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舊事(二)
舊事(二)
與此同時, 浮屠塔三重天。
司予栀跌跌撞撞往前跑,一只手捂着腰腹,那裏一處巨大的傷口血流如注, 怎麽都止不住。
她咬着牙向前跑,根本顧不上疼, 身後陰森冷意如附骨之疽, 如影随形。
“那個女人跑去哪了?”
“就在前面, 我方才看見她往這個方向走了。”
“絕對不能讓她逃走!”
“抓住她之後, 定要将她雙目刺瞎雙腿打斷。讓她跑?這麽會跑的話, 雙腳也沒必要留着了。”
“……”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 身前卻是死路。
司予栀暗罵一聲, 閃身躲到一旁角落裏。
這裏的血腥氣比其他地方都要濃郁,甚至染着一種腐敗的腥臭味道。
她垂眼一看。
牆角靠着一個巨桶, 幾乎有齊人那麽高,裏面的東西還沒被清理, 散發着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
人體各種髒器稀稀拉拉被扔在這,幾截腸子耷拉在邊緣,裏面暗紅色的鮮血混雜這肉末碎片。
追兵的聲音愈發靠近了,司予栀臉上染上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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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
她絕對不能被這些醜東西抓住, 到那時候, 他們不知道要怎麽折磨她。
司予栀瞥一眼腐臭熏天的巨桶, 又看一眼燈火憧憧的走廊,咬牙深吸一口氣, 捏着鼻子用力閉上眼睛, 跨入桶中躲了起來。
黏膩的血液漫過她的頭頂, 有什麽冰冷濕滑的東西拂過她臉頰,軟綿綿得像舌頭一般舔.舐着她。
司予栀根本不忍去想這究竟是什麽。
幾乎是同一時間, 追兵緊随而來。
“人不在這!”
“竟然不在?那她能跑到哪裏去?”
“算了,回去那邊再找。她一個女人又能有多大的本事?插翅也難飛出第三重天。”
“走!”
司予栀屏住呼吸在桶中又待了一陣子,直到周遭聲響完全靜止,她才艱難地從桶中跨出去。
她一身血淋淋,不只是衣服,頭發上臉上都糊滿了血。
司予栀剛吸入一口氣,便被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濃郁惡臭味,熏得險些嘔出來。
她強忍着不适,雙手飛快掐訣,撒氣一般在這裏也扔下一面靈幡。
靈幡落在牆角,靈光閃躍一下,無聲沒入空氣之中。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呸。
司予栀将陣法布置好,擰了一把衣服上的血水,慢吞吞向外挪動。
她炸不死他們這群變.态。
短短幾日過去,司予栀幾乎都快想不起來自己曾經,那種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生活了。
從前她哪怕是身上破了一道小口子,都會引得身邊人一陣兵荒馬亂。
衣服款式稍微不合心意那麽一丁點,她恨不得一天換上幾十件,也要找到自己最喜歡的那一件。
現在倒好,一身傷勢滿頭血污。
但司予栀不後悔。
月初她離家游歷,走到寧江州時,碰巧聽說消失了許多孩子。
她一時好奇,便差遣随行的侍女去查。
結果,孩子消失的辛秘什麽也沒查出來,反倒是她的侍女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此番游歷說是歷練,倒不如說是體會九州各處風土人情。
司予栀并未帶多少人随行,身邊兩名侍女皆是同她一起長大的,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和姐妹沒差別。
兩名侍女失蹤,她這才意識到這事情沒那麽簡單,但又不忍心就這樣把兩名侍女扔下獨自回家。
初生牛犢不怕虎,司予栀便幹脆順着這件事親自查了起來。
查着查着,竟被她查到了浮屠塔頭上。
浮屠塔不僅偷人孩子,還偷女人。
司予栀各方打探盯梢了許久,總算被她蹲守到一支暗中運送年輕女人和初生嬰兒的隊伍。
