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湧16
暗湧16
許雲淅剛剛夾起勵驀岑放在自己碗裏的鹵牛肉, 聞言驀地一愣,手上的筷子一松,牛肉便掉回了碗裏。
彎着腰剝蝦的男人偏過頭, 見她瞠目結舌地瞧着自己, 眸光微微一頓,随即将手上的蝦肉塞進她微張的嘴裏, 笑道:“娃娃親就這麽可怕?”
男人眼角微揚, 眼底有揶揄的笑意在流淌。
許雲淅忍着熱燙的臉, 将蝦肉咬進嘴裏,垂着腦袋無聲地嚼起來。
原本緊實鮮美的蝦肉,此時卻如同雞肋, 嚼之無味。
餘光裏, 男人又拿起一只蝦剝起來。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摘去蝦頭, 又一點一點地将蝦殼剝去。
許雲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淅淅。”
男人的嗓音突然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響起,許雲淅睫毛一抖, 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眼簾跟着擡起,卻在碰上他的目光之前又飛快地躲開。
嘴裏的蝦肉不知道什麽時候咽下去的,她拿起筷子, 夾起一小撮飯送進嘴裏。
混着小米煮的白米飯, 又軟又香。
可她卻無心品味。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半米之外的那個男人身上。
只聽他說道:“勵舒胤是我二伯的大兒子, 是我的二堂哥,也是勵葶葶同父異母的哥哥,他這個人向來不靠譜, 他說的那些……”
說話間一枚幹淨鮮亮的蝦肉擺放在她眼前的米飯上, “你別放在心上。”
“嗯……”許雲淅應了一聲,低下頭加快速度吃飯。
不用勵驀岑說, 她也知道那勵舒胤不靠譜。
可不知道為什麽,聽完勵驀岑的解釋,心底的某個角落卻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情緒似一層薄霧,籠在心頭,雖不濃烈,卻讓她原本清朗的心變得晦澀起來。
*
短暫的暑假過去,許雲淅又回到了學校。
高三就此拉開序幕。
考試成了家常便飯。
可許雲淅卻發現,準高考生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暗無天日。
大概有勵驀岑那樣強大的後盾在,她過得反倒比高二時還要從容。
每次月考,她的成績都穩定在年級段前八十名左右。
按照江州二中以往的升學情況,這個名次對應的成績,要進全國排名第五的江州大學幾乎沒有問題。
許雲淅便把目标鎖定在江大位列國內第一的王牌專業——臨床醫學。
有了目标,學習起來勁頭越發充足。
日子就這樣在日複一日地複習、考試中如流水般淌過。
漫長而炎熱的夏天過去,下了幾陣秋雨,天便冷了下來。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十二月才剛剛開始,整座城市就步入了蕭索的寒冬。
這天是周日,許雲淅清晨醒來,習慣性地摁下床邊的窗簾開關。
米色的窗簾緩緩朝兩邊分開,透過光亮潔淨的落地玻璃窗,灰蒙蒙的天空進入視線。
只是這天空灰得并不純粹。
似是有柳絮般的東西在空中飄舞。
難道——下雪了?
許雲淅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光腳走到窗邊,發現外頭竟然真的在下雪!
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從空中紛紛揚揚地灑下來,地上、樹上、屋頂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白。
“啊——下雪啦!”許雲淅興奮地喊起來。
江州靠海,冬天很少下雪,能積起來的,更是幾年難遇。
開放式的廚房裏,勵驀岑正站在料理臺前煎牛排。
他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拉上去一截,露出一段緊實的小臂。
離得老遠,許雲淅就沖他喊道:“哥哥,下雪啦!!”
小姑娘甜糯的嗓音蓋過滋啦啦的烤肉聲。
勵驀岑撩起眼皮,就見許雲淅穿着睡衣披頭散發地從房間裏跑出來。
很少見到她如此激動的模樣,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翹起來,“沒見過啊?”
“嗯,很久很久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了!”
許雲淅說着就沖去陽臺,柴寶搖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屋裏開着空調和地暖,光腳也不會冷,陽臺上卻什麽都沒裝,只有呼嘯的寒風,卷着雪花撲面而來。
不過須臾,身上的體溫就被冷風悉數帶走,許雲淅凍得直打顫。
可她實在貪戀眼前的雪景,怕它稍縱即逝,舍不得回去加衣。
她就這樣光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縮着脖子伸手去接空中飛揚的雪花。
“許雲淅!”
一枚晶瑩的雪花剛剛落在手心,身後就傳來勵驀岑微沉的嗓音,“上次發燒還不夠難受是不是?”
“我就看一會兒……”許雲淅側過身去,話音還沒落,一件又厚又大的黑色羽絨服就迎面罩過來。
這羽絨服是勵驀岑的。
清新的薄荷味飄過鼻尖,許雲淅躲進寬大溫暖的衣服裏,沖勵驀岑甜甜地笑,“謝謝哥哥!”
說完便又回過頭去看雪。
下一秒,腰上忽然一緊,接着腳下一空,整個人都被勵驀岑從身後提了起來。
“诶——”她驚詫地轉過身去,頭頂擦過男人的下巴,一粒凸起的喉結毫無預兆地闖入視線。
凜冽的寒風穿梭來去,凍得冰冷的耳朵突然開始發燙。
許雲淅怔了一瞬,随即飛快回頭。
身子一時沒站穩,往旁邊倒去。
幸虧身後的男人及時扶住她的手臂。
“小心。”溫潤磁性的嗓音響在耳畔,心尖沒來由地一顫。
“嗯。”許雲淅低低應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地下垂,這才發現,自己踩在了他的腳背上。
凍得發紅的腳Y與男人深藍色的棉拖疊在一起,對比之下,她的腳顯得好小。
隔着一層薄而軟的布料,冰冷的腳心感覺到暖暖的溫度,以及,一點硌人的骨感。
“看好了嗎?”
