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

歷朝承昌六年秋,鎮守寧平小鎮的駐紮軍與接壤的東夷頻繁兵戎相見,不出月餘生出戰事。

承昌帝力排衆議命左司馬之子司寇謙為征東大将軍平亂。

此子在京都是聲名遠播的纨绔子弟,狗屁不懂,派他打東夷,就是輕視。

東夷主盛怒,攜兩子如餓狼般猛進,歷經五個月,連占歷朝十三城。

自食惡果的承昌帝不得不卑微求和,東夷見好就收,派來使者,細談條款。

取消兩國生意互通稅收,用黃金百萬兩及絲綢錦緞換十三城,再選一位身份尊貴之人和親,修百年之好。

東夷使者态度強硬,不給承昌帝一絲回旋餘地,無奈之下只得答應。

前兩條好說,在和親人選上犯了難。

在朝內身份尊貴的無非皇室中人,可承昌帝膝下兩位公主,一位剛牙牙學語,另一位尚在襁褓,那東夷王年過五十,送去不合适。

內閣大學士解政提議從旁支擇一花季少女認作義女,冊封為公主送去和親。

這是個好辦法,卻被東夷使者給否了。

對方明言,非親生,誠意不足,在禮部侍郎離去前,不經意暗示東夷王男女不忌。

收到消息的解政和承昌帝面面相觑。

片刻後,承昌帝大怒,猛拍禦案:“以他所言,适齡的唯有朕的二皇子,豈有此理。”

不怪承昌帝發飙,這位陛下在子嗣方面頗為艱難,二十好幾方才有一位皇子,還沒活過滿月。

Advertisement

好不容易得個二皇子,也命運坎坷,小時禍事不斷,有一年冬雪剛停,寒風刺骨時墜下禦花園的深湖裏,要不是恰逢有人施以援手,恐怕也得折了。

如今年過四十,只有兩兒兩女,當然也和承昌帝另一癖好脫不開關系。

解政道:“陛下莫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承昌帝沉默不語,沒有東夷王授意,那使者怎麽敢明目張膽的暗示?

這分明是仗勢欺人,要斷他歷朝的江山。

承昌帝氣得心口陣陣絞痛,後退跌坐在龍椅上,面露痛苦。

解政見狀,忙沖手忙腳亂扶皇帝的大太監喊:“宣禦醫!”

半炷香後,禦醫匆忙趕來,身後尾随一道清瘦隽秀身影,那人內着雪白直裰,外罩天青色披風,行走間衣擺如碧波蕩漾。再看他那張臉,只覺世間萬物黯淡,唯他妍麗生輝,偏生臉是沒血色的白,沖淡了些許濃豔,使他柔弱無害。

解政眼皮一跳,他怎麽在這?

禦醫問診時,斜靠在龍椅上的承昌帝眼珠子一刻沒離過那道天青色身影,這等場景讓解政心頭又是一跳。

枕完脈,禦醫心中已有數:“陛下急火攻心,并無大礙,容下官開兩帖清火藥。”

承昌帝揮手,依舊不錯地看着那道遠遠站着的身影,情緒不明。

解政知道今日談不成正事了,率先與禦醫一道退出,而那人低眉順眼也想跟着開溜,沒曾想承昌帝開口留人。

解政只見那如扶柳般的身形僵了僵,片刻後停駐原地。

再多便被走在最後的太監關上門隔絕了。

太醫院和出宮有段同路,解政難免和禦醫同行,起初無言,後解政裝作閑聊般先道:“如若我沒看錯,那跟在王禦醫身側的是禮部尚書家小公子柴雪盡?”

王禦醫神情複雜:“大人眼力極好,是他。”

“他不是在翰林院當差嗎?”

“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陛下将他調入太醫院,名曰調養生息。”

這對解政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就沒聽說過,但想起承昌帝的眼神,解政皺緊眉頭。

“他的身子……”

“不太好。”王禦醫道,“那年救二殿下落得病根。”

還因此讓他先入承昌帝的眼,在兩年前殿試上,從狀元欽點成探花,一時哄笑被戲成為京中第一病美人。

解政和王禦醫都是皇帝跟前人,知道那位的德行,當下又是對視一眼。

王禦醫:“柴尚書近日在張羅為小公子擇親的事,大人不妨提點他一二。”

解政嘆了口氣:“他又何嘗不知呢?”

不過是為父者的苦苦掙紮,生在好色帝王時,又有那等的好顏色,家中無呵護能力等同于災難。

那道被關起來的禦書房大門已無聲述說了許多,解政有心解救,也無可奈何。

這歷朝還在承昌年間,為官者違背不了皇命。

讓解政沒想到的是第二日觐見承昌帝,對方答應東夷的條款,命二殿下和親,于欽天監擇的五日後的黃道吉日出發。

更讓解政沒想到的是這‘二殿下’是柴雪盡,實在大膽。

解政不同意,承昌帝道:“柴雪盡不會暴露身份,他以命擔保的。”

解政懷疑皇帝瘋了,怎麽能輕易相信柴雪盡,将此事當兒戲。

一旦東窗事發,丢的何止柴雪盡一條命?