想來她已經是合道境中期的符修陣修,只要小心提防着點,應當不會出什麽大事。
如果說整個修仙界稱得上“行走的寶貝”的是丹修,那麽讓人最不願意對上的,便是陣法符篆雙修的修士。
和劍修不同,符修陣修更講究靈活變通,很少跟人硬碰硬,出手時往往連真身都不會出現,決勝千裏之外。
若是當真打起來,她殺人可能沒那麽容易,但若是別人想殺她,那就更難了。
根本來不及遲疑猶豫,司予栀喬裝改扮一番,壓制修為佯裝成普通人,順利混入了隊伍,成了被“偷”來的女人中的一員。
外人眼中鐵桶一般堅固的浮屠塔,她進入得絲毫沒費力氣。
緊接着,司予栀便和其他的女人一起被扔到了一處洞穴中。
這洞穴很大,幾乎能夠同時容納數十人。司予栀被關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待了不少人。
但和司予栀想象中的驚懼惶恐不同,她們大多麻木地癱軟在地面上。
聽見司予栀被扔進來的動靜,就連眼都沒擡一下,一雙雙眼睛失去焦距,直勾勾盯着一個方向,麻木得仿佛被抽幹了神魂。
整個洞穴中彌漫着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味道,排洩物的氣味和血腥氣糾纏在一起。
司予栀自出生以來哪見過這種陣仗,當即眼前一黑。
“這……我們可怎麽辦?”
幾名和她一起被扔進來的女子神色惶恐。
司予栀忍住暈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先找個位置坐下。”
剩下幾名女子瞬間将她當成了主心骨,跟着她一起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緊挨着蜷縮在一起。她們剛坐下,便有一名魔修拎了一個大桶走過來。
“來吧,開飯了。”
他随手拿了個勺子往桶中一舀,一團黏黏糊糊油膩的東西被盛出來。
魔修反手将勺子倒扣下來,裏面的食物嘩啦啦全都淋在地面上,司予栀甚至看見那塊地上,還有些被踩得到處都是的排洩物。
司予栀怒而起身:“這是什麽東西,這怎麽能吃呢!?”
這若是放在她們家,可是連喂靈獸都拿不出手的!
然而就在“開飯了”三個字落地的那一瞬間,洞穴中剩下的女人一改方才空洞麻木的樣子。
她們仿佛聞見血肉味道的惡獸,争先恐後地手腳并用趴在地面上撲過去,用手指扣着狼吞虎咽往嘴裏塞。
這場面看上去極其壯觀,也極其驚悚。
不少女人的體型呈現出一種極怪異的肥胖感,有些甚至肚子漲大得幾乎比人本身寬了好幾倍,皮膚都撐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便要炸裂了。
司予栀瞥一眼桶中白花花一片的食物,腦海中立即反應過來。
她用力扯住身邊正賣力向前爬的女人:“這個不能吃,裏面加了東西!”
“滾開!別碰我!”
女人用力推開她,司予栀料想不到,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個趔趄,被身後一名女子扶住。
不遠處經過另一名女子,她似乎也來了不短時間,但體型還未呈現出太過誇張的膨脹,看起來只是略顯豐腴。
她瞥見司予栀的動作,微微嘆口氣。
“你是剛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懂。這裏三天才放一次飯,人餓的時候,哪有力氣去管裏面到底有什麽?”
豐腴女子動作遲緩地搖搖頭,“沒辦法啊,不吃就是餓死。”
司予栀強忍着頭皮發麻的不适感,四下仔仔細細找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兩名侍女。
“你們都沒有辟谷?”
“辟谷?你是說那些修仙人?”豐腴女人道,“大部分被抓來的都是普通人,不過修仙中人也有。她們比我們金貴多了,不在這,都被關在別的地方。”
“啊——”
冷不丁有一名女子痛叫一聲,渾身劇烈地抽搐了下,重重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打起滾來。
正站在洞口放飯的那名魔修動作一頓,“啪”的一聲把勺子扔回桶中,古怪地笑了一下:“她要生了!”
