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潮04

春潮04

空曠的十字街頭, 只有零星幾輛車呼嘯而過。

各色燈光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倒影。

許雲淅怔怔地瞧着身側的男人。

他的眉眼正好隐在昏昧的光線裏,從她的角度, 看不清他的眼神, 可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暗沉目光。

她的思緒忽然就被拉回到過去。

在那段和他住在一起的無憂無慮的時光裏,他時常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當她洗完澡懶得吹幹頭發時,

當她起床後不想穿襪子, 光着腳到處亂走時,

當她生病不願吃藥時,

當她刷題刷到深夜依然不肯去睡覺時……

他總是用這種無奈又溫軟的口氣叫她“聽話”。

往事湧上心頭,許雲淅的眼裏霎時間聚起水霧。

“滴——”

車後傳來催促的喇叭聲, 默然對視的兩人猝然回神。

許雲淅抿着唇, 回頭看向前方那盞已經進入倒計時的綠燈。

身下的車子很快動起來。

餘光裏,男人輕輕轉動方向盤, 左手指間那枚白金素戒随着他的動作,不時滑進視野。

紛亂的情緒如落地的枯葉, 瞬間平複下來。

許雲淅偏頭看向車窗外,低聲回應他之前的話題,“從明天開始可以嗎?今晚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半晌, 身側的男人從喉嚨裏淡淡壓出一個字, “嗯。”

之後便陷入了沉默。

剛開始, 許雲淅還試圖找個話題,來打破這尴尬的氣氛。

可她實在太累了。

天沒亮就起來,折騰了整整一天, 此時靠在這寬敞舒适的真皮座椅裏, 困意一陣陣湧上來,一會兒的功夫便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悠悠醒來。

車子已經停下,透過帶着些許水漬的擋風玻璃,她看到了那棟熟悉的寫字樓。

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還坐在勵驀岑的車上。

殘存的困意瞬間消散殆盡,她當即坐直身子朝旁邊的座位看去。

男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手上握着一支筆,正低頭在面前的ipad上寫着什麽。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空氣裏彌漫着淡白色的水霧。

暗橘色的路燈透過明淨車窗照進來,給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染上一層柔和的光影。

察覺到身旁的動靜,男人頓住筆,偏頭看來。

視線交錯的瞬間,許雲淅聽見自己微啞的嗓音在寂靜的車廂裏響起,“我睡了很久嗎?怎麽不叫我?”

她邊說邊脫下身上的西服。

脫衣時不自覺的挺胸動作拉出曼妙曲線。

光裸的肩頭随即露出來,細膩而白皙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裏,如潔白無瑕的玉,泛着柔潤的光澤。

“穿着。”隔着西服寬大的袖子,男人輕輕按住她的手臂。

許雲淅頓時停住動作,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很漂亮,手背寬大,手指修長。

他曾用這只手揉過她的腦袋,也曾用這只手替她擦過眼淚,還用這只手抱過她……

可此時,當這只幾乎沒有加諸任何力道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時,她的心跳突然就亂了節拍。

下一瞬,那只手便收了回去。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過去,然後緩緩上移,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長眸。

脫了一半的西服挂在手臂間,灰藍色的一字肩紗裙裹住胸前飽滿。

從勵驀岑的角度,能看到大片雪白的肌膚,以及一點若隐若現的縱深溝壑。

襯着那雙剛剛醒來的迷蒙而懵懂的雙眼,有種不自知的撩人。

勵驀岑移開視線,擡起手肘擱在窗沿,手背貼在鼻唇間,輕咳一聲,說:“外面冷。”

“哦……”許雲淅點了一下頭,随即拉上西裝,“那我下車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邊說邊推開車門,腳跨出去的一瞬,突然想到什麽,又回頭問他,“可以把助理的手機號碼給我嗎?”

