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2 章

2

不過,很快雲芊悠面上的欣喜之情,就迅速被疑惑和擔憂替代。

雲芊悠面前的少年藍渙不過七八歲,但僅從背影來看,雲芊悠就瞧出藍曦臣,已有了幾分未來家主的成熟氣質。

小藍渙正努力挺着脊背,在石板上跪的筆直,外面正下着茫茫大雪,但如今龍膽小築周圍是空無一人。

不應該呀?

依照雲芊悠對姑蘇藍氏的了解,藍曦臣和藍忘機作為本代唯二的嫡子,生長在姑蘇藍氏這種重視禮儀家規的世家大族,定會專門有人照顧這倆孩子的衣食起居,負責他們的教養修行,更不用說藍曦臣是嫡長子,未來姑蘇藍氏的家主。

這一旁的人都哪裏去了,怎麽也沒個照看他的門生?

如今夢裏正值寒冬臘月,雲深不知處又建在山上,原先龍膽小築外種植的龍膽花,皆已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連片幹花都看不見。

即使小藍渙此刻正裹着一件厚厚的絨毛鬥篷,也架不住長時間這樣跪在雪地裏,膝蓋若是長期受了寒氣,留下病根,長大了很難治好的。

身為解夢人,雲芊悠深知入夢解憂時,最忌諱的就是造夢人屢次插手幹預,夢境中安穩發展,并未産生任何變故的現狀。

她雖有解惑的能力,但多數會在夢中人,內心的情緒産生變化時才出言提醒,亦或是用靈力改變夢境的場景。

比如,夢中人突然生出,諸如“倘若那個時候,我能做出相反的決定就好了”、“如果當時我能把她/他留住,将誤會解釋清楚,沒準我們二人未來就不會分開”的想法,亦或是“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應早日說出自己內心真實願望”的遺憾。

這代表夢中人的心結被找到,也是雲芊悠用造夢術法,先是一步步對着夢中人下心理暗示,幫助他們做出接下來,想要改變現狀的一些言語、或是行動的最佳時間點。

夢境代表了一個人的精神內核,反映着人的情緒和心智,若夢中人的情緒沒有發生太大的波動,證明原主精神狀态穩定,這種時候,自然不需要雲芊悠從旁幫忙,她會選擇靜觀其變。

即使前些日子,她通過韶景曾進入過藍忘機和魏無羨的夢,甚至親臨當年她只在話本和坊間傳聞聽說過,但卻從未親眼見過的、射日之征的戰場,多數時候,雲芊悠也只是從旁看着,只在藍忘機和魏無羨的內心有需求的時候,才會改變夢境裏的場景、亦或是一些事件。

Advertisement

雲芊悠在這一過程中也不斷感嘆,即使在外人眼中,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實力超群,他們的內心并非無欲無求,藍忘機和魏無羨的能力和聲名,都已在仙門百家位列前茅,理應心無執念,追求大道,但這二人心中的願望,竟是出乎意料的簡單又純粹。

藍忘機想要好好關心、守護和陪伴沒有金丹,不得不依靠怨氣和鬼道,在戰場上苦苦支撐,不得言敗,還要随時提着心神避免反噬的心上人。

魏無羨後悔自己當年滿心想的盡是複仇,卻未能看出,藍忘機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字字關切,句句憂心。

藍忘機和魏無羨心中的傷痛和遺憾,分別都在夢境裏暴露過。作為造夢人,雲芊悠最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只要各自引導他們,表露心聲,亦或是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她就能引導二人,在此之上做出最随心的舉動。如此可以推進藍忘機和魏無羨有所互動,二人的關系自然也會随之破冰,接下來夢境的走向,就能大差不差的,順着他們內心的需求和期待發展下去,而當時的藍忘機和魏無羨也都做到了。

但以上這一切,在雲芊悠為藍忘機和魏無羨解開心結,繼而出夢之後,理應被她忘記,今日她為何又會斷斷續續想起些許,當時為他們解夢時,夢中畫面的片段?

外界都說藍氏雙璧雖非同胞兄弟,但面容卻有九分相似,倆人唯二不同的地方,除卻眼瞳的顏色,就是各自的性情。藍曦臣作為兄長,平日最關心愛重的,就是親弟弟藍忘機,莫非今日,是因為夢中人是藍曦臣,外加臨近造夢人雲芊悠的生辰,她的靈力略有不足,才使得她沒能完全忘記,當初為藍忘機解夢的部分細節?

相較之下,藍忘機的半生執念都是魏無羨,可幼年的藍曦臣又想要什麽?

之前入藍忘機的夢境,使雲芊悠多少了解一些,關于藍氏雙璧,以及姑蘇藍氏前任家主青蘅君的一些秘密。如今小藍渙跪在龍膽小築門前,此等情景,好似也在藍忘機的夢境裏出現過。當時,藍曦臣手持白□□簫,向魏無羨親口講述,當年他們兄弟二人父母的舊事,以及間接向魏無羨透露,藍忘機從小極其執拗,意在讓魏無羨意識到藍忘機對他用情至深。

但,藍曦臣又何嘗不是執念深重之人呢?