他話音剛落,洞外便又湧進來幾名魔修,拽着女子兩條腿把她拖到外面。
放飯的那名魔修臨走時還不忘擡腿将大桶踢翻,裏面粘稠油膩的食物一湧而出。旁邊的女人瞬間躁動起來,直撲過去瘋狂地舔舐着地面。
“好好吃吧。”
魔修們走到翻滾的女子身邊,她依舊在痛叫呻.吟,肚子大得幾乎隆起了一座小山。
四人分別壓住她的四肢,将她固定在地上,一人用力擠壓她的肚子。
“不要!求求你們!”
那女子聲調驟然拔高,劇烈掙紮起來,魔修卻面無表情自顧自用力,不多時她身下便綻開一大片血花。
一顆頭從血肉模糊之中被擠出來,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哇——”
在嬰兒的啼哭聲中,女子掙紮的力道逐漸放輕,似乎是脫了力。
但她還在哀哀地祈求着,發出氣若游絲的聲音:“好疼……住手……”
第四個,第五個……
魔修依舊用力地擠壓着她的肚子,或許是有些累了,他不耐煩地站直身,直接将一只腳踩在上面,用力一碾。
“啊——救命!!”
女子躺在血泊之中一聲尖叫,又有好幾個孩子被這一踩的力道從她體內湧出來。
司予栀渾身寒毛倒豎,在彌漫的血腥味和腐臭怪味中,身周此起彼伏的舔.舐聲不絕于耳。
對于近在咫尺發生的一切,洞穴中的女人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只專注地争搶着食物,事不關己。
“還有一個。”一名按着女子手臂的魔修往下看了一眼道。
站在中央的魔修聞言腳尖用力,又是狠狠一碾,女子痛得渾身痙攣般抽搐,聲帶幾乎撕裂了。
“弄不出來。”魔修有點不耐地擰眉,重新直起身來,反手抽刀。
司予栀見到他這動作,猛然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麽,瞳孔驟縮。
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刀光一閃,那魔修便手起刀落,生生将女子清醒地剖開了肚子。
“啊啊啊——”
她前所未有地掙紮起來,仿佛瀕死的魚,可越是掙紮,便有愈發多的血從傷口裏流出來,連帶着還有些破碎的髒器。
“你幹什麽?!”按着她一條腿的魔修幾乎控制不住她,擡眸不悅道,“把她弄死了怎麽辦?”
“死了又怎麽樣?”
那名魔修收刀歸鞘,一手探入女子腹中,将最後一名嬰兒拎出來。
“她已經生了二十多個了,就算每隔三日便服下一些靈丹,但身體也早就到了極限,繼續活下去也沒有多大的價值。”
他染血的手指點了點司予栀的方向,“再說了,這不還有很多嗎?”
剩下幾名魔修沉默片刻,沒有再反對,像是默認了。
在令人牙酸的舔舐聲中,女子仰面躺在血中,幾乎失去了焦距的視線轉向司予栀。
“救救我……”她的氣息越發微弱,“救命——”
一團火從心底一口氣燒上腦後,司予栀坐立難安忍不住咬牙起身,卻被身側幾名瑟瑟發抖的女子拽住。
幾名魔修已經松開地上的女子,兩人将剛得來的嬰兒抱走,剩下三人處理地上這具很快便會變成屍體的身體。
起初那名魔修察覺到司予栀的動靜,定定盯着她看了片刻,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別急,很快就輪到你了。”
“你們浮屠塔在外佯裝風平浪靜,實際背地裏竟然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司予栀用力掙脫束縛,“你們在寧江州掀風作浪,就不怕司星宮察覺?玉宮主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司星宮?”魔修冷笑一聲,“你是說那個受天道反噬,時日無多的老女人?我們敬她一聲‘宮主’已是仁至義盡。她想來管我們的事?也得先料理好自己。”
時日無多?
司予栀一愣,用力攥緊了手指。
魔修又盯着她看了許久,用一種黏.膩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這才大笑着走了。
“……別反抗了,反抗只會下場更慘的。”一名女子縮在她身後,小聲說。
另一人遲疑道:“那……那些東西,我們也要吃嗎?”
