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湧08
暗湧08
關于許雲淅被俞悅和廖嘉寧欺負這件事,學校第二天就給出了處理結果。
校方判定俞悅為主謀,因“賄買、教唆他人違規違紀”,且事情暴露後拒不承認,給予【留校察看】處分;
廖嘉寧因受他人誘騙,且認錯态度良好,給予【記過】處分。
此外,兩人都須在全校集會時公開向受害人道歉,并做一千字深刻檢讨。
這則通告在學校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然而輿論的中心人物——俞悅卻接連幾天沒來上學。
有說她生病住院的,有說她正在辦理轉學手續,還有說她精神抑郁試圖跳樓自殺的……
“不就是想逃掉公開道歉嘛!還跳樓自殺……”溫漾壓根兒不信那些傳聞,“她真有那麽脆弱,就不會作惡害人了!”
許雲淅十分贊同溫漾的觀點,她甚至有預感,以俞悅的性子,絕不會讓這件事就這樣結束。
果不其然,到了周五晚上,俞悅找上門來。
彼時許雲淅剛下晚自習,正坐在餐桌邊吃夜宵。
勵驀岑每天晚上都會為她準備夜宵。
今晚做的是蝦仁土豆餅配玉米汁。
巴掌大的土豆餅煎得兩面金黃,又酥又脆,玉米汁暖暖的,帶着自然的清甜。
許雲淅贊不絕口,“哥哥,你做的土豆餅太好吃了!”
正站在咖啡機前沖咖啡的男人聞言扭過頭來,笑道:“好吃你就多吃點。”
“可我吃兩個就夠了,剩下的這個哥哥吃吧。”
每天晚上的夜宵,勵驀岑都是為許雲淅一個人做的,可她總說吃不完。
今天特意減了量,沒想到,她還要分他一個。
“我不餓,你吃。”勵驀岑端着咖啡坐到她對面。
“我真的吃不下了,哥哥幫我吃一個好不好?”
小姑娘懇求似地望着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仿佛有星星在閃爍。
勵驀岑啜了一口咖啡,半信半疑地問道:“真吃不下?”
“嗯嗯!”許雲淅把腦袋點得像雞啄米。
勵驀岑無奈,“那就分我半個吧。”
半個……也行!
許雲淅拿起一副幹淨的筷子,夾了半個土豆餅遞給他。
勵驀岑正要伸手來接,忽然聽門鈴響起。
兩人都愣了一下。
許雲淅眨了眨眼,猜道:“是不是瀾哥和漾漾來了?”
這個時間點,除了溫家兄妹,一般不會有人上門。
“應該是。”勵驀岑起身往玄關去,卻沒想到,來的竟是胡敏和俞悅。
俞悅一直以為,許雲淅住在勵驀岑這裏,應該和之前借住在勵葶葶家裏一樣,僅僅擁有一間小小的客房而已。
可進了門之後才發現,許雲淅的痕跡無處不在。
玄關櫃上,她的粉色頭盔和勵驀岑的黑色頭盔擺在一起。
牆角的雨傘架裏,插着她的淺藍色小傘。
她的校服外套就挂在勵驀岑的西服旁邊。
而她此時此刻正坐在餐桌前吃東西。
她的馬克杯和勵驀岑手邊的咖啡杯明顯是一套,她穿的地板拖,也和勵驀岑腳上的是一對。
客廳的沙發是黑色真皮的,上面卻散落着幾個印着卡通圖案的抱枕,角落裏還躺着一個毛茸茸的大熊玩偶。
而她的腳邊,竟然還趴着一只軟乎乎的小奶狗……
她住進來不過短短半個月,卻已經完全融進了他的生活。
濃烈的酸意在胸口泛濫開來,俞悅強壓着心底的情緒,走到許雲淅身旁,小聲道歉:“雲淅,對不起,我錯了……”
說話間一串眼淚從眼角滾下來。
許雲淅沒想到俞悅的認錯态度這麽誠懇,驚訝過後,轉念一想,她不會是想用這種方式代替在全校師生面前做檢讨吧?
要不然,為什麽把胡敏帶來?
胡敏是勵驀岑的長輩,她要是開了這個口,自己……要同意嗎?
