人才會在她身上留下那樣的東西?
他們是不是已經……
閉了下眼,強制切斷腦中的臆測和越來越荒唐的旖旎畫面,邵知弦很深地吸了口氣。
——他在極力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理智和良知不被妒火燒成灰燼。
重新睜開眼,他推了下鼻托,不疾不徐地走向商羽。
她刻意和他保持的距離被無情地介入,她的安全感似乎也被瞬間刺破。
“你——”再次被鉗住手腕的女孩使勁掙紮着,“別動我!”
“邵知弦!”
邵知弦立時定住腳步。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當面連名帶姓地直呼他。
她那麽溫柔多情的一把嗓,喚他姓名時居然是這樣——憤怒的,冷漠的。
不帶任何情意的。
“你到底要幹什麽?!”
商羽狠狠甩了下男人的手,對他怒目而視:“你這樣,是覺得我們這個家還不夠混亂,還不夠尴尬是嗎!”
“你要我以後怎麽在父母,在奶奶面前和你相處?”
邵知弦看着被自己攥住的細腕,又擡眸看女孩泛紅的眼角。
“随便你。”
他唇邊微翹,彎出一個詭異,又有些怆然的笑容:“小羽,我寧願你恨我怨我,都好過之前刻意躲着我。”
商羽怔住,眼眸微晃。
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男人便繼續拽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踏上連接客廳的廊,主卧的深色木門出現在眼前。
商羽的心跳瞬間停滞:“不——”
“你不能——”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邵知弦一把推進卧室。
“咔”的一聲輕響,他沒有進來,而是将她一個人反鎖在了裏面。
“開門!”商羽使勁拍着門板,“邵知弦你發什麽神經!”
“你是要把我關起來嗎?!”
門後清潤的男聲“嗯”了一下:“不行嗎?”
“你能和認識幾個月的男人呆一晚上——”邵知弦不緊不慢道,“和從小長大的哥哥呆一晚上,就不可以麽?”
“……”
他瘋了。
是真的瘋了……
商羽盯着美版沒吭聲,餘光忽而被什麽吸引。
轉過頭看,她慢慢走近床尾的那面牆。
明明是一面牆,卻不知道為什麽,跟旁邊的窗戶一樣拉着一面簾子。
視線探進窗簾的縫隙,商羽的眼睛圓睜一瞬,随後伸手扯開了這面牆簾。
倒抽了一口冷氣,她連連後退幾步。
——整面牆上,全部,全部是她的照片。
有她抱着琵琶登臺演唱,有她高中的畢業照,有她嬰兒時期的嘟嘟臉,還有很多她自己都不知道,不曾意識被拍的場景:她在老宅院子裏穿着睡裙澆花的側影,以及深夜的小橋流水上,她印在窗戶上的剪影……
這裏的每一張照片上面,都用紅色水筆重重寫着三個字:
愛我吧
數不清的相片從牆角貼滿至天花板,也組成了男人偏執而絕望的渴求:
愛我吧——
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愛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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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細響,水珠從男人的發絲滴落到地板上。
宗銳剛洗完澡,腰上只大剌剌地裹着條浴巾,濕答答的半長發也沒來得及擦。
水滴從熱氣騰騰的健碩身軀上簌簌而落,男人毫無知覺一般,只定定舉着手機。
她還是沒回消息。
下午開回酒吧後,宗銳就給商羽打了個電話照例報備,結果響了半天也沒人接。
想着女朋友可能累睡着了,他就沒再打,只發了兩條微信過去,問她晚上想吃什麽,他到點給送。
現在仨小時過去了,她一條消息沒有不說,電話撥過去,還成了暫時無法接通……
濃眉緊緊擰了下,男人撂開手機,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來。
白霧袅袅散進空氣裏,女孩的臉浮現在腦海中:
聽到他說要親死她,姑娘立即擡手蓋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雙又羞又氣的大眼睛熒熒看他。
他逗她說捂嘴也沒用,他會親別的地兒。
——還會親得更狠。
商羽聽了後刷地捂住整張臉,又嗚哼出一聲,沖着他連掐帶擰的。
打了沒兩下,她忽然又縮進他懷裏不動了。
那麽軟的身體緊緊貼着他,溫暖而眷戀。
她的聲音也是。
她跟他保證不會了,她不會再失聯。
他的電話一次兩次打不通,她就再打三次四次。
像他之前不停聯系她,努力不讓他們斷聯一樣。
她說,以後她也會努力一點,去主動回應他,體貼他。
——他的奔赴不是單向的。
她還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他們都一起面對……
指節猛地蜷了一下,煙灰窸窣抖落。
宗銳皺着眉掐滅一口未抽的煙頭,心裏沒由來一陣躁郁。
扯掉胯上的浴巾,男人三兩下将衣服套上身,抄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晚高峰已過,路況還算通暢。
可通訊的線路卻一直不通——宗銳一路都在不停地給女朋友打電話,但但對面只有機械的女聲不斷重複着無法接通……
壓着限速開到公寓門口,男人輕車熟路地下地庫,再馬不停蹄地乘電梯上到女孩家門口。
和手機一樣,她的門鈴也是無人響應。
心頭焦躁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宗銳握了下發燙的手機,轉撥另外一個號碼。
響過兩聲對面就擡起來,拖聲帶調的京腔:“有何指示啊我的爺?”
“茂兒,你現在着人去東儀路的評彈館子走一趟。”宗銳的語速比往常快,嗓音沉沉的,“還有她家那老宅,也去瞅一眼。”
一聽人這語氣,成茂立刻就不貧了:“怎麽了這是?找不着我小嫂子了?”
宗銳擰眉“嗯”出一聲:“我不太方便直接聯系她家裏人,萬一——”
男人忽地止住話頭,慢慢放下了胳膊。
手機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久違的信號。
——粉紅色氣泡包裹着陌生的地址,正在屏幕上急切地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