“不吃!”司予栀掌心靈光一閃,洞口的禁制瞬間在她指尖散去。
幾名女子都是普通人,哪裏見過這種仙法陣仗,見狀皆是一愣,愕然看着司予栀。
司予栀收回手,正色道:“相信我,我一定會帶你們出去。”
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兩名侍女,把她們救出去。
還有其他無辜被抓來,任人魚肉的可憐人。
最後,她一定要将這些個惡心的魔修,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殺了!
把這個鬼地方炸個幹淨!
*
暗無天日的密道之中,幾道身影安靜地前進着。
溫寒煙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裴燼慢慢悠悠落在最後,中間隔着兩個一刻都停不下來的冤家。
葉含煜把濕漉漉的發尾往後嫌棄地撥了撥。
他向來衣着講究,很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候,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但濕發太重,再加上方才一路上變故橫生,接二連三,他精心束好的發早就亂了。
碎發撥回去又落下來,來回幾次,葉含煜忍無可忍:“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靈力烘幹?”
空青瞥他一眼,嘲笑道:“大少爺,你現在是有多少靈力夠你這麽揮霍?”
葉含煜臉色一僵。
空青:“你還是省着點用吧。再說,你看寒煙師姐,無論什麽模樣都那樣好看。”
葉含煜聞言,下意識朝着走在最前面的背影處看去。
白衣女子單手提着長劍,緩步向前走,前方燈火搖晃,暖融的火光映在她浸濕的衣料上,襯得那一身素衣薄得近乎透明,勾勒出幾分朦胧又纖細的剪影,濡濕的長發粘在後心,宛若墨色的藤蔓蜿蜒。
只這一眼,葉含煜心跳瞬間一亂,連忙挪開眼睛不敢再看了。
見葉含煜神情古怪,空青也是一靜。
他只不過是随口一說,實際上壓根沒敢往溫寒煙的方向瞟上哪怕一眼,生怕冒犯了她。
兩人默默撇開臉,肩頭冷不丁一重。
“看什麽呢?”裴燼含着笑意的聲音貼着耳畔落下來。
葉含煜一回頭,便見自始至終不遠不近綴在最後面的黑衣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前靠近過來,兩條手臂一左一右壓在自己和空青肩頭,哥倆好一般勾肩搭背。
當然,也只是看起來如此。
葉含煜感受到肩頭的力道,不輕不重,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但卻令他無法掙脫。
無論自己如何用力,對方都似乎能無聲中施加更大的力道,綿裏藏針,暗含威勢。
葉含煜和空青一左一右兩個腦袋被裴燼雙臂箍在臂間,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空青:“……你在說什麽啊哈哈。”
葉含煜:“我什麽都沒看,我發誓。”
“唔。”裴燼悠悠應了一聲,不知道信了沒有,黑眸微眯,不知道在想什麽。
但他并未放開兩人,反倒更用力收緊手臂,兩人登時感覺一陣窒息,臉色憋得通紅,卻又不敢反抗。
鉗制着兩顆腦袋的人卻光明正大擡起頭,下颌微擡示意前方,半真半假笑眯眯道,“只能我看哦。”
裴燼話聲剛落,方才還安靜如雞、乖乖受他折磨的兩人立即瞪大眼睛,瘋狂掙紮起來。
空青:“你說什麽!?寒煙師姐豈是你有資格肖想的?”
裴燼恍然大悟般點頭道:“哦,所以只需你觊觎,卻不許我欣賞美人?”
空青耳根漲紅:“你少血口噴人,我何時觊觎寒煙師姐了!”
他這麽一開口,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針鋒相對回嘴道,“分明是你心髒,看何人都覺得心有不軌!”
裴燼依舊微笑,眼也不眨地照單全收了空青的污蔑:“嗯?我似乎也從未說過,我未曾觊觎她啊。”
觊觎她體內的魔氣,也算是觊觎。
他這話一說,空青和葉含煜瞬間就靜止住了,宛若石化,仿佛一時間接受不了這種爆炸性又毀滅性的消息和打擊。
綠江虐文系統忍不住“啧啧”上線。
[老婆的濕身誘.惑不讓別人看,還說不是占有欲?還說不是愛?]
[你就嘴硬吧!全身上下嘴最硬!]
