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

出京當日,難得陽光明媚,承昌帝親率後妃遠送至宮門。

紅妝十裏,過京都長街,由南門出,一路朝北走上數月抵達寧平小鎮,再往前便是東夷。

此行不單送二殿下和親,還有按條款允諾先賠償給東夷的真金白銀。

茲事體大,朝廷派禮部侍郎戎棟為送親使者,随行一支禦林軍,專程護送。

連行兩日,戎棟不曾見過二殿下,數次交流隔着門簾,對方嗓音低啞似生了病。

夜間巡邏路過二殿下門前,他依稀聽見咳嗽聲。

可隔日他詢問二殿下是否要請随行太醫請安問診又被拒了,戎棟很困惑。

二殿下似乎知道他所想,清清嗓子道:“戎侍郎有心,受風寒的是本殿下随從元樂。”

随即車內響起元樂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是、是我,我私下已找太醫拿過藥,多謝戎大人關心。”

戎棟道:“不必客氣,殿下無恙便好。”

一連串馬蹄聲急促遠去,車內陷入怪異靜默。

元樂跪在軟被邊,為忍咳忍出一頭薄汗的柴雪盡擦拭,低聲憂慮道:“公子,還是讓太醫看看吧。”

硬抗怕是會出事,他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元樂實難想通他究竟為何要頂替二殿下和親,出京三日病了三日。

聽說東夷的天更惡劣,他能不能活着抵達如今都成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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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神的柴雪盡搖搖頭,內心混亂,顧不上元樂,側身面朝車壁:“沒事,讓我睡會。”

他要花點時間理理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讓他無法當做是個夢一笑而過。

夢裏他活在一本書裏,是個被物盡其用的炮灰。

同樣替二殿下和親,拖着病體活到了與東夷王成親的那晚,可沒能見到第二日太陽。

因為他死了,查出真兇居然是東夷王室中人,所以為安撫歷朝,東夷被迫将到嘴的肥羊退還。

兩國因此結怨更深,于他死後的第三年再次開戰。

這次領軍的是早有準備的耿東策,他熟知東夷,另有天縱奇才的二殿下在側,本該輕松拿下此仗,誰知惜敗。

柴雪盡抓緊裏衣袖子,想起臨行前禦賜的那盞棗泥卷,當時奉送來的太監硬是監督他全吃完了。

他知道此行不成功便成仁,萬沒想到從一開始承昌帝就沒想讓他活。

以他為餌,讓東夷吃個啞巴虧,還為本朝争取到三年養精蓄銳。

不得不說,這對承昌帝真是好一樁劃算的生意。

虧本的只有他這個一心想博生機的炮灰罷了。

他本不欲信這等荒誕的預警,可剛醒來那會兒戎棟的問話與夢境裏完全一致,連他出京前後的遭遇都完美複刻,這已不是夢那麽簡單。

不管真假,他都不能再遵循原來的死路走。

要自救,他要逃跑。

下定決心後,柴雪盡一改之前的藏匿行事,先讓太醫開藥調養,再從戎棟那得了完整的送親路線,最後暗地裏收斂錢財。

結合自身情況,柴雪盡最終選定在濰嶺江出逃。

濰嶺江是地勢險峻的山城,每年三月春雨連綿,在煙雨霧朦裏,借助地形優勢,能方便他躲過搜查。

他選好的那處地方很微妙,離十字交叉路口很近,往南回京都,往北去東夷,往西則是去往濰嶺江城,最後一條是通往山上的濰嶺廟。

以戎棟的想法,他有選擇前三條的理由,絕不可能上山。

上山是自尋死路,濰嶺廟不收外人,只在逢年過節開放廟門侍奉香火。

柴雪盡要做的就是逆向而行,博就博個大的。

如今他能做的唯有等待那天到來,在這之前,他掀起車簾看向前方縱馬的幾位東夷使者,心底驀然不安。

昨夜用膳時,他聽見他們用東夷話交談,提起有位故人要在濰嶺江重逢。

柴雪盡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是誰,書中也沒在此有着墨。

難道是他得知結果動了私心改變書中走向?

不管了,是誰都不能阻止他逃跑保命。

很快到濰嶺江,也如柴雪盡所料的那般下起綿綿細雨,護送行軍皆穿上蓑衣。

山路彎曲不平,馬車走得很慢很颠簸,放眼望去,灰禿禿的林間霧蒙蒙,雨絲絲落下,一路泥濘。

走不了多遠,軒車動彈不得,馬夫抹開眼上雨水:“戎侍郎,陷住了。”

戎棟拍馬過來,那車輪看不出原本模樣,沾滿濕泥,盤圓整整一圈,再迅猛的馬也拉不動。

此事還需請示二殿下,戎棟上前:“殿下,雨勢漸大不便行路,不如找個地方稍作休整,待停雨後再走?”

