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舊事(三)
舊事(三)
司予栀愣住了。
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 眉目如畫,衣袂翻飛仗劍護在她身前,還偏偏是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候, 簡直像極了話本子裏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司予栀幾乎所有的注意, 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溫寒煙身上。
她不由得看得呆了片刻, 心裏頭的第一反應便是, 好美的人。
但緊接着, 她心裏陡然一跳。
這美人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司予栀生平最愛美色, 無論男女, 但凡是長得出塵絕色, 她下意識都會高看一眼。
相由心生。
能在如此枯燥的修煉生涯之中維持養眼的容貌,且五官端正清麗, 這人品行就絕對不會太差——這就是她的善惡觀!
司予栀發誓,像此刻身前這樣姿色的美人, 但凡是先前曾經見過,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驚鴻一面,她也絕對過目不忘。
更何況,這位美人的畫像在她哥哥房中整日挂着, 她想不認識都難。
司予栀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瞳孔震顫。
“你——”她艱難地張了張口, 難以置信道,“你是——”
罡風拂面, 溫寒煙于間隙間垂眸看司予栀一眼。
她的眼神淡漠中漾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 司予栀沒感受出來, 滿心都是有口難言的尴尬:“你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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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寒煙默默地看着司予栀。
這人一身血污,衣服上臉上頭發上都被糊得看不清原本顏色, 有些位置甚至幹涸結了痂。
随着她此刻因情緒激動而有些過激的表情,呈現出一種蛛網般龜裂的紋路。
她露在外面只有兩只眼睛,這麽一睜大不僅沒有半點威勢,反倒顯得更滑稽。
溫寒煙:“……”
她有些不忍心開口,恐怕即便是這人親媽來了,都未必能認出來。
溫寒煙和東幽少主司珏自幼定下婚約,但卻從未去過東幽,此刻更沒認出司予栀來,只當時她是受驚過度以至于語無倫次了。
“你的布置的陣法幫了大忙。”溫寒煙不太擅長安慰人,想了想也只憋出這麽一句話來,“你放心,你我聯手,定能闖出去。”
“……誰要跟你聯手了?”司予栀簡直要瘋了,睜大了眼睛盯着她,“原來你真的醒了?潇湘劍宗朱雀臺也真的是你鬧的?”
她原本還以為碰見了哪位修仙界的大能,來這裏行俠仗義,蕩平浮屠塔之餘還能順手救下她一條小命。
誰能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溫寒煙!
溫寒煙也是一愣:“你認識我?”
司予栀冷笑一聲:“我倒是希望我不認識。”
溫寒煙五百年前也不過是天靈境巅峰的修士,聽說蘇醒之後更是修為盡失,經脈盡斷。
就算是她走了什麽大運恢複了修為,撐死了也不超過合道境,跑來這裏逞什麽英雄?!
司予栀:“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但這個熱鬧我勸你別湊。”
她面無表情地伸手推了溫寒煙一把,“趁現在還有時間,你……哎呀,你趕緊走吧!”
她一個人能解決的事情,不想再多禍害一個人。
更何況這人還是她未過門的嫂子——或許還是。
兩人幾句話的功夫,方才被溫寒煙逼退的魔修已經重新爬起來,愈發兇惡地湧上來,将她們二人團團圍住。
“想走?我看你們能往哪裏走。”
“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一個?”
“管那麽多做什麽,一并殺了便是!”
司予栀不擅近戰,迎上這樣的大場面,就像是正面對上無數頭噬人惡獸,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步步緊逼,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下意識腳步一錯,往溫寒煙身後躲了躲。
“都怪你!”司予栀抓狂大聲道,“如果不是你方才打斷我,我早就把這群畜生全都炸死了!現在倒好,根本找不到機會再結一次陣。”
她才不要被這些惡心的魔修抓走折磨呢!
司予栀語氣崩潰,溫寒煙的聲線卻依舊平穩。
“不打斷你,看着你死在這裏麽?”