裴燼皮笑肉不笑:[呵呵。]
他不過是作為前輩,教教這兩個缺根筋的後輩什麽叫禮貌。
三人一番對話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是這動靜于修仙中人而言,和拿着大喇叭在耳朵旁邊喊倒也沒多少區別。
就在這時,溫寒煙腳步猛然一頓。
她這麽突兀一停,跟在她後面的三個人不約而同擡起眼。
空青和葉含煜心驚肉跳,生怕溫寒煙誤解他們對她有心冒犯。
裴燼也不知是不是聽識海裏那聲音聽得太多了,分明不過是心血來潮舉手之勞,眼下心底也莫名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身後一片死寂,溫寒煙緩慢轉回身,露出那張清麗漂亮的側臉。
她皺眉狐疑:“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愣着做什麽?”
溫寒煙實際上壓根沒聽見他們在後面折騰什麽。
進入浮屠塔第三重天以來,她精神便始終緊繃着,所有注意力都用在觀察周遭的狀況上。
這時候回頭一看,她才後知後覺察覺到三人間氣氛詭異。
但溫寒煙沒有放在心上。
濃郁的血腥味鑽入鼻腔,她看向角落裏的巨桶,還未上前,空青便搶先一步過去查看:“我來!放着我來!”
話音還沒落,他聲音戛然而止。
“寒煙師姐,這——”
空青臉色扭曲地轉回頭,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幹嘔。
“怎麽了?”葉含煜好奇上前一瞥,看見裏面的東西,臉色瞬間一白。
饒是他自認為已經見過了不少大場面,猝不及防看到這麽直白的血腥畫面,他胸口還是一陣克制不住的翻湧。
溫寒煙只看了一眼桶中所盛放的東西,便不忍地收回了視線。
她粗略一看,便知道這桶中絕對不止是一個人的屍體。
“旁邊有血跡。”葉含煜指着巨桶旁邊的空地,語氣驚悚,“難不成有……什麽東西,從裏面爬了出來?”
空青涼涼冷笑兩聲,以示嘲諷:“話本故事看多了吧?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掌控生死之事,逆天續命呢。”
“這裏曾經有人來過。”溫寒煙沉凝感受片刻,目光落在一片平平無奇的空地上。
溫寒煙:“這裏有陣法的痕跡。”
而且是很熟悉的陣法。
像是東幽司氏的手筆。
此刻有東幽司氏的人在浮屠塔?
“東幽司氏?那不是……”空青條件反射開口,說了一半,又閉上了嘴。
他小心觀察一下溫寒煙的表情,見她并未因為這四個字流露出多少異樣的神情,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葉含煜雖然并非潇湘劍宗中人,但當年潇湘劍宗首席和東幽司氏少主締結婚約之事,在整個九州也算是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眼下他和溫寒煙相處這麽久,卻連那位東幽少主的鬼影子都沒見到,可見這婚事……
葉含煜心底嘆口氣,打了個圓場:“前輩,咱們接着走吧。”
三人沿着地面上拖拽出的血跡向前走,兩側從光禿禿的牆壁逐漸變得開闊。
葉含煜:“這些洞穴裏有……人。”
他聲線微顫,指着陰影中一灘還未幹涸的血跡,“但是看上去不太對勁。”
溫寒煙擰眉看去,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這座巨大的洞穴之中躺着數十名女子。
她們身上只簡單以幾塊髒得看不清色澤的布料遮蔽,有些甚至直接袒露着,一眼望去大片大片白花花的晃眼。
空青腦海裏本能地回想起方才勒在脖子上的力道,條件反射捂住眼睛,放輕了聲音。
“她們好像看不見我們?”
葉含煜和他動作整齊劃一,也捂着眼睛:“我看倒像是失了魂。”
他靜了靜,回想起先前在第二重天時看到的儀式,嗓音嘶啞,“看來,那些孩子許多都是……”
話沒說完,空氣中一片沉寂,但葉含煜未盡的意思每個人都明白。
但這麽安靜下來,一道微弱而幽然的聲音便逐漸清晰起來。
“救……命……”
葉含煜汗毛倒立:“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求求你們……救……”
空青凝神聽了片刻,點點頭:“的确有,似乎是……有人在求救?”