正和柴雪盡心意:“可。”

離車陷泥潭後幾十步開外的上坡有一處荒蕪的財神廟,戎棟派人先去勘察,能遮風避雨又安全,才讓長龍一般的隊伍挪過去。

柴雪盡戴着大紅幕籬搭着元樂胳膊下了車,随着戎棟步伐往財神廟走。

察覺戎棟數次掃過他的臉,柴雪盡的心微微提起:“戎侍郎有話想說?”

戎棟提劍作輯,垂首:“山野貧瘠,委屈殿下宿在這等地方。”

柴雪盡直覺這非實話,不過不在意:“本殿下不是胡攪蠻纏的人。”

這是事實,衆所周知當朝二殿下生性灑脫,不僅飽讀詩書,還賞罰分明,更是難得一見的帝王之才。

如若是個扶不起的繡花枕頭,也犯不着承昌帝費盡心思謀劃,不惜用上柴雪盡這枚棋子。

戎棟頭垂得更低了:“是下官失言。”

“無事。”柴雪盡站到屋檐下,眺望那計劃之內的路口,微微思忖,“這雨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停了。”

同樣眺望的戎棟也收回視線,心知他說得對,還是問:“那依殿下的意思?”

“不眠不休趕了兩日路,舟車勞頓,在這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是。”

戎棟知這是體恤下屬,更何況那十來個東夷使者早有怨言,叽裏咕嚕罵了好幾次。

在和親儀式完成前,還是不宜結怨,戎棟要為二殿下的以後做打算。

宣布在財神廟留宿一夜後,東夷使者的臉色果然好看不少,與他們交談也多了些歡聲笑語。

一時間內,破廟裏其樂融融。

晚間東夷使者向柴雪盡提議弄篝火熱酒場,難得緣分同行,喝喝酒,吃吃飯,談談天地,不失為一樁雅事。

當時戎棟在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來,柴雪盡擡手壓下了。

“好主意,本殿下替随行衆将士先謝過使者美意,但明日還要趕路,諸位需有度。”

他能同意已讓使者很高興,聞言咧嘴笑道:“殿下多慮了,我們東夷人皆千杯不倒。”

柴雪盡笑道:“如此甚好。”

待使者去張羅忙活篝火的事,戎棟才憋不住道:“殿下太縱容他們了。”

“太嚴苛反而容易出事。”柴雪盡心想,送上門來的幫手哪能不要,“夜間多留神。”

戎棟神色一肅:“是。”

整晚戎棟滴酒未沾,只嘗了柴雪盡差元樂送得三杯清茶。

廟外的小雨一夜未停,烏雲壓頂,本該天亮時分,四周仍昏暗一片,伸手難見五指。

柴雪盡怕有人追上來,不敢打傘也不敢點火把,踩着林間枯樹枝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走。

雨從蒼天碧樹縫隙裏下落,砸在他光潔額頭上,淋花視線,濕透身上鮮紅嫁衣。

這嫁衣輕薄漂亮并不暖和,貼着肌膚陣陣發涼,柴雪盡喘着粗氣脫掉礙事的霞帔,着同色長袍往清晰可見的山路臺階處走。

他能感覺到體力流失很快,漸漸腰肢發軟,腿如同灌入泥般沉重,不能停。

留在這裏就等于向書裏安排的命運低頭,他咬牙扶着樹幹一步步朝前。

不知走了多久,天漸亮,雨比離開破廟時下得也更大了。

十步之外,雨成了水幕,白茫茫一片。

他顫抖着手撐在臺階邊緣,喘好半天才攢夠力氣擡膝跪上石板,手腳并用爬上來。

光是這樣,差不多花光他全部力氣,石板凹凸不平,硌得他嬌嫩的掌心發疼,眼前發黑,他閉上眼睛,意識到最好找個地方休息。

還不能停,他想,在真正逃離死亡前,容不得矯情。

可他真的需要些許喘息時間,雨水無情敲打連同他在內的石板臺階。

渾身上下濕透的柴雪盡想起數月前雨天從街頭撿回家的濕漉漉奶貓,那時他能給它一方天地,如今他怕是沒那麽幸運了。

與其死在承昌帝的利用裏,不如死在這荒山野嶺裏,好歹自由。

真甘心這麽死了嗎?

他仰頭,努力睜大眼睛看天,是不甘的。

少頃,一把雪色百褶傘遮入他的視線,擋住刺骨的風雨。

柴雪盡反應慢半拍,沿着握住傘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緩緩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官深邃充滿野性的英俊臉龐,對方着僧人黃衣,傾身過來的身形高大,将他整個籠罩在身前。

過分親昵的侵略氣息讓柴雪盡不适地後仰,險些摔倒在地。

和尚站着沒動,似欣賞他的狼狽,用那雙狼一般的眼睛掃過他的臉和被腰封勾出的細腰,啓唇道:“出逃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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