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潮11
春潮11
許雲淅只好由他。
坐着電梯上了七樓, 一出去,就見自家門前坐着個男人。
是室友馨姐的男朋友董峰。
他穿着一件土黃色的外套,垂着腦袋, 橫着手機正在打游戲, 身旁還放着一只黑色背包。
聽到腳步聲,董峰仰頭看來。
許雲淅疑惑地問道:“峰哥, 你怎麽坐在這裏, 沒帶鑰匙嗎?”
“嗯。”董峰瞧了眼許雲淅手上拎着的兩個大袋子, 又看向她身後抱着大箱子的勵驀岑,收起手機,起身問道, “買了這麽多東西啊?”
“都是爺爺送的。”許雲淅沖他笑了笑, 轉身對勵驀岑說道,“我到家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
怕耽誤他時間,她放下袋子, 去接他手上的箱子。
箱子挺重的,勵驀岑側身避開,“不差最後一步。”
言下之意, 是要給她送進家裏去。
可她的房間太亂了, 實在有礙觀瞻……
許雲淅連忙搖頭, “不用不用,很晚了,你趕緊回去吧, 我自己拿進去就行。”
語氣聽着挺真摯, 臉上裏還帶着客氣的笑,一副為他着想的模樣。
可實際上, 卻是讓他趕緊走。
在一旁等着許雲淅開門的董峰也聽出了許雲淅的言下之意。
他猜,這男人必定不是許雲淅的男朋友,估計連朋友都算不上,要不然她早就把人請進門了。
雖說只是合租室友,但大家的關系處得挺融洽,董峰見那男人抱着個箱子杵在樓道裏不肯走,便站出來幫腔道:“謝謝你送淅淅回來,東西放門口吧,我會幫她搬進去的。”
勵驀岑聞言,仔細地看了董峰一眼。
這人瞧着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長相一般,身材一般,身上穿的衣服,瞧着也十分一般。
這種男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偏偏許雲淅站在他身旁,與他一唱一和道:”嗯,放着吧,峰哥會幫我搬進去的。“
一口一個峰哥,親近得很。
勵驀岑一言不發地放下箱子,轉身往電梯口去。
等電梯的時候,聽身後傳來開門聲和兩人的說話聲,他忍了忍,終究還是扭過頭。
敞開的大門前,纖瘦的女孩兒拎着兩只大袋子進門,穿着土黃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跟進去。
下一秒,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那聲響并不重,卻像一塊巨石,冷不丁地砸在他的心上。
*
出了單元樓,勵驀岑坐進車裏,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剛剛在許雲淅家門口發生的那一幕,還清晰地留在他的腦海裏。
她叫他“峰哥”。
他叫她“淅淅”。
他們住在一起。
他對他說,“謝謝你送淅淅回來。”
難怪之前在餐桌上,老爺子說想看她嫁人、想抱小重外孫的時候,她會紅着臉說“我會好好努力”。
原來,她有男朋友。
那個男的,不是她高中時期喜歡的那個男生。
她——又喜歡上別人了。
所以,她才會對他如此冷淡,甚至像個外人般,稱呼他“小勵總”。
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只是突然覺得,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時隔五年,那種被厚重陰雲重重包裹到無法呼吸的感覺又一次襲上心頭。
勵驀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啓動車子,用最快的速度沖出了小區。
南郊的私人會所,頂樓的豪華包廂裏,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唱歌喝酒、談笑風生。
勵驀岑推門進去的時候,剛好一首歌結束。
拿着話筒準備唱下一首的溫瀾見到他,愣了一瞬,随即高聲笑道:
“哇,日理萬機的小勵總竟然屈尊降貴、大駕光臨!來來來,大家熱烈歡迎!”