他們倆站在原地捂着眼睛沒動,溫寒煙上前停在洞口查探片刻。
這洞口的禁制竟然已被破解了。
她心下一沉,倏地意識到什麽,快步沖入洞中。
洞中一地狼藉,油膩的食物殘渣、排洩物混雜在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向外蔓延,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名年輕的布衣女子仰面躺在血泊之中,眼睫微阖,幾乎失去意識,口中卻不斷地喃喃。
“救命……”
她腹部一處橫貫刀傷,幾乎劃穿了她的脾髒。
但修仙中人受這種傷已是家常便飯,只要有丹藥續命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葉含煜似乎也想到這一層,默默從芥子裏掏出一枚小瓷瓶,捂着眼睛單手淩空扔過來。
溫寒煙穩穩接在掌心,倒出一粒丹藥塞到那名女子口中。
靈丹迅速地修補着女子殘缺的軀體,腹部觸目驚心的傷勢也在以一種極其令人驚訝的速度,肉眼可見地複原。
溫寒煙松了口氣。
這女子衣着完整,體型也更正常,想必是剛被抓來這裏沒多久。
丹藥入口,女子微弱的聲音也漸漸大起來。她翻來覆去重複着那句話,“救……快去救……”
溫寒煙輕輕俯身湊近她唇邊:“你想要我救什麽人?”
“救救她……”
空青自覺背過身守在洞窟邊,這時突然語氣凝重:“寒煙師姐,快走,好像有人來了!”
溫寒煙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名女子的聲音卻漸漸平息下來,不再開口。
她抿抿唇站起身:“咱們走。”
此處就像是某種昆蟲的巢穴,密道四通八達極易令人迷失方向。
溫寒煙摸不清前路狀況,沒敢走得太遠,找了個角落帶着空青和葉含煜躲進去。
他們剛在藏身之地躲好,方才所在的地方便沖過一隊黑衣提刀的魔修。
“怎麽還沒找到?她難道能消失不成?!”
“這邊沒有,去那邊看看!”
“在那!在那,我看見她了!”
“追——”
嘈雜的聲響一閃而過,來得快去得更快。
良久,空青從陰影中探出頭來。
這些魔修将他們無視得徹底,分明近在咫尺,卻連半點眼神都沒分給他們。
“他們好像沒發現我們,現在是在追別人。”
葉含煜驚奇道:“難道是東幽司氏的?”聽上去還只有一個人。
這得是多厲害的勇士啊,想他們這一路走過來跌跌撞撞,多少次險些丢了性命。
這位不速之客,竟然以一己之力直接殺上了第三重天?
溫寒煙臉色卻驟然一凝。
方才洞穴中女子氣若游絲的聲音仿佛仍舊纏繞在她耳畔。
“救命……”
“救救她……”
……
司予栀捂住腹部的傷口,緩緩向後退。
她看着逐漸逼近包攏過來的魔修,做了個深呼吸。
還真是倒黴!
一炷香之前。
“你們說的那些被抓來的修仙中人,她們被關在哪裏?”
司予栀輕聲問。
她當然不傻,浮屠塔裏這麽多人,就憑她一個,根本救不出任何人,還得把自己給搭進去。
她需要幫手。
越多越好。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但我曾經無意間聽過,他們那天想找一名修仙人……”
起先那名主動與她搭話的女子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麽不堪的事情,半晌才勉強接着道,“似乎是往那邊……”
她伸出手指了個方向。
洞口猛然傳來一道腳步聲,她吓得立馬縮回手。
一名魔修大步跨進來,只微微停頓片刻,便徑直朝着司予栀的方向走過來。
“時候差不多了,今夜也該讓你們快活快活。”
司予栀呼吸一滞,無聲攥緊了衣擺。
如果他敢碰她的話,她到底是應該裝成普通人的樣子忍耐,還是應該直接出手擰下他的腦殼?