頭頂傳來的聲音吓了她一跳。
怔了一瞬,才意識到,他問的應該是,“雪”看好了嗎……
“嗯、嗯……”她胡亂點了兩下頭。
勵驀岑便像拎小孩兒似的,寬大有力的手掌隔着羽絨衣,掐着她的腰,将她從自己的腳背拎到了客廳,“先吃早飯,等會兒帶你出去看雪。”
腳心落在又軟又暖的地毯上,被紛雜情緒包裹的心瞬間又晴朗起來。
“好!”她笑着應了一聲。
*
許雲淅以為,勵驀岑所謂的“出去”是去樓下,卻沒想到他把她帶去了東郊的明岚湖。
雪已經停了,灰蒙蒙的天與蒼茫湖水互相映襯着,浩渺而遠闊。
天水之間,亭臺樓閣、草木枝葉,全都披上了純白的新裝。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無窮無盡的山水畫,岑寂、冰冷,卻又美得不可方物。
許雲淅從未見過這樣的雪景。
她裹着厚厚的玫粉色面包服,立在岸邊一株參天大樹下,望着眼前的景象驚嘆不已。
忽然間,一陣雪沫從頭頂簌簌落下。
冰瑩的冷意從圍巾的縫隙鑽進脖子,她縮起肩膀甩了甩腦袋。
沒過一會兒,頭頂枝葉輕晃,又一陣雪落下來。
這裏的風并不大,其他樹都沒動靜,怎麽偏偏她站的位置老是落雪……
許雲淅納悶地轉過頭,就見勵驀岑站在自己身後兩步遠的位置,嘴角抿着一絲壞笑,擡手晃動身側一根粗大的樹枝。
那枝葉上積着的厚厚白雪頃刻間落了她滿頭。
“啊——”許雲淅笑着輕呼一聲,閉着眼睛甩去頭上的雪屑。
臉頰上也沾了不少雪,冰冰的,很快就x化了,嘴唇上也有。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
“甜的。”她沖勵驀岑笑道,“哥哥要不要嘗嘗?”
男人的手還搭在樹枝上,唇角勾着痞痞的弧度,琥珀色的瞳仁凝在她臉上,似是在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真的很甜。”許雲淅擡手從身側的枝丫間捧起一小團雪走到勵驀岑面前,然後——
對準他的臉,“呼啦”一下全都潑了過去。
自以為趁其不備,卻不料被他躲了過去。
“小丫頭,還學會使詐了!”男人笑着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咬牙切齒”地朝她扔來。
“啊——”許雲淅吓得轉身就跑。
一顆小雪球在她身後的帽兜上輕輕炸開。
她不甘示弱,彎腰從地上撈起一把雪,團了幾下,然後不管不顧地朝身後甩去。
結果沒砸到人,反而自己吃了一臉雪。
男人暢快的笑聲在寂靜的湖邊擴散開去。
瞧他一臉得意的模樣,許雲淅不服氣,決定放個大招。
她找了片積雪厚的地方,将四周的雪全都扒拉在一起。
嫌手上的毛絨手套礙事,索性脫了手套。
勵驀岑握着個雪球走過來,意猶未盡地問道:“不玩了?”
許雲淅沒應聲。
勵驀岑垂眼瞧了她片刻,又問,“堆雪人?”
“嗯,堆一個超——大的雪人!”許雲淅頭也沒擡,自顧自地忙着。
“要幫忙嗎?”男人彎下腰,單手撐着膝蓋。
“不用不用!”許雲淅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嗯~”男人慢慢直起身子,随即擡起手,将手上的雪球遠遠扔了出去,然後越過她往湖邊走。
黑色馬丁靴踩過身旁的雪地,留下一行清晰的腳印。
過了一會兒,許雲淅悄悄轉頭。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停在幾步開外,颀長挺拔的背影立在湖光山色之間,令人賞心悅目。
可現在不是沉迷于美景的時候。
兩人實力懸殊,想要“一雪前恥”,只能搞偷襲。
許雲淅回過頭,一邊團雪球,一邊想象着勵驀岑被自己的“超級雪彈”砸成雪人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彎起唇角偷笑。
不過片刻,西瓜般大小的雪球就團好了。
她雙手捧起大雪球蹑手蹑腳地朝勵驀岑走去。
一步、兩步……
前頭的男人正舉着手機拍照。
就趁現在,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許雲淅加快腳步,抱着雪球朝那道修長的背影沖去。
卻不想腳下一滑,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
“啊——”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
高舉的雙臂沒了力道,手上的雪球還沒來得及騰空,就軟趴趴地掉了下來。
雪球在眼前裂成兩半,人也跟着往前倒。
沒想到自己的“複仇大計”竟要以一個“狗啃雪”的姿态狼狽收場!
許雲淅郁悶地閉上雙眼,認命地等待着正臉與雪球的親密接觸。
然而,想象中的冰冷并沒有到來。
一陣淡淡的薄荷香随着清冽的風迎面襲來,她撲進了一個堅實而寬大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