那家夥大約喝了不少酒,精神特別亢奮,粗啞的嗓門透過話筒,傳到包廂的各個角落。
在座的人紛紛起身。
有讓座的、有倒酒的,還有遞煙的。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驀哥不抽煙。”
“啊,不好意思啊驀哥……”那遞煙的人正要往回收,勵驀岑卻伸手接過來。
說話的和遞煙的都愣了一下。
等他把煙含進嘴裏,立刻有人湊上來點煙。
煙霧缭繞間,身邊恭維聲不斷。
勵驀岑靠着沙發背,漫不經心地聽着。
正前方的大屏幕前,溫瀾正陶醉地唱着:
*【我們像一首最美麗的歌曲
變成兩部悲傷的電影
為什麽你
帶我走過最難忘的旅行
然後留下最痛的紀念品……】
若是放在平時,溫瀾那沙啞的嗓音和浮誇的表情一定會讓勵驀岑嗤之以鼻。
可現在,他卻沉浸在他的歌聲裏。
明明唱得那麽難聽,可他的心,卻控制不住地揪在了一起。
當最後一個音落下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嬌軟的女聲:“哥哥。”
勵驀岑眉頭一動,夾着煙側頭看去。
就見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年輕女孩坐在身旁,及肩的黑發披散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帶着幾分羞怯的笑。
不知道是光線太過昏暗,還是他沒有徹底從回憶中抽回神來,乍看之下,竟認成了許雲淅。
心尖驀地一顫。
他斂起雙眉,定睛看去。
不過一瞬,就冷淡地收回視線。
有人過來給勵驀岑敬酒,瞥到他身旁的女孩兒,說道:“喲,這不是江大音樂學院的院花嗎?聽說你小提琴拉得特別好,要不現場給我們來一段呗?”
立馬有人應和,“對對對,來一段來一段!”
起哄聲漸大,那女孩兒也不扭捏,起身拿了琴,走到臺上拉起來。
悠揚的琴聲一響,哄鬧的包廂驟然安靜下來。
緋豔的燈光無聲地變幻,勵驀岑眯起眼,目光落在那拉琴的女孩身上,看到的卻是另一道身影。
過去的記憶不停在腦海中閃回。
她掉眼淚的樣子;
她笑着喊他哥哥的樣子;
她拿着琴站在臺上,當着所有觀衆的面,說他是她“獨一無二的、最好的哥哥”的樣子;
她站在冬夜的校園裏,吐着白氣說一輩子都不想和他分開的樣子……
一曲終了,回憶也戛然而止。
那穿着土黃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同她一起進門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
這個時候——他們會做什麽?
深夜、同居的情侶……
還能做什麽?
勵驀岑截斷思緒,猛地站起身來。
“走了。”沖溫瀾丢下兩個字,他大步離去。
那拉琴的姑娘愣了一瞬,随即追了出去。
“哥哥!”
胳膊從身後被人拉住,勵驀岑頓住腳步,蹙着眉心偏頭看去。
“哥哥心情不好嗎?要不要……我拉琴給你助眠?”
過分甜軟的嗓音聽得人發膩。
他沉下臉,冰寒的眸子掃過去。
那女孩非但沒有被他無聲的警告吓退,反而頂着一張羞怯的臉,傾身靠過來。
裙子的領口有些大,随着她的動作,擠出深溝的雪白皮膚晃進眼底。
勵驀岑盯住她的眼睛,冷冷地丢過去一個字:“滾。”
*
進了門之後,許雲淅才發現,峰哥不是沒帶鑰匙,而是因為和馨姐吵架,被趕出了門。
大約見峰哥沒走,馨姐的氣很快就消了。
等許雲淅去送水果的時候,兩人已經和好了。
歸置好剩下的水果和零食,許雲淅給鐘瑤回了個電話。
之前在去老宅的路上,鐘瑤就打來電話,問她關于收購的事。
那時候勵驀岑就坐在身旁,有些話不方便講,許雲淅草草說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此時鐘瑤應該在醫院陪夜,傳過來的聲音放得特別輕,“你到家了?”
“嗯。”
“小勵總送你回來的?”