魔修的視線在司予栀臉上停頓。
在這一瞬間,時間的流速仿佛被無限拉長。
空氣之中一片絕望的安靜,幾乎所有女子都屏住了呼吸。
司予栀死死盯着這個愈發靠近的魔修,卻見他視線一轉,冷不丁抓起她身側一名女子,轉身便要往外拖。
“啊——!”女子瘋狂地尖叫起來,“不要!求求你不要抓我!救命,誰來救救我——救我啊!”
她一邊拼命掙紮着,一邊回過頭來盯着司予栀,“救我,求求你了!”
司予栀牙關緊咬,終究還是扛不住女子哭泣哀求,一撐膝蓋站起來。
她還沒動作,便聽那名魔修嗤笑一聲:“救你?誰能救得了你。她們自身也難保,但好事當然是要懂得分享。你放心,今夜輪到你,說不定明日便輪到她們中的哪一個呢。”
“不,不是的!”女子瘋狂扭動着身體想要掙脫禁锢,一邊慌不擇路脫口而出,“她真的能救我!她會仙法!”
魔修腳步猝然一頓:“你說什麽?”
見他沒有再将她向外拖,女子仿佛看見了希望:“如果我說,你就放過我?”
但她依舊有些遲疑,不知道到底應該相信誰。
畢竟,一個會仙法的女人在她們中間,口口聲聲說要救她們離開,也是令她極其安心的事情。
——只不過現在不同了,是她被抓走。
為什麽不是那個女人被抓走?明明那個女人更有自保之力!
“當然。”魔修擡起頭,目光在剩下所有女子臉上掃過一圈,“從前也并非沒有自作聰明的女人混進來,行俠仗義,自以為能救人。你猜,最後那些人都怎樣了?”
他的語氣太過嗜血,女子瑟縮了一下,高頻率搖頭:“不、不知道。”
“說來也很巧,方才那個女人的下場,你們應該都看見了吧?”魔修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她就是上一個。”
“讓我看看,誰這麽迫不及待,做下一個?”
司予栀呼吸一滞,氣息不由得紊亂了一瞬。
下一秒,她便看見魔修身邊那名女子指向她,“我說,我說!是她,就是她隐瞞了身份混進來的!”
女子臉上不知不覺已經糊滿了眼淚,渾身抖得像篩糠,“我都告訴你了,你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讓我回家。”
“這可不一定。”魔修緩慢道,“如果你有所隐瞞……”
“我說,我全都說!”女子連忙急聲道,“她還要去找那些被關起來的女修,要去找幫手!”
站在司予栀身邊的一名女子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怒道:“你怎麽可以這樣?”
“我也沒辦法,我只是想活下去!”那名女子指着司予栀道,“她說過會救我們的,這不就是在救我嗎?”
她又指向一旁眼神空洞癱坐在地面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抽泣道,“不然的話,我會死的,會變得像她們一樣!我不要,我不要啊!”
“那你也不能——”
一道聲音淡淡地打斷這場聲嘶力竭的争端。
“你抓我吧。”
司予栀只看那女子一眼,視線便轉向魔修,一字一頓道,“放了她。”
她身側的幾名女子訝然盯着司予栀,被魔修抓走的女子也呆住了,涕淚交橫:“真、真的?!”
魔修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情:“你要替她?好啊!”
他将懷中女子一推,反手将司予栀扯了過去,又從芥子中掏出一條粗黑的鐵鏈。
“既然是修士,未免你一個不小心傷了我,封住你靈脈丹田不過分吧?”
“随便你。”司予栀壓根不看他。
魔修冷嗤一聲,反手便要将鐵鏈套到她手腕上,司予栀動也不動,像是完全放棄了抵抗。
魔修稍放了心,無聲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挪開,正欲俯身替她戴上鐐铐,司予栀身形猛然暴起!
“敢用你的髒手碰本小姐,你也配!”司予栀矮身從他手臂下鑽出來,身形一轉便要向外跑。
眼下被出賣,她根本不可能再像先前計劃的那樣全身而退。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被耍了!