許雲淅正想着,忽然聽勵驀岑說道:“淅淅,再不吃就涼了。”
“哦。”她回過神來,看到餐盤裏被分成兩半的土豆餅,便又夾起那塊較大的遞給勵驀岑。
隔着一張寬大的原木餐桌,勵驀岑傾過身來,直接張嘴咬了過去。
他們一個喂一個吃,動作自然得就像平時做慣了似的。
俞悅在一旁看着,詫異得連眼淚都忘了流。
之前一直裝在心裏的疑惑此時更是膨脹到了極點——
勵驀岑為什麽對許雲淅這麽好?
甚至比對勵葶葶,還好上百倍。
她之前聽勵葶葶說過,許雲淅的爺爺對勵家老爺子有恩,可那恩情再大,也該由老爺子來還,關勵驀岑什麽事?
即便是老爺子授意他照顧許雲淅,可勵驀岑自我又強勢,又怎麽可能輕易被老爺子拿捏?
俞悅百思不得其解,勵驀岑卻已吃完那半塊土豆餅。
他抽了張紙巾,一邊擦嘴一邊起身,“都說完了?”
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每次溫瀾和溫漾過來,勵驀岑都會親自沖咖啡、煮水果茶招待他們,可對胡敏和俞悅
——俞悅倒算了,胡敏好歹是長輩,卻連杯白開水都沒有,也不叫人家坐,就這麽把人晾在一旁,僅僅過了兩分鐘,就趕人走了。
胡敏按捺住心頭的不悅,笑着說道:“驀岑啊,是這樣的,之前雲淅和那個男生的事,有關悅悅的部分有些誤會……”
她邊說邊拉開許雲淅身旁的椅子兀自坐下。
勵驀岑蹙起眉心,面色不虞地說道:“如果二伯母想說的,是雲淅被俞悅和廖嘉寧合夥欺負的事,那就別浪費時間了,學校處分通告都出了,不可能還存在什麽誤會。”
“學校根本就沒調查清楚……”
胡敏的話還沒說完,勵驀岑的手機就響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随即坐回位置上,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後将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胡敏見勵驀岑沒接電話,便又接着往下說:“悅悅根本不是什麽‘主謀’,也沒有‘拒不承認’,她是為了雲淅的名聲,才選擇隐瞞真相。”
聽到這裏,許雲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俞悅哪裏是來道歉的,分明是來“翻案”的!
勵驀岑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出,他眯起眼睛靠上椅背,不可思議地反問道:“為了雲淅的名聲?”
“對。”胡敏看向站在餐桌旁的俞悅,柔聲鼓x勵道,“悅悅,把真相告訴你驀岑哥哥,他是講道理的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俞悅抽泣着點點頭,随後擡起淚汪汪的雙眼,沖着餐桌對面的男人,哽咽着叫了一聲:“驀岑哥哥……”
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比電視劇裏的女演員哭得還要真切。
勵驀岑卻不為所動,“別這麽叫我,我就淅淅一個妹妹……”
說着擡起手腕看了眼表,不耐煩地催道,“很晚了,有話快說,我們要休息了。”
俞悅臉上的表情驀地僵住。
她不明白,許雲淅到底哪裏好,能讓這個桀骜不羁的男人對她如此偏愛。
而她,認識他那麽多年、暗暗喜歡了他那麽多年,卻連一聲“哥哥”都叫不得。
俞悅按下心頭翻湧的酸意,拿一雙無辜可憐的淚眼看着勵驀岑,抽抽噎噎的說道:“廖嘉寧想親雲淅,不是因為被我收買,而是……想驗證雲淅是否喜歡他。”
許雲淅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所謂的“真相”給驚到了——
被廖嘉寧欺負之前,她連廖嘉寧是誰都不知道,哪來的喜歡?