男人似乎沒聽懂她的意思,輕挑眉梢,遞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許雲淅解釋道:“等我把衣服洗幹淨了,讓他帶給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發現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男人的臉色突然就冷了下來。

“不用。”勵驀岑側身将早已熄屏的iPad丢到後座,随即發動車子。

“哦……”想他着急赴約,許雲淅便匆匆下了車。

可直到坐在辦公室裏,她也沒想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的那兩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用”——把西裝交給助理?

那她要怎麽給他?

送到前臺?

想起前臺那兩個八卦的女生,許雲淅立刻搖頭。

難道——是“不用”還的意思?

可這衣服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低下頭去,目光定在身上的西服上,總覺得現在的他有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

比如上次,他大老遠親自幫她把鑰匙送過來,然後一聲不吭就走了。

再比如這次,他又大老遠親自送她回來,然後又冷着臉走了——

是還在生她的氣嗎?

五年前,她在高中校園的紫藤架下沖他發脾氣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她的确該找個機會,好好跟他道個歉了……

許雲淅剛剛想到這裏,眼前忽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她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應該是停電了。

她拿起桌上的手機,打開手電筒,發現屏幕上的電池标志已經變黃。

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忘記充電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工位,想去門外看看,到底是整棟寫字樓都停電了,還是單單他們事務所沒電。

可剛走到前臺,就見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立在門前。

許雲淅的第一反應是鐘瑤來了,可那身形看着,像個男人。

她心頭一跳,擡高手機,将光束對準那人的臉,揚聲問道:“誰?”

對方也打着手電筒,兩束強光交彙,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誰?”她壓着心底的恐懼,擡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那人卻像沒聽見般,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

許雲淅心底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見對方x一個箭步竄上來,一把奪走了她的手機。

那動作快似閃電,她只看到一道刺眼的弧光從眼前掠過,然後,徹底消失在他身前。

許雲淅猛地一驚。

大腦在短暫的空白之後,飛快地運轉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又為了什麽而來,但看他把她的手機忙不疊地塞進褲兜,應該是為了錢吧?

可笑她不久前還言之鑿鑿地對勵驀岑說,這裏的治安很好——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被打臉了。

她壓住心底的慌亂,沖那人坦誠道:

“這裏是專利事務所,除了一些專利資料和早就過時的臺式電腦,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我的手機也是幾年前的過時産品,值不了幾個錢,你要就拿去吧,我朋友馬上就來給我送夜宵了,你趕緊走吧。”

卻聽對方發出一聲冷笑,“手機被搶都不心疼?果然攀上了小勵總,格局都變大了啊!”

這聲音——

不是屈傑嗎?

許雲淅的腦海裏當即浮現出一雙色眯眯的小眼睛。

她忍住心頭的反感,用平常而冷靜的語調說道:“這裏停電了,你有事的話,周一再過來好了。鐘瑤去給我買夜宵了,馬上就到。”

“我看她是到不了了……”屈傑說着就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放在手電筒下得意地晃了晃,

“大門已經被我鎖死,再說這裏黑燈瞎火的,她就算真的來了,也肯定掉頭就走。”

許雲淅愕然。

今天是什麽日子,竟然一連碰到兩個猥瑣男!

之前那個還好,就在酒店門口,就算勵驀岑沒出現,她也能想辦法脫困。

可現在這個,卻是有備而來……

而勵驀岑卻不可能再出現了。

她能靠自己脫險嗎?

雖然這裏是寫字樓,可年頭已久,樓裏的公司倒閉的倒閉、搬走的搬走,總共剩下沒幾家。

況且,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還在加班的人少之又少。

屈傑見許雲淅愣在那裏,越發得意。

他将鑰匙塞進褲兜,陰笑着朝她逼近,“所以,今天晚上你就專心伺候我,我能給你的,絕不比小勵總少……”

許雲淅無法想象,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龌龊無恥的人,像躲在暗處的一條毒蛇,永遠觊觎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她一邊往後退,一邊試圖喚醒他的良知,

“你好不容易建起來的事務所會因此毀于一旦,你的妻子和孩子也會因為你的惡行,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她的聲音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到最後甚至帶上了哭腔。

屈傑卻不以為意地高聲笑道:“我早就離婚了!再說了,這哪裏算得上惡行?”