“嗯。”
許雲淅一邊聽電話,一邊打開衣櫃,挑選明天要穿的衣服。
晚上要和他一起吃飯,得選件稍微正式點的……
卻聽鐘瑤感嘆道:“他對你還真好啊……”
她大概走出了病房,聲音比之前響了很多。
“是爺爺吩咐的。”
許雲淅單手劃過面前一排冬衣,最終挑了件焦糖色的長款大衣出來,
“你知道嗎?吃晚飯的時候,我才聽爺爺說,他沒結婚,而且……連女朋友都沒有。”
“哈?”一瞬的驚訝之後,鐘瑤笑道,“那你不是還有機會?”
許雲淅拉上衣櫃門,轉頭看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小聲說道:“沒有的。”
鐘瑤反問:“你都沒試過怎麽就知道沒有?我看他對你很不一樣……”
“那只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
許雲淅以前不覺得,今天卻深有體會。
老爺子叫他做什麽,他即便心裏有一百個不願意,面上也不會推脫。
就好比老爺子讓他把她送到家,他便真的一步不少地把她送x到家門口。
“是嗎?說不定那只是你單方面的誤解……”鐘瑤鼓勵她,
“你喜歡他那麽久,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不如主動出擊,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不會有的。”許雲淅轉身坐到床上,摟過一旁的大熊貓玩偶,低聲說道,
“愛而不得的滋味太痛苦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輕聲嘆了口氣,她很快轉移話題,問起鐘瑤關于收購的事來。
鐘瑤和她母親宋懷珍一樣,舉雙手贊成。
可鐘尚榮卻始終保持沉默。
“我爸也知道,對智和來說,這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條能拯救智和的路。
可他為了智和,付出大半輩子的心血,就這樣轉手他人,實在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嗯,我明白。”
雖然勵驀岑說,等鐘尚榮身體好了,還是可以回到智和,但那時候的智和,已經不是從前的智和了。
“哎——”鐘瑤長長地嘆了口氣,随即說道,“時間不早了,你趕緊休息吧,盛瑞那麽遠,你還得早起……”
去智和上班,十分鐘就能走到,可去盛瑞,卻要坐一個半小時的地鐵……
“嗯,你也早點休息。”挂了電話,許雲淅關燈躺下。
就在她即将沉入夢鄉之際,樓上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又開始了……
許雲淅無奈地拉開床頭櫃抽屜,摸出耳機塞進耳朵裏。
降噪耳機也無法抵擋那漸次激烈的響動,她只好打開手機音樂。
熟悉的旋律傳進耳朵,是坂本龍一教授寫的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她閉上眼睛,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勵驀岑的身影。
想起他坐在她對面吃飯時、開車送她回家時、搬着東西和她一道上樓時那張疏離淡漠的臉,她傷腦筋地想,明天晚上,該如何向他道歉,才能讓他原諒自己……
而她并不知道,此時此刻,勵驀岑正在城郊燈火通明的賽車場裏,轟着引擎,不要命似地在賽道上飛馳。
*
許雲淅第一次體會到,早高峰的地鐵有多擠。
就連出口的閘機前,都堵着黑壓壓的一大片人。
好不容易趕到盛瑞,離上班時間僅剩五分鐘。
跑進知産部辦公室,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到齊了。
一眼看去,沒有吃早餐的,也沒有紮堆閑聊的,每個人都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态。
她原本還打算趁上班前,把從小區門口早餐店帶來的兩個包子解決掉,見到這幅忙而有序的畫面,只能作罷。
半個小時後,施卉菱開完部門早會,把許雲淅叫過去分派任務:
“從今天開始的兩周內,上午的時間,你跟着我們的專利代理師學習專利撰寫;
下午去創新中心,跟蹤目前在研發的最新技術,挖掘可以申請專利的創新點;
每天下班前,把一天的工作總結發到我郵箱。”
聽施卉菱的口氣,似乎把她當成了新來的實習生。
不過除了最後那條工作總結,其他的工作內容倒是與專利代理師的職責相差不大。
專利代理師也好,實習生也罷,只要能學到東西,其他的,許雲淅都無所謂。
負責帶她的專利代理師是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叫戴穎。
她身材瘦小,剪着利落的短發,戴一副黑框眼鏡,性格随和。
大致了解了許雲淅的工作經歷之後,戴工發了幾個要答辯的發明專利給她,讓她根據審查意見,先拟個初稿給她。
工作起來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間。
許雲淅跟着戴工去二樓的員工餐廳吃飯,碰巧在門口遇到了楊特助。
楊特助把她帶到一旁的角落,笑着說道:“我今天進小勵總辦公室的時候,沒看到你的筆記本和武館的宣傳單。
我猜是小勵總收起來了,要不等他出差回來,你問問他。”
許雲淅有點驚訝:“他出差了?”