包圍圈內,白衣墨發的劍修緩緩擡起頭,衣擺如水波流動,雪亮的劍光自她手中的長劍飛速蔓延開來。
溫寒煙心下已有了主意:“我有一個能兩全其美的法子。”
司予栀猛然擡頭:“你說真的?”
一擡眼看清溫寒煙動作,她尾音還沒落地就變了調,“哎,你——”
溫寒煙一踩石壁飛身而上,任憑身周魔氣勁風肆虐,身形化作一道雪白流光直迎了上去。
轟——
幾乎是瞬間,她的身影便被濃郁的魔氣湮沒,司予栀睜大眼睛,“喂!溫寒煙!!”
下一瞬,劍光一閃,仿佛撕裂夜幕的閃電,溫寒煙身形一轉,衣袂似花瓣般展開,反手揮出一道淩厲劍風。
劍風呼嘯勾動碎石,自以為捕食者的幾名魔修瞬息間便成了獵物,被劍意不偏不倚地推至一個方向。
司予栀眼前一亮,那正是她布置的陣心位置!
她心頭一動,連忙雙手掐訣。
虛空之中咒文明滅,迅速凝集成一座巨大的囚牢,自上而下轟然扣下來,将追來的魔修盡數禁锢在內。
“該死,快把這陣法給破了!”
“那個陣修難纏的很,一定要殺了她!”
司予栀故意在他們面前晃了一圈,欣賞他們想吃了她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本小姐就站在這裏,你們倒是來殺呀。”
她話音剛落,陣法內魔修又是一陣躁動,虹光陣陣沖撞上陣法結界,卻動搖不了分毫。
司予栀翻個白眼,原本她也沒打算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一路布置了不少能夠鎖住人身形的法陣,打算把這些惡心的魔修全都困在裏面,自己美滋滋離開之後再将他們一起炸成一灘肉泥。
但是她身法實在太慢,盡管方才圍上來不少人,她卻一個都沒鎖住。
還好這次有溫寒煙幫她……
對了,溫寒煙呢!
司予栀渾身猛然一凜,環視一圈,看向法陣旁廢墟之中的那道身影。
“你、你沒事吧?”司予栀心驚肉跳地迎上去,伸出手來想扶溫寒煙一把,卻又有點不敢碰她。
方才她可是親眼,看見那麽多魔修的攻勢都打在了溫寒煙身上,這不死也得半殘了吧?
溫寒煙靠在石壁上,眼睫微微低垂,沒有回應。
她膚色原本便偏白,在深色石壁的掩映下顯得更白,簡直沒有血色。
不會是要死了吧!
司予栀顧不上別的,撲通一聲半跪在溫寒煙身側,碎石硌得她膝蓋生疼,眼尾也不由得漾起一抹水光。
是疼得,一定是疼得。
她才不是因為這個素昧平生的人死在眼前而傷心呢。
司予栀一邊抹眼淚,一邊惡狠狠道:“簡直是不要命了,你怎麽比傳聞中還要瘋?!”
溫寒煙是為了救她才死的。
她是個好人。
可是,哥哥卻要為了別的女人撕毀他們之間的婚書……
司予栀指尖不自覺揪緊了溫寒煙的袖擺。
如果她這次能活着回家,她一定——
“咳,你先松開手。”溫寒煙被她這麽一拽,一口還沒完全提上來的氣險些被勒得哽在心口。
司予栀還沒哭出來的腔調瞬間憋了回去。
她瞬間松開手:“你沒死?”
溫寒煙莫名其妙搖搖頭,她什麽時候死了?