他将手電筒放在自己的下巴前,燈光照亮那張猙獰的笑臉,恐怖得如同口吐惡言的鬼魅,

“我明明在幫你啊!小勵總不懂憐香惜玉,這麽早就丢下你自己跑去風流快活。

你欲求不滿,我趁虛而入,不正好一拍即合嗎?”

污言穢語灌滿耳朵,許雲淅終于明白,和這種恬不知恥的人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

如今大門被他鎖上,她還能往哪裏逃?

慌亂間,她忽然想到,事務所還有另外一扇門。

那扇門很小,與大門對立在電梯兩側,平時并不常用。

昨天她去前臺取快件,聽行政部經理抱怨說門鎖壞了,物業找不到人,只能等下周再修——

或許,她可以從那裏逃出去!

只是,要繞過一整層辦公室才能過去……

路程那麽遠,随時都可能被屈傑追上……

希望并不大,但總要試過才知道,說不定,鐘瑤已經在上來的電梯裏了!

不過轉眼的功夫,許雲淅的腦海中就劃過諸多念頭。

她打定主意,扭頭就跑。

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

從玻璃窗透進來的光雖然微弱,但足以讓她看清腳下的路。

屈傑的反應很快,一見她跑,就立刻追了上去。

經過一個工位,許雲拉出裏頭的轉椅,扭身朝身後推去。

屈傑沒有防備,被絆了一下。

許雲淅又抓起桌上的東西朝他扔去。

文件夾、書、筆筒、訂書機……各式各樣的辦公用品接連不斷地朝他腦袋飛去。

屈傑躲閃不及,被扔中好幾次,手電筒也被撞落在地。

他罵罵咧咧地蹲下身去撿。

許雲淅趁機将隔在兩人中間的椅子往他身上用力撞去。

屈傑頓時被撞翻在地,氣得粗聲吼道:“我艹,你個臭婊子,看我怎麽教訓你!”

話音還沒落,一堆厚厚的資料就從頭頂砸下來。

還沒被撿起的手電筒登時被埋了進去。

屈傑的火氣越發大了,他胡亂扒開那些資料,順着光去找。

許雲淅趁機甩掉高跟鞋,一邊沿着工位中間狹窄的過道往前跑,一邊将兩旁的椅子拉出來擋路。

剛剛跑出機械組的辦公區,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對面疾步走來。

那走路的姿勢瞧着像極了勵驀岑。

可他早就走了,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一定是自己太想他來救自己,而産生的幻覺吧!

就在這時,身後那束搖搖晃晃的光束越來越亮,是屈傑追上來了!

許雲淅心髒猛地一抖,扭頭看去,就見那舉着手電筒的男人已經到了自己身後。

一條粗壯的手臂像機械臂強有力的抓手,直直朝自己伸過來,眼見就要鉗住她的肩膀,手腕忽然一緊,随即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

她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個趔趄,接着便撲進一個寬大堅實的懷抱裏。

熟悉的薄荷氣息沖進鼻尖——

真的是勵驀岑?!

許雲淅又驚又喜,她從他懷裏仰起臉,下一秒,身前的男人就将她攬到身後,随即往前快走一步,接着擡起右腿,朝追上來的屈傑狠狠踹去。

屈傑像只毫無抵抗力的沙袋,當即被踹出老遠。

他的後背撞到一張轉椅,轉椅往後彈去,撞在旁邊的工位上,發出一連串重響。

要不是那重擊的聲音太過真實,許雲淅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喘着粗氣站在那裏,心髒砰砰砰地亂跳着。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身前的男人一言不發地解開袖扣,卷起袖口,然後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俯身抓起屈傑的衣領,捏起拳頭沖他狠狠砸去。

那一瞬間,許雲淅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年級組辦公室裏,他也曾這樣抓起廖嘉寧的衣領,然後一拳接着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臉上。

經歷了整整五年的空白之後,她以為自己和勵驀岑早已形同陌路。

可在她遇上危險的時候,他依然和從前一樣,及時地出現在她的身旁。

他對她這麽好,總是幫着她,護着她,而她,又是怎麽對他的?