明明昨天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的……
她想着又問道,“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
楊特助回道:“去華南區了,是今天一早臨時決定的行程,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哦……”許雲淅沖楊特助道了謝。
一直到周五,勵驀岑也沒回來。
而許雲淅已經基本适應了盛瑞的工作節奏。
戴穎見她上手很快,便丢給她一個實用新型案子,讓她獨立完成。
工程師發來的技術交底書太簡單,許雲淅趁着下午在創研中心學習,找到那位工程師了解相關技術。
那位工程師特別熱情,不僅給她看了電腦上的設計圖,還帶她去現場看了實物。
通過對方的講解和演示,她徹底搞明白了這個案子的構造和創新之處。
這是她來盛瑞接到的第一個案子,雖然戴穎說不急,但她還是想盡快完成。
一口氣寫完權利要求書,一看時間,竟然已經九點多了。
辦公室裏還有不少人在加班,許雲淅卻不得不走。
從盛瑞到她住的小區,沒有直達地鐵。
中間需要換乘另一條線,而那條線的末班時間是十點。
擔心趕不及,許雲淅收拾好電腦包,匆匆跑出辦公室。
電梯口總共有六臺電梯,大約遇到了加班結束的小高峰,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來了一臺。
那是最邊上的一臺電梯,她快步跑過去,卻見裏頭站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襯衣和同色長褲,正低着頭,一手拿着iPad,一手用白色pencil輕點屏幕。
勵驀岑?
許雲淅倏地一愣。
在盛瑞呆了近一周,她了解到許多不成文的規定。
比如,盛瑞有三間餐廳,但只有二樓那間大餐廳是開放給普通員工的,其他兩間都是高管專用。
又比如說,地下車庫的停車位,也有普通員工和高管之分。
就連電梯,也有兩臺是高管專用。
雖然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但要是普通員工不小心越了界,很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特別是在施卉菱這種吹毛求疵的領導手下,更要小心謹慎。
聽說前不久知産部就有一個新來的實習生,因為上班快遲到了,情急之下使用了高管專用的電梯。
恰巧被施卉菱看到。
結果在部門早會上,她當着衆人的面,把那實習生罵得狗血淋頭。
那實習生是個即将畢業的碩士研究生,一米八幾的大男生,愣是被罵得掉下了眼淚。
不過眨眼的功夫,許雲淅腦海中就掠過諸多思緒。
她很快仰起頭,确認這臺電梯是不是高管專用。
只見電梯上方貼着一個大大的“3”,并不是高管專用的5號和6號電梯。
許雲淅這才放下心來,正準備擡腳跨進去,就見裏頭的男人掀起眼皮朝自己看來。
目光相交的剎那,許雲淅的心沒來由地緊了一下。
男人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神情懶倦,一雙狹長的眸子黑沉沉的,就這樣無波無瀾地看過來,仿佛冬夜裏的一潭池水,讓人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許雲淅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電梯裏的男人蹙起眉心,薄唇微張,慢聲問道:“怎麽?”
低啞的聲線,仿佛被沙礫磨過,除了幾分困倦,聽不出任何情緒。
許雲淅遲疑一瞬,往後退了一步,不太順暢地說道:“呃,你……先……”
說話間,電梯門緩緩合攏。
卻見裏頭的男人擡起手,食指曲起,指骨頂住開門鍵。
合到一半的門又朝兩邊分開。
冷冷的語調跟着傳出來,“怕什麽,我會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