一路上她認出東幽的無涯封印陣,方才電光火石間,便想利用起來。
但這些魔修總不會聽話乖乖自己走進去,她思來想去,沒有什麽比她親自上前更妥帖,便打算兵行險招,以身犯險将他們引進去。
她的确硬扛下了不少道攻勢,但伏天墜在她心口無聲發亮,電光火石之間,大半傷勢都被安靜化解。
溫寒煙此刻只覺得周身被氣勁震得有些發痛,其實壓根沒受什麽內傷。
思緒卻被突如其來撲到懷中的觸感擊散了。
溫寒煙下意識擡起手,将懷中人攬住扶好。
但這個動作仿佛刺激到了對方,司予栀瞬間像個刺猬一樣跳起來。
“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救了本小姐,本小姐就會對你感恩戴德,關心你的死活!”
司予栀渾身血污,這麽一靠近,濃郁的腐臭血腥氣撲面而來。
溫寒煙感覺她的臉靠在自己肩頭,不多時,那裏便傳來一陣濡濕的觸感,不知是被沾上了血污,還是別的什麽。
溫寒煙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司予栀卻似是會錯了意,伸出滿是血的手一把将她拉回去,順帶将血污在她白衣上蹭了兩把。
“不準嫌棄本小姐!”
溫寒煙怔了怔。
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是僅看出手,她便知道懷中這名少女應當是東幽司氏中人。
看她行事作風應當涉世未深,或許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變故。
溫寒煙抿抿唇角,遲疑片刻,緩緩擡起手臂撫上司予栀遍布血污的肩膀。
她輕輕拍了拍:“我不會嫌棄你。”
司予栀肩膀一僵,沒有擡起頭來,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我是不是有點臭?”
不是有點,是非常。
溫寒煙靜了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低頭将司予栀攬住。
“你別擔心。”她輕聲道,“有我在,沒有人能傷你。”
【叮——】
【任務完成!恭喜你成功挽救隐藏後宮的性命~】
【任務獎勵已下發,請于技能欄中查看。】
溫寒煙沒有立即查看技能欄,而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攬着司予栀的肩膀輕拍。
說出這句話,她并非是為了別的,只是因為她想說。
第一次見血,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看人被殺。
修仙界最真實的樣子,總是與想象中不同。
當年她找不到地方遮蔽風雨,只好咬着牙在狂風驟雨之中,流着血向前走。
如今風波未停,卻已物是人非。
換在另一個位置,她想試着替別人遮風擋雨。
哪怕只是一點點。
聽見溫寒煙的話,感受到她撫在肩頭生澀卻又溫和的力道,司予栀身體微僵。
——有我在。
類似這種話,她聽過許多遍。
身為東幽的大小姐,司予栀身邊狂蜂浪蝶向來不少。
許多男人都會自以為潇灑地用各種奇形怪狀的姿勢,對她說這種甜膩情話,試圖摘得她的一顆芳心。
然後直接入贅東幽司氏,少奮鬥幾百年。
但卻從來沒有一次,她感覺到這句話這麽溫柔。
就像是被媽媽抱在懷裏。
“嗚——”司予栀努力憋住,小幅度看一眼溫寒煙,趁着她還沒反應過來,惡聲惡氣道,“誰允許你這樣對本小姐說話!”
太煽情了,她才不會感動呢!
但身體卻很誠實,司予栀又悄摸摸低下頭,往溫寒煙懷裏鑽了鑽。
溫寒煙的懷抱很幹淨,沒有奇怪難聞的味道,也沒有刻意熏染的各種濃郁到令人反胃的香氣,淡淡的,很柔軟,司予栀一時間不想離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下一刻不速之客就沖了出來。
“前輩!快走,我們被察覺了,追兵全都湧過來了!”
司予栀騰地一下從溫寒煙懷中跳出來,和葉含煜大眼瞪小眼。
葉含煜看着這一身血污,仿佛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的人,瞬間明白過來:“……她,她就是那個……”
雖說知道這是活人不是厲鬼,但這賣相,簡直比厲鬼還可怕。
“她就是我們要救的人。”溫寒煙順勢将話頭接過來,“你們那邊狀況怎麽樣?”
葉含煜還沒說話,空青便從他身後追上來:“關押女修的位置的确找到了,也成功将她們放了出來,但是動靜太大……”
兩道整齊劃一的聲音打斷他的話。
“小姐!”