許雲淅鼻子一酸,淚意頃刻間湧上眼眶。

等她回過神來,屈傑已經被打倒在地上,連求饒聲都變得微弱無力。

許雲淅怕勵驀岑把人打出個好歹來,連忙上去拉住他。

勵驀岑卻還沒解氣。

憤怒在他心底像海潮般翻湧着。

就在幾分鐘前,他開着車離開寫字樓前的停車場。

要回酒店,得往回走。

因為路口設置的問題,他必須開到這條路的盡頭才能掉頭。

等再次經過寫字樓附近時,他随意瞥了眼對面的寫字樓。

卻發現唯一亮着燈的那層樓此時漆黑一片。

她說她和朋友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面,應該不會這麽快離開……

那突然黑燈,是停電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上去看看。

卻沒想到,看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副場景!

憤怒之餘,他忍不住後怕——

要是當時他換了條路走,要是他經過的時候沒有往寫字樓這邊看,要是事務所大門對面的那扇小門也被鎖死了……

勵驀岑越想,心中的怒火就燒得越盛。

要不是許雲淅攔着,他非把那人打殘不可。

在警察局做完筆錄,已經半夜十一點多了。

許雲淅坐勵驀岑的車回家。

她就住在事務所附近的一個小區裏。

二十多年前,這裏也曾是熱鬧繁華的商業中心。

只是後來城市建設的重心移到了南部新城,這片老城區便漸漸沒落了。

車子停在單元樓下,許雲淅向勵驀岑道謝:“今晚的事……謝謝你。”

這句話,在去警局的路上,她已經翻來覆去說過好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身旁的男人幾乎沒有反應。

許雲淅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又補上一句,“耽誤你一整個晚上,實在不好意思……”

男人依然沒有應聲。

他只是微微側頭,雙手懶懶散散地搭在方向盤上,面無表情地瞧着她。

借着車外淡白的路燈,她對上那雙如夜色般深沉的黑眸。

那眼裏的訊息少得可憐,她猜不透他的情緒。

只依稀覺得,x他好像在等待什麽,又似乎在不滿什麽。

是在等她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嗎?

可現在真的不是一個好時機。

經歷了屈傑那一遭,她還沒完全從當時的驚懼和恐慌中回過神來。

渾身上下都恹恹的,一點兒精神氣也沒有了。

即便道歉,也只能給他蒼白無力的三個字。

還是等自己收拾好心情,再正式跟他道歉吧……

想到這裏,許雲淅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嗓音嘶啞,聽着有氣無力。

勵驀岑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權當回應。

許雲淅推開車門下車。

深夜的風涼意浸人,她忍不住裹緊身上的西裝外套。

勵驀岑坐在車裏,透過副駕的車窗,看着那道纖瘦的背影虛弱無力地拉開樓下那道玻璃門,猶豫一瞬,推門下車。

“許雲淅——”他出聲喚她。

堪堪邁進大門的女人頓住腳步,單手拉着半合的門,回頭朝他望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交彙。

男人立在車旁,一只手臂搭在半開的車門上,似是有話要說,卻又遲遲沒有開口。

一陣冷風刮過,吹起他額前的碎發,也吹得他身上那件單薄的襯衣緊貼在胸膛上,淺淺勾出流暢而緊實的肌肉線條。

許雲淅久久沒等到他的下文,便走出門,沖他問道:“怎麽了?”

男人沉吟一瞬,随即“砰”地一聲關上車門,接着繞過車頭朝她快步走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