魔修登時反應過來,反手抽刀。
司予栀抿緊了唇角,她專修陣法符篆,身形不夠快,這樣近的距離根本躲不開這一擊。
她餘光瞥見先前那名被吓呆了的女子,一把拽過來擋在身前。
噗嗤——
刀身入肉的聲響清晰可聞,溫熱的鮮血濺在臉頰上。
司予栀疼得一皺眉,盡管有人擋在她前面,但她腹部還是受了傷。
若是她方才沒有将那名女子拉過來,她恐怕已經……
“你……”
被她拉來擋刀的女子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是要救……”
“我起先是想救你,但是你卻要害我。”司予栀将她扔下,冷冷道,“那便也不要強求我以德報怨了。”
她轉身便跑,一邊雙手掐訣将芥子的禁制解開,正欲抽出幾張符篆拍出去,身後刀光便緊随而至。
早知道她就多練練身法,平日少偷些懶了!
司予栀狠狠咬了下唇角,打算硬扛下這一刀,一道身影卻猛然撲過來,替她擋下了這一擊。
“你是個好人,你原本不會被抓到這裏來受苦的。”先前替她說話的女子噴出一口血來,身體軟軟向下倒。“人活一世,有時候都是命。我們命不好,你卻不一樣。”
“仙子,別救我們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那名替她擋刀的女子根本不是修仙中人,受了那樣嚴重的傷,恐怕此刻已經兇多吉少了。
她是為了自己的魯莽和自大而死的。
混進浮屠塔前,司予栀信誓旦旦要将兩名侍女救下來,結果現在侍女的影子沒見着,甚至連自己都沒辦法保證能活着出去。
司予栀死死咬住了舌尖。
“不是能躲得很嗎?怎麽不跑了?”
越來越多的魔修湧過來,身後是死路,司予栀心下一沉,臉上卻毫無懼意。
“那當然是因為本小姐懶得走了。”
“方才你們這群傻子跟在本小姐屁股後面團團轉的時候,這裏已經被布下了陣法。”
她冷冷一勾唇,“倒是你們,我不介意給你們一炷香時間躲一躲。不過也沒關系,反正無論怎麽樣,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她就算是死,也要讓這些惡心的魔修死在她前面。
司予栀語氣猖狂,站在最前面的魔修怒而拔刀:“你——”
還沒動作,便被身後人拉住了。
“別動,或許她說的是真的,先不要過去!”
司予栀看他們的慫樣就覺得好笑:“這就怕了?”
若是父親母親聽說她炸了浮屠塔,便再也不會說她處處都不如哥哥了。
思及此,司予栀鼻腔裏哼出一抹譏诮,“只是臨死前身邊一個俊美的男人都沒有,反倒被一群臭蟲圍着,真是髒了本小姐的名聲。”
她雙手飛快掐訣,被鮮血浸透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擺無風自動。
周遭靈光大現,在虛空中交錯綿延,将整個第三重天都包裹在內形成一道巨大的法陣。
“等等,似乎真的有些不對——”
“她在結陣,絕不能讓她成功!”
“趁現在殺了她!!”
呼嘯的罡風撲面而來,刮得司予栀渾身刺痛,幾乎克制不住顫抖。
沒關系,只差一步。
她才不怕死呢嗚嗚嗚好疼啊!
轟——
恰在這時,一道巨大的轟響聲陡然響起。
一道白色的剪影倏地落在身側,伸手扣住她手腕止住了動作。
司予栀猛然擡眸,只見四周洞壁四分五裂,深刻的劍痕橫亘其上,幾乎把洞壁打穿,就連頭頂的燈盞也隐隐有爆裂之勢。
搖曳的火光映出一道纖細的身影,仗劍立在她身前,雪色衣擺獵獵翻飛,仿若天神降世。
溫寒煙一踩碎石翩然而下,手腕微翻挽了個劍花,負手掃視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目瞪口呆的司予栀臉上。
識海之中,龍傲天系統興奮地“嘿嘿嘿”。
【該角色符合:身世顯赫,才貌雙全的隐藏後宮。】
【任務:請将走投陌路的她救下,憐惜地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