葉含煜身後又一左一右探出兩張臉來,司予栀定睛一看,心口壓着的最後一抹郁氣瞬間散了,三兩步上前,“香茗,香葉!”
葉含煜被這三人相認的速度看得呆了:“都弄成這樣了,還能一眼認出來?”
“那當然,小姐的身形,我們怎麽可能認不出?”香茗扭頭看他一眼。
香葉點點頭,認真道:“小姐就算是化成了灰,我們也認識!”
司予栀:“……”這話說得,她仿佛沒有獲得一個千金小姐應有的尊重。
葉含煜同情地看着她。
同病相憐,這兩名侍女說話的藝術,簡直和兆宜府的侍女不相上下。
“廢話少說,你們幾個都過來,替本小姐護法。”
司予栀不再多說,雙手飛快掐訣,身周靈光陡然大盛,幾乎将昏暗的洞穴內映得亮如白晝。
“我帶你們出去。”
她敢進來,自然給自己留了出去的方法。
只不過這種陣法結印極其繁複,方才她稍有不慎便要喪命,根本沒有時間結這樣複雜的法陣,被逼無奈只能選擇跟他們同歸于盡。
可是若是能活,誰會想死在這裏。
如今香茗香葉已經找到了,司予栀心底那團要做英雄、要将所有人都帶出去的念頭,也被這一路上來的血汗沖得淡到幾乎辨不清。
唯一一個會幫她的女子已經為了她而死,剩下那群白眼狼,不是反咬一口便是袖手旁觀。
她沒有什麽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溫寒煙沒動:“其他人呢?”
葉含煜指了指身後:“這些只是被關起來的女修,其他人還沒來得及救。”
司予栀動作微頓,不可思議道:“你們還要去救別人?我奉勸你們一句,好人別當得太過頭了。”
她腹部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溫寒煙,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去救!還有那些已經被害得回不了頭的女人,讓她們就這樣活着,還不如讓她們死了爽快!”
溫寒煙嘆口氣,“那也得讓她們有決定自己生死的機會,而不是被我們留在這裏,自作主張地決定她們的死亡。”
她垂眼盯着司予栀的眼睛,“那個女孩是為你擋刀的,對麽?你可知道我遇見她時,她幾乎丢了半條命,卻一直在重複一句話。”
“她說我是個好人,要我活着出去……”司予栀倏地擡起頭,“你遇見她了?”
溫寒煙點點頭:“她求我救你。”
司予栀眸光猝然凝固,溫寒煙緩聲道,“我知道你獨自潛入浮屠塔,一定經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何必為了傷害你的人,将那些想要幫助你的人一并放棄?”
“再多的恩怨,也留到浮屠塔之外再糾纏吧。”
司予栀咬緊唇瓣,沉默片刻才道:“那你想怎麽做?”
溫寒煙道:“帶她們一起出去。”
“你瘋了吧?瘋也得有個限度!”司予栀示意身後螞蟻般密密麻麻湧來的追兵,“你信不信,這裏被關着的女人比這群臭蟲還要多。”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我是想過救人,可是現在狀況不一樣——我們已經被發現了!我的無涯封印陣只能用一次,你當那些魔修都是瞎子傻子麽?會自投羅網向裏頭鑽,然後放任我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司予栀盯着溫寒煙蒼白的臉色,語氣一急,“還是說,你還想再像剛才那樣,送多少次命?”
“我來引開他們。”溫寒煙思索片刻,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潇湘劍宗功法缥缈輕靈,身法極快,他們抓不住我。”
她畢竟有【踏雲登仙步】傍身,只要不起正面沖突,拖住片刻時間輕而易舉。
空青緊跟着上前:“我也是潇湘劍宗弟子!那我也去。”
司予栀簡直被氣得頭昏,這一群不要命的人究竟是怎麽湊到一起去的,“就算是這樣,我們要救的人那麽多,十個裏有八.九個都是動彈不得的,咱們怎麽一口氣将她們全都帶出去?”