是與東夷不休的戰事,無數黎明百姓的家,和天下的太平。

承昌帝注視着還想争辯的內閣大學士,語氣沉沉:“解愛卿不必擔憂,耿東策明日便會低調出京。”

那位是鎮國公家年少成名于戰場的少将軍,文韬武略都很出彩,未能抵擋住東夷,是耿東策的恥辱。

解政眼中驚愕一閃而過,這是要開戰了。

那要去和親的柴雪盡呢?

解政思緒萬千,陡然意識到承昌帝讓柴雪盡冒充二殿下的真正用意。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

二月下旬的京都,寒潮仍未退去。

耿東策跟着小厮輕車熟路進了尚書府東院,掀簾被熱浪沖的腦袋一懵:“柴公子要過夏日嗎?”

捂着湯婆子的柴雪盡放下毛筆,剛要開口先咳了兩聲。

耿東策連忙放簾子,怕身上寒氣沖到他,站在門旁:“這麽怕冷?”

撫着心口的柴雪盡莞爾:“你第一日認識我?過來吧。”

耿東策神情嚴肅,手撐着書桌:“身子骨弱成這樣,怎麽敢主動向陛下請纓假扮二殿下去東夷的?你知不知道東夷比京都更難生活。”

“你知道了?”柴雪盡喝口茶水潤嗓子,“我知道東夷的情況。”

他輕描淡寫的态度惹惱耿東策:“那你還去,不想活了?”

柴雪盡垂眸,長睫毛輕顫:“我寧願死在那。”

耿東策:“為什麽?”

柴雪盡嘲道:“你沒聽說過我和陛下的傳言嗎?”

耿東策啞然,須臾急道:“那都是傳言,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認為陛下是什麽樣的人?”柴雪盡問。

耿東策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柴雪盡輕哂,又道:“是我失言,東策當沒聽見便好。”

謠言成真,耿東策難得失了分寸:“東夷局勢緊張,東夷王那三個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讓二殿下和親本就詭點重重,再讓他們發現你是個假的。”

“別說喪氣話,好歹我當過二殿下幾年伴讀,不說學個十成,糊弄人還算輕松。”

“柴雪盡!”耿東策直呼其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伯父伯母和柴黛妹妹怎麽辦?”

柴雪盡緘默。

耿東策緩口氣,繼續勸說:“不讓你向陛下低頭,我來想辦法。”

真把耿東策牽扯進來,往後鎮國公在朝堂上必然安定不了。

柴雪盡搖頭:“此事已成定局,你別操心了。真想幫我,往後就多多照看我家人吧。”

“自己的事自己做,少麻煩他人。”耿東策甩袖離去,真被他氣得不輕。

柴雪盡揚聲:“謝了,待我從東夷回來,請你喝千啓樓的竹青壇。”

耿東策頭也沒回。

柴雪盡扯了扯唇角,露出落寞的笑來:“竹青壇千金難求,我這是好大的誠意呢。”

當晚柴雪盡便嘗到了竹青壇,當着爹娘和親妹妹的面,他一如既往的從容。

“別喪着臉,我會平安無事的。”

柴夫人默默掉眼淚,不忍看兒子,偏頭伏在柴黛肩頭,只恨今朝沒個作亂的,一劍要了那狗皇帝的命。

柴尚書飲盡杯中酒,面露狠色:“孩子,為父不會看着你去送死。”

“爹,我自己選的這條路。”柴雪盡想喝第三杯被柴黛攔住了,他身子差,本就不該飲酒,“是我拒了他給的榮華富貴,駁了他天子的面。”

“是他有失顏面在前。”柴尚書怒罵,哪有帝王肖想臣子的,“皇帝就能不念及舊情,強奪他人嗎?”

這話實乃大逆不道,柴雪盡用一根雞腿堵住他爹的嘴:“慎言,讓我替二殿下也是承了舊情。”

承昌帝原話是,十年前你救過二殿下一命,不如十年後再救他一次。

近兩年柴雪盡都在躲皇帝,如今也疲了,能走自然要走,哪怕是刀山火海。

“柴黛,我走後照顧好爹娘,我和耿東策也打過招呼了。”

柴黛哭花了一張芙蓉臉,抽着鼻子:“哥。”

柴雪盡淡笑:“早些讓爹定下你的婚事。”

免得夜長夢多。

臨行前一晚,柴雪盡奉旨入宮,沒能見到承昌帝,得了一盞禦賜的糕點,是他愛吃的棗泥卷。

酥脆可口,甜而不膩,比他以往吃過的都要美味。

然而,美味是附帶條件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