“廖嘉寧說每次課間遇到雲淅,雲淅總是很熱情地沖他笑,在食堂裏吃飯的時候,她也老是坐他附近,還經常偷看他……”
俞悅說的有鼻子有眼,要是被不知情的人聽到,說不定就信以為真了。
許雲淅朝勵驀岑看去。
男人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盯着俞悅。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緩緩轉過臉來,随即擡起下巴指了指她手邊的玉米汁,示意她趕緊喝。
許雲淅便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他們之間無聲的互動全被俞悅看在眼裏。
胸口的酸澀又濃了幾分,她稍稍提高音量,接着說道:
“廖嘉寧覺得雲淅暗戀他,就想用“親她”的方法驗證一下……還讓我幫他拍視頻作證……”
“我起先是不同意的,後來看到雲淅看廖嘉寧的樣子——真的滿眼都是喜歡,再加上廖嘉寧一再保證只是‘假親’,我才同意的……”
許雲淅一杯玉米汁喝完,俞悅的“真相”也說完了。
說實話,許雲淅挺佩服俞悅的,這種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并不是誰都有的。
更何況,俞悅這“瞎話”說得很有水準,不僅往她身上潑了髒水,還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勵驀岑卻不這樣認為,他嗤笑道:“四五天時間,你們就編了這麽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
聽到這裏,胡敏一改之前溫柔和善的模樣,神情嚴肅地反駁道:“驀岑,悅悅說的這些已經得到廖同學的證實了。”
廖嘉寧,竟然也“翻供”了……
也是,對他來說,只要俞悅證明自己是“假親”就夠了,至于“假親”的動機
——比起被俞悅收買,當然是“驗證暗戀”對他更有利。
更何況,他們聯合起來一口咬定她暗戀在先,她又該如何自證?
總不能去查食堂的監控吧?
全校幾千名學生,都穿着一模一樣的校服,哪有那麽容易找到她?
這樣一來,即便勵驀岑想幫她,也無計可施了。
俞悅這是料定了自己拿不出證據,所以光明正大地颠倒黑白。
“雲淅,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好心幫了倒忙……”
俞悅假惺惺的道歉再次響起,卻被勵驀岑的聲音驟然截斷,“既然證實了,那就把證據拿出來……”
男人修長指尖輕輕敲了敲手機純黑的背殼,不緊不慢地說道,
“比如說淅淅偷看廖嘉寧的視頻畫面,或者她沖廖嘉寧笑的照片……給你們兩天時間,但凡能拿出一樣來,我就信了,但是——”
男人話音突然一頓,銳利的視線在胡敏和俞悅之間來回掃了一遍,最後對上俞悅的目光,冷沉而緩慢地說道,
“如果拿不出,那我就要告你們造謠诽謗了!”
勵驀岑的音量并不高,可在安靜而空曠的客餐廳裏聽來,卻擲地有聲。
許雲淅本以為在她們的處心積慮面前,自己只有認栽的份,卻沒想到,勵驀岑竟能見招拆招……
胡敏知道勵驀岑不是善茬,但也沒料到他竟然剛到這種程度。
她的臉色變了幾變,随即擺出長輩的姿态,好聲好氣地勸道:
“驀岑,就這麽點小事你何必上綱上線?你也知道,俞家和我們勵家關系有多近,更何況老爺子還打算以後讓悅悅嫁進勵家,說白了都是自家人,你何苦非要為了個外人強出頭?”
俞悅以後會嫁進勵家?
勵家的男孫,除了剛上小學的勵子涵,其他幾個都比勵驀岑大上好幾歲。
也就是說,俞悅将來要嫁的,很可能是勵驀岑?
許雲淅偏頭看向俞悅,正好俞悅也朝她看來。
四目相接的瞬間,許雲淅從俞悅那雙泛着淚光的眼睛裏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得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勵驀岑再強硬,在胡敏這聲“自家人”面前,也只能選擇妥協了吧?
畢竟,對勵家人來說,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外人”而已。
許雲淅心頭一澀,她垂下眼簾,掩住眼底的黯然。
勵驀岑帶笑的嗓音就在這時傳進耳朵,“哦?老爺子還有這種打算?我怎麽不知道?要不,我跟他确認一下?”
說着便拿起一直反扣在桌面的手機。
胡敏當即阻止道:“這都幾點了,老爺子早睡下了,還是別打擾……”
“誰說我睡下了?!”勵驀岑的手機裏突然冒出一道底氣十足的嗓音。
胡敏猛地一愣。
卻聽老爺子罵道:“驀岑你個臭小子,竟然把聲音關了,我說我喊了半天,淅淅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不是想讓您聽場好戲嗎?”勵驀岑牽起唇角,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抖着肩膀笑起來。
原來,剛剛那個電話是老爺子打來的。
勵驀岑不是沒接,而是調成了靜音,胡敏說了什麽,電話那頭的老爺子聽得一清二楚。
在老爺子的吩咐下,勵驀岑把手機屏幕轉向胡敏,
“老二媳婦,我什麽時候說過讓俞家孩子嫁進勵家了?還有,你說淅淅是外人?”