葉含煜自始至終安靜地站在一邊,聞言默默從芥子中祭出一輛飛舟。
“要不考慮一下用這個。”
他指着掌心上浮沉的巴掌大飛舟,“別看它現在不起眼,漲大之後同時容納一個城池的人都不在話下。區區浮屠塔第三重天,一點問題都沒有。”
“……”司予栀咬了咬牙,她仿佛是唯一一個自私的惡人。
可是在背叛中動搖起初的天真,難道是她的錯嗎?
然而心底那些被壓抑下去的不甘心,還有被失望澆滅的熱血,卻再次被這幾句話勾出來。
她克制不住當真去思考了可行性,“可是這第三重天裏洞穴頗多,就算是一個一個過去解開禁制,恐怕也得花上好幾個時辰。”
“還有我們呢!”
幾名女修從空青和葉含煜身後的陰影中走出來。
一人五指成爪,幹脆利落将手腕上的枷鎖扯下來,冷哼一聲,“許久沒動手,筋骨都僵硬了,正好活動活動。”
“這些日子受的苦,也是時候還回去了。”
“我被抓來此地的時間最久,周遭地形大概都熟悉,你們跟我走。”
“我便不去了,我随着這位白衣仙子引開他們!”
“我也去!”
“……”
“好,那本小姐就舍命陪君子了。”司予栀指尖微勾。
虛空之中靈幡感受到她的靈力催動,獵獵作響。
她催動陣法,靈光逐漸蔓延,在空氣之中擴散,徐徐将整片空間籠罩在內。
“這鬼地方陰得很,有壓制修為的禁制,不過有本小姐在,你們全都不必再受影響了。”司予栀一瞥身後,“香葉,香茗,你們也去。”
然而餘光卻撲了個空。
“小姐說什麽?”身前遠遠傳來香茗的聲音。
香葉反手一劍将魔修刺了個對穿,鮮血四濺,她眨眨眼睛回過頭,“小姐,您也來呀!”
司予栀:“……”
分明今日是頭一次見面,她們甚至連彼此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但衆人分工之後配合竟然極其默契。不過片刻,便似狂風席卷而去,解開了不少洞穴的禁制。
葉含煜架着飛舟跟在後面,迅速在洞穴間進出穿行,身後空位上人數越來越多。
“人都救出來了,你們快走!”他高聲喊道,“前輩,可以回來了!”
司予栀立在暗道深處,聞言雙手立刻掐訣,石壁上靈光閃躍似鎏金般變換了去向,瞬息間結成大陣,生生将洞壁朝着兩側撕裂。
見狀,魔修們一陣騷動。
“不好,她能破除禁制!”
“快殺了她,呃——”
香茗反手一劍将開口的魔修喉嚨刺穿,“想殺我家小姐,你也得先問過我們才行!”
有衆人攔在身前,饒是魔修想要近身,卻拼了命都連司予栀的衣角都碰不到。
香茗和香葉護着其餘女修朝着陣法撕裂的缺口沖出去,司予栀咬牙支撐着,擡眼朝葉含煜道:“喂,你動作快一點!”
葉含煜抿唇催動飛舟,他的動作已經夠快了,飛舟幾乎化作一道流光。
但撕裂洞壁的法陣太過耗費靈力,饒是飛舟已經快作一道殘影劃過虛空,他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虹光撕裂的缺口開始肉眼可見地縮小。
“寒煙師姐,不好了,你看!”
空青緊随在溫寒煙身後,他速度沒有她那麽快,短短時間內來回繞的這幾圈裏,他身上已經到處都是被魔氣啃噬出來的傷口。
溫寒煙在罡風中擡眸,巨大的飛舟掠過身側,将洞壁撞得轟然作響,幾乎下一刻便要坍塌。
她轉身望着一片狼藉的身後:“衛長嬴在哪?”