此刻小藍渙的心緒波動,還不算太過強烈,即使他很想進屋去看母親,但因為今日未到每月約定好的一日,顧及藍氏家規,小藍渙也只是默然在龍膽小築前跪好,沒有起身。

雲芊悠正等候小藍渙心情發生變化的時間點,屆時她就能助推一把,原本安靜的龍膽小築,突然傳來了女子的陣陣咳喘。

小藍渙小小的背脊瞬間繃直,并且顫抖起來,雲芊悠從旁瞧着,他快要凍僵的膝蓋,突然向着面前的雪地挪動數寸,原本為了取暖,交疊着并在一起的兩只小腳,更是一邊顫抖一邊貼的更緊。

這孩子的心裏如今很是矛盾。

小藍渙想要起身,不顧什麽家規禮節,第一時間看望病中母親是否安好的沖動,又礙于姑蘇藍氏禮法森嚴,藍氏雙璧的母親于姑蘇藍氏,是殺掉了家主青蘅君恩師的“罪人”,這樣的人,沒有資格成為能夠親自教養藍氏未來繼承人的主母,因此藍氏雙璧每月只能見母親一次。

小藍渙很想見很想見母親,卻只能狠狠将這個念頭忍耐壓抑。

看着外面的鵝毛大雪,雲芊悠走到小藍渙身邊,想要替他暫時遮擋一些風雪。

雖然她這個造夢人,并未聽到夢中人希望風雪立刻消失的心聲。

除卻作為旁觀者的感情,雲芊悠也對着雪花伸出了手,她生長于嶺南,這輩子從沒有離開過家鄉,鵝毛大雪,通常只能在她入夢的時候,看見那麽一兩次。

早年雲芊悠入夢時,見到大雪十分欣喜,反正旁人也看不到她,興奮的雲芊悠立刻去團雪球,體驗了一把堆雪人的快樂,可雲芊悠突然發現,即使她是造夢人也根本無法碰到雪。

對此雲芊悠安慰自己,人生哪能十全十美,總要有些許遺憾。即便她碰不到雪,但能進入下雪的夢境,親眼通過夢境賞嶺南沒有的大雪,就足以讓她一連開心很久。

盡管雲芊悠為小藍渙遮擋風雪,并不會影響夢中事态的發展,但手心突然傳來的涼意,讓雲芊悠頓時愣在原地。

怎會如此?!

雲芊悠看向落在手裏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接連在她手心裏化成雪水,然而她的紅裙、青絲,發髻上的白色毛球,卻沒有沾到半點雪花。

她的手上已經堆了數片白雪,又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小藍渙,小藍渙仍舊毫不放棄,一跪一挪地,向着龍膽小築的門口移過去,很快就要摸到了小築的大門。

是了,她今天是來辦正事的,怎麽會走神去想自己的過往經歷?

能觸碰到雪花,或許因為外界日期快要臨近她的生辰,生辰日近,雲芊悠法力漸弱,她才能觸摸到夢裏真實的雪花。

當務之急,是要完成小藍渙的心願。

她抿了抿嘴,沒有采取以往那樣,通過意念讓小藍渙,直接能夠無視結界,進入龍膽小築,而是突然現身在小藍渙身旁,開口道:“你想進去看看她嗎?”

小藍渙一愣,轉而将目光看向雲芊悠,道:“這位.....姐姐,你是誰?”

雲芊悠笑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非常想去看望你母親,對嗎?”

小藍渙的心事被直接戳破,呆呆地看着雲芊悠,一字一句緩緩解釋道:“母親病得很重,我想進去看看她,可是這個月,我和忘機都已經将探視的時間用完了。忘機兩個時辰前剛來求過叔父,但他跪了一上午,不僅沒能進去,還被叔父勸走了。我們在外面聽母親一直咳嗽,很是擔心,雖然醫師來過,但醫師說,母親她....”

小藍渙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但情緒很是低落。

通過這個時間段,以及目前藍氏雙璧的年齡,雲芊悠推算,藍夫人此刻怕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她雖然不知上一輩的愛恨恩怨,但姑蘇藍氏的這條家規,實在是不太通人情味。

雲芊悠突然道:“你若是想進去看她,就去吧。”

小藍渙悄悄環視四周,發現并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在這裏,這才敢小聲道:“嗯。可是姐姐,叔父說過,我們每月只能來見母親一次.....”