視頻電話裏,老爺子憤憤地跺了跺拐杖,
“我告訴你,在我眼裏,勵家所有的子孫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淅淅!!!!上次葶丫頭生日那件事我沒跟你計較,沒想到你又搞出這種破事來,當我老頭子死了不成?!”
老爺子發完飚,扭頭沖身側的助理說道,“馬上通知基金會負責人,停掉老二全家的受益權,什麽時候恢複,視情況而定!”
“爸,您先別生氣……”胡敏又驚又急,起身湊到手機屏幕前,飛快地解釋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老爺子卻懶得理她,只對許雲淅說道:“淅淅,你別怕,只要我老爺子還活着,就沒人敢欺負你!”
看着視頻中滿頭白發的老人,許雲淅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勵爺爺,謝謝您。”
“謝什麽!你安心在驀岑那裏住着,過段時間我就回去了,誰敢欺負你,我要他們好看!”
有老爺子撐腰,胡敏和俞悅再也不敢作妖。
到了周一,俞悅老老實實地在全校集會上跟許雲淅道了歉,然後聲淚涕下地讀完了一千字檢讨書。
那之後沒多久,她就轉學了。
轉眼便到了四月底。
期中考結束的那個周末,許雲淅和溫漾一起去海邊露營。
勵驀岑和溫瀾則待在公司加班。
午後三點,窗外天朗氣清、春意盎然,手頭的工作卻繁冗沉悶。
溫瀾煩躁地推開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從褲兜裏掏出煙,抽了一支,先遞給勵驀岑。
勵驀岑正埋頭審閱資料,餘光瞥到遞到手邊的煙,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可就在手指将将觸到煙的那一瞬,動作驀地一停。
“戒了。”他收回手。
溫瀾奇怪道:“好好的,怎麽戒了?”
“淅淅不讓抽。”
“哈?”溫瀾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她是不是管太寬了?”
勵驀岑沒應聲。
溫瀾只好把煙塞進自己嘴裏,可剛拿出打火機,又聽他說道:“出去抽。”
溫瀾含着煙,不解地問道:“我抽也不行?”
勵驀岑:“有味。”
溫瀾:“……”
他拿下煙,調侃道:“阿驀,你到底是養了個妹妹,還是養了個情妹妹?”
勵驀岑翻頁的手一頓,掀起眼皮朝溫瀾看去。
那眼神瞧着又冷又沉。
溫瀾知道他不喜歡這種玩笑,立即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養妹妹,想寵着慣着我能理解,但也要有個度,要是寵過頭,小心她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
勵驀岑歪了歪腦袋,想象了一下許雲淅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樣子,忍不住輕笑道:“放心,我家妹妹和你家的不一樣。”
“你就等着瞧吧……”溫瀾把煙塞回煙盒,打開手機刷朋友圈。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你家妹妹的确和我家的不一樣……”
他說着就把手機遞到勵驀岑眼前,“瞧,她多受歡x迎!”
勵驀岑側眼瞥去。
那是一張照片。
藍天碧海間,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小姑娘站在銀白的沙灘上,一張白皙的小臉微微垂着,正擡手輕拂被海風吹亂的頭發。
明媚陽光灑在她身上,兩條纖細的手臂白得像會發光。
她面前圍着三個男生,個個都把自己手裏的烤串往她跟前遞。
有烤肉、烤鱿魚、烤玉米……
她似是不知道該選那個,彎着雙眼,為難地笑。
勵驀岑的目光在少女的笑臉上凝了片刻,随即收回視線,繼續看眼前的資料。
回國後的第一個收購項目馬上就要進入談判階段,時間很緊,溫瀾見勵驀岑聚精會神,便也收起玩笑,喚醒電腦專心工作起來。
寫完一封郵件,會議桌對面的男人忽然站起身來。
見他帶上車鑰匙,溫瀾納悶地問道:“你去哪?”
“海邊。”話音剛落,男人的身影就一陣風似地消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