“他?”空青想了想,這才意識到竟然身邊一直沒有出現這個人。
空青不确定道,“他好像在找通往玄羅殿的方向。”
溫寒煙點點頭,反手一提空青後領:“你先上去。”
空青眼前一花,便渾身一輕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直貫起來,再次回過神時,人已經躺在飛舟上的空地了。
“寒煙師姐!”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快步走到飛舟邊緣,朝着溫寒煙伸出一只手,“你也上來!”
溫寒煙足尖用力一踏地面,飛身而起,腰部淩空一扭,借力在飛濺的碎石上點了下,朝着飛舟極速逼近。
“快來!”葉含煜也湊過來,“陣法快要消失了。”
洞壁的裂縫肉眼可見地縮小,司予栀偏頭咳出一口血來,強撐着調運起全身靈力,丹田處瞬間枯竭得隐隐作痛起來。
她剛一将裂縫扯開,身體便實在堅持不住,痛得指尖一抖,縫隙頃刻間重新縮了回去。
溫寒煙一蹬飛舟,卻并未上去,而是向後空翻,反手一掌拍在飛舟上。
飛舟猛然一震,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朝着前方疾行數丈,瞬間便有一半沖出了裂縫。
空青指尖只來得及碰到溫寒煙衣擺,便看着她的身影在視野中瞬間縮小成一個小點。
他目眦欲裂:“寒煙師姐!!!”
剛獲得不久的【星海倒卷】瞬間失效,溫寒煙借力重新落在地面。
她看向司予栀,“我救下你時,你想結成的那個陣法,還有餘力結陣嗎?”
司予栀聞言,起初并未多想,倨傲一笑:“我已經布下靈幡,只需要催動便可以将這裏夷為平地。”
說到這裏,她猛然意識到溫寒煙想做什麽,臉上一白,“但是若我當真催動陣法,你會一并死在這裏的!”
飛舟速度極快,瞬息間便從裂縫中消失了蹤影。
縫隙極速縮窄,擠壓成一道薄薄的光帶,幾乎要徹底阖攏。
溫寒煙迎着氣流飛身而上,一把攥住司予栀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出去。
“催動吧。”
墨發翻飛間,她凝視着司予栀驚愕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死的。”
下一瞬,陣法靈光四散而去。
司予栀和日光一同消失在咫尺之間。
轟——
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岌岌可危的洞壁愈發猛烈地搖晃起來。
隐匿于虛空之中的靈幡被靈風催得飛揚而起,似點點星光點亮夜幕,在溫寒煙身側漸次爆發出盛大的光暈。
溫寒煙運起【踏雲登仙步】,直朝着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東幽的陣法雖強橫,但不至于能将巫陽舟幾百年的心血一朝夷為平地。
這陣法恐怕至多只能毀去第三重天。
她只需要在這裏徹底坍塌之前,趕到玄羅殿,就不會有性命之虞。
巨石轟然墜落,被困在陣法之中的魔修無處可逃,只得眼睜睜看着石塊砸下來,在陣法中狼狽東躲西藏,亂成了一鍋粥。
“啊——”
“我們要死在這裏了!”
“……”
慘叫聲此起彼伏,溫寒煙神色冷凝,靈活在砸落下的巨石之間穿行。
自從上了第三重天,乾卦的規律似乎沒那麽起作用了。
與其費心思去鑽研巫陽舟的心思,倒不如找現成能夠分辨出通往玄羅殿方向的人——
“裴燼!”
洞穴坍塌下來,溫寒煙拔劍深深刺入石壁之中,穩住下墜的趨勢,“熱鬧看得過瘾了麽?看夠了就趕緊出來!”
幾乎就在這一剎那,一抹猩紅刀光撕裂空氣,仿若幽暗之中卷着的烈火自高出探下來。
刀光來勢洶洶,卻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敵意,宛若一條赤練般卷住溫寒煙的腰身。
溫寒煙順着刀光擡眸,玄衣寬袖的人姿态豪放地翹着腿,不知何時坐在一塊巨石之上,右手指尖勾着刀光,在明明滅滅的光影間垂眼看着她。
[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把白月光救上來!]