雲芊悠道:“你去吧,我在一旁幫你看着,要是有人突然出現在這周圍,我會為你保密的。”

雲芊悠沒告訴小藍渙的是,藍曦臣作為夢中人,雲芊悠作為造夢人,他們二人的潛意識裏會讓這個編織出來的美好幻夢,永無旁人打擾,一切只為夢中人的執念而生。

小藍渙這才顫顫巍巍起身,對着雲芊悠行了一禮,道:“謝謝姐姐,那,我能不能,把我弟弟也叫來?忘機午睡的時候,一直在說夢話,夢裏總是不停在叫母親。”

雲芊悠心裏只剩下一聲嘆息。

這就是身為長子和次子的不同。

藍氏雙璧雖然在同一環境裏成長,但藍曦臣身為長子,背負了未來接管家族的重擔,有許多事情,次子做得,長子卻做不得。

藍忘機偶爾還能做一些随心的事情,因為上面還有一位愛護他的兄長,可以為他遮風擋雨,藍曦臣事實上也這樣做了。但藍曦臣身為長子,很多時候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別說是每一件事了,怕是幾乎沒有幾件事,都能随藍曦臣自己的心意來。

母親,是藍曦臣的執念之一,雲芊悠基于此,造出了這個夢境,只要她想,一切就能按照藍曦臣的心願行事,于是她道:“好,你去叫他來吧,你母親,有我幫你們看着,放心,你只管去,相信我,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你們的。”

小藍渙向着雲芊悠行了一禮,仔細環顧四周,确認沒有任何人,這才邁着小步走遠。

見藍曦臣已走,雲芊悠本想穿過牆壁,探查一下藍夫人如今的身體狀況,龍膽小築內突然傳來藍夫人趙意純的聲音:“姑娘?”

雲芊悠面上一驚。

往日雲芊悠在造夢時,幾乎是不會被,不主導夢境走向的其他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今日這是怎麽回事?

是因為她的靈力狀況不佳?還是藍曦臣的修為和執念都太過強大?

不過沒關系,這些對于雲芊悠來說都是小場面,造夢人,是絕對沒有被夢裏其他人拿捏的可能的。

于是雲芊悠上前一步,道:“藍夫人。”

屋內藍夫人趙意純的聲音,雖然聽上去十分虛弱,但語調依舊難掩其活潑樂觀的性格:“姑娘,我雖不知你是誰,今日又為何來此,但多謝你能圓阿渙和阿湛的心願。我已時日無多,最近閉門不見他們倆,是想把記憶裏最鮮活最健康的樣子,留在阿渙和阿湛的心裏。但沒有母親不會時刻惦念着自己的孩子,感謝姑娘,能讓阿渙和阿湛見我最後一面。”

不知為何,明明夢外的現實,早已在幾十年前塵埃落定,此番夢境只是藍曦臣對于幼年時,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的執念幻化出來的,雲芊悠的心裏卻生出了一分莫名的傷感。

她輕輕道:“您言重,還望您多保重。”

隔着一道牆的趙意純沒再說些什麽,因為她已經聽到了,藍渙和藍湛倆人快步走來的聲音,藍湛穿過雲芊悠的手臂,直接疾行到了龍膽小築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趙意純聽到敲門聲,打起十二分精神,道:“阿渙和阿湛來了?快些進來。”

雲芊悠自覺這個夢境或許快要結束了,因為她周圍的景色開始緩慢變淡,此為夢中人心中這一執念,已開始緩緩消解的信號。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藍渙居然站在門口,望着雲芊悠原本站立,二人相見的地方看了好一會,最後他低下身,向着雲芊悠行了一個大禮。

雲芊悠這下完全呆住,剛伸出手要扶住小藍渙,卻什麽也觸碰不到。

是了,即便她造夢的能力如此之強,也無法觸碰得到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方才雪花一事,就已經讓她震驚且不得其解,如今觸碰不到小藍渙,才是正常的。

雲芊悠輕聲道:“不用謝,快和弟弟去看你的母親吧。”

藍渙再度行了一禮,随後噠噠噠跑進了龍膽小築。

小藍渙進了屋關好門,道:“母親,方才您是不是也能看到,門外有個紅衣服的姐姐啊?”

小藍湛板着一張臉,道:“我沒看到。”

小藍渙道:“可是,我剛才不僅能看到,還和她說了幾句話!那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仙女姐姐呢....阿湛,如果不是因為有她在,我又怎麽可能叫你過來呢?”

小藍湛沉默不語,趙意純邊戳着小兒子的臉,邊道:“那,自然是因為阿湛也想和哥哥一樣,來見阿娘呀!”

小藍湛微微扭過頭,道:“母親,可我剛才就是沒有看到,兄長說的紅衣服姐姐...”

小藍渙道:“就有就有!”

兄弟二人開始各持己見,趙意純連忙道:“好啦,我相信你們說的都是真的,至于為什麽阿湛看不到,阿渙看得到,因為阿渙比阿湛大兩歲,哥哥的見識比弟弟要多,近日你們在課上都學了些什麽,能不能講給阿娘聽......”

後面的話,雲芊悠就再也聽不到了,雲深不知處天空中的皚皚白雪,漸漸幻變成沖天的火光。

火光...是指當年岐山溫氏,逼迫姑蘇藍氏火燒雲深不知處?

若雲芊悠沒記錯,澤蕪君藍曦臣的父親,青蘅君藍樾,在這一戰,重傷身亡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