綠江虐文系統急得都快冒煙,在裴燼識海裏團團轉。
要不是擔心吓到白月光,它都恨不得從他腦袋裏鑽出來,親自把白月光拉上來。
它想幫忙還沒資格,有資格的那個人反倒悠哉悠哉只知道看熱鬧。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綠江虐文系統尖叫:[這麽多石頭到處亂砸,萬一把她砸壞了怎麽辦?!你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
識海裏噼裏啪啦一通嘈雜,裴燼似笑非笑:[既然你這麽心疼她,那幹脆你來救不是更好?]
[你!]綠江虐文系統暴怒,[你明知道我不行!]
這話說起來又有點奇怪,綠江虐文系統輕咳一聲岔開話題,又去催他:[這次的任務很簡單,牽手——牽手你總能做得到了吧?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臺詞,只需要你動動手而已!]
裴燼手肘支在膝頭,垂着眼沒說話。
綠江虐文系統一咬牙:[算我求你了!行了吧!]
真是個狠心的男人,沒看見老婆的性命已經危在旦夕了嗎?
為了白月光的幸福,它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尊嚴!
聽了這話,裴燼才悠悠一挑眉:[真麻煩。]
說着麻煩,他動作卻一點也不慢。
“氣性可真不小。”
裴燼手腕一翻,扯着刀氣将溫寒煙拽到身側,悠然笑着道,“只一會沒在你身邊陪着,你就直接把這裏給炸了。”
溫寒煙壓根懶得跟他兜圈子:“玄羅殿呢?你應當已經找到了。”
飛沙走石間,罡風直撲到面門上,裴燼卻坐得八風不動。
他聞言,故意偏頭微笑,盯着溫寒煙側臉笑道:“還真沒找到。”
“沒找到?”溫寒煙氣得想笑,“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怕啊,怎麽不怕。”
裴燼側了側頭,雖然嘴上說着“怕”,臉上卻看不出分毫慌亂。
崩碎的亂石自上空搖晃着往下墜,裴燼漫不經心長臂一伸,将溫寒煙按在懷裏。
陣陣轟鳴聲遠遠近近爆響,他就着這個姿勢低頭,笑意盈盈道,“但人固有一死,只看是怎麽個死法。有你這樣的美人陪着我殉情,怎麽看此生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還有閑工夫說這些,禍害遺千年,他顯然命不該絕。
溫寒煙懶得糾正他們間過分親密的姿勢,直截了當道:“說吧,需要我做什麽。”
“果然聰明。”裴燼把昆吾刀柄遞給她,“美人,都到這種時候了,何必像先前那麽小氣?給點魔氣用用。”
小氣?
溫寒煙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聽不懂話?”
說得好像是她心胸狹隘不願意給。
她一早便提醒過了,這些魔氣并非真正能夠為她所用,她未必給得出來。
但如今情急,溫寒煙也沒時間多說,直接伸手攥住昆吾刀柄,試圖催動體內墨色氣海。
紋絲不動。
“給不了。”溫寒煙面無表情地松開手。
“這可麻煩了。”裴燼垂下眼睫,神情惆悵,“難不成真要與你一同在這裏殉情而死?”
聽他語氣,好像還委屈了他。
但既然他能這樣雲淡風輕地同她說笑,想必他心裏也早有辦法。
“有話直說。”溫寒煙話還沒說完,一塊巨石當空砸落下來。
喀嚓——
裴燼眼也不擡地伸手,指節用力,偌大的巨石在他手中頃刻間化作齑粉。
碎石簌簌而下,将他們徹底湮沒了進去。
在昏暗中,裴燼撩起眼睫。
溫寒煙看見他眸底辨不清的情緒。
裴燼:“讓我再進一次你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