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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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造夢者,雲芊悠憑着之前入夢時,對雲深不知處諸多重要房間的記憶,一路往姑蘇藍氏的前任家主居所寒室,去尋藍曦臣的蹤影。
據現世中斂芳尊死後,百家對他以及三尊之間關系的議論,雲芊悠得知,澤蕪君為何當時在觀音廟,沒能直接大義滅親,對斂芳尊痛下殺手,皆因當年岐山溫氏,逼姑蘇藍氏火燒雲深不知處之後,倉皇攜帶藏書出逃的藍曦臣,曾被當時還在做帳房先生的斂芳尊,連人帶書一并收留了一段時日。
由于嶺南距離岐山十分遙遠,射日之征打的最白熱化的那幾年,雲芊悠只是一個未及笄的孩童,對于射日之征,她多是經過入夢,才得以看到一些殘存的影像。
一路上她親眼見過太多,一個個抵擋不住岐山溫氏之攻勢,紛紛倒下的姑蘇藍氏門生,雲芊悠一閉眼,心裏默念了句抱歉,她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事情,只能足尖輕點,依靠韶景的靈力飛至半空,去找尋寒室的位置。
這一升空,她恰好就看到了,十幾米外,玉蘭樹被大火燒的正旺。
雲深不知處最大的玉蘭樹就種植在藏書閣旁,此地是當年藍忘機對魏無羨情窦初開的地方,當初她在入藍忘機的夢境時,夢裏也多次出現過這棵玉蘭樹。
那時雲芊悠還感嘆,少年人青澀的心思和情懷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若藍忘機和魏無羨都能在藏書閣開竅,是否就不會再有當年不夜天之變的生離死別。
說到底,最可惡的,還是只知欺壓百家,犯盡殺孽的岐山溫氏。
雲芊悠心中生出幾分不平,俯身向下望去,只見藏書閣的大門,有被人從外面撞破的痕跡,門口則是倒了數十個姑蘇藍氏,還有橫七豎八,死去多時的岐山溫氏的門生。
沒找到藍曦臣。
雲芊悠又繞到藏書閣的偏門,正好看到藍曦臣将将把抹額摘下,而他一臉哀色,看着身邊只餘下三兩位姑蘇藍氏門生,在緊急整理藏書。
雖然這個時候,藍曦臣的心情很不好,但他心中并未生出特別強的執念,是以,也就沒有到雲芊悠插手,改變事實夢境的最佳時間點。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雲芊悠剛一到,藍曦臣就突然将抹額摘下,又仔細收在懷裏。
雲芊悠睜大眼睛,這才是藍曦臣的第二個夢境,她竟然就能夠“有幸”親眼見到,藍曦臣摘下抹額的模樣??這入夢解憂的對象,真真是不同凡響。
緊接着雲芊悠就瞧見,藍曦臣全然不顧自己是姑蘇藍氏的長子,摘下抹額之後就立刻上前,直接親自搬動,數量衆多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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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姑蘇藍氏門生,邊搬邊嘆息道:“澤蕪君,非這樣做不可嗎?”
另一位門生道:“這是青蘅君的意思,為今之計,先讓澤蕪君換掉顯眼的藍氏裝束,抹額肯定是不能再戴了,然後澤蕪君再帶着這幾本重要藏書,暫時逃離雲深不知處。”
他話說到一半,眼眶微紅,道:“只要保住這幾本書,任何人,哪怕是岐山溫氏的溫若寒親自來了,都別想動搖我姑蘇藍氏的百年基業!”
藍曦臣一直一言不發,雲芊悠就站在他最近的地方,仔細觀察着藍曦臣的表情,心中嘆息,藍曦臣一邊将藏書分門別類,往乾坤袋中收好,一邊疲憊道:“父親和忘機呢?可還是在山門口,抵禦溫旭的進攻?”
幾個門生聽到這話,皆是面露憂色地點了點頭。
藍曦臣也知,如今不是他舍不下心,擔憂父親弟弟處境的時機,他連忙卷好所有藏書,又在乾坤袋上下了幾道重重的,惟有姑蘇藍氏親眷子弟,才能解開的卷雲紋封印,這才将乾坤袋收到懷中,在一位略年長門生的護送下從偏門離去。
二人行色匆匆,饒是年少時期就已有封號加身的藍曦臣,此刻也不過只是将将弱冠,從未遭遇家變的少年,他一邊疾行跟在那年長門生的身後,一邊忍不住頻頻回頭遙望。
雲深不知處,是他從小一直生活的家府,本該高潔若一塵不染的山中雪,如今卻被迫沾上岐山溫氏,殺伐後留下的漫天血,這血色不僅是火,更沾滿了族人犧牲時留下的血肉之軀。
族中的所有門生子弟,都為了護住藍曦臣這一未來家主,不是正同岐山溫氏浴血奮戰,就已經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其中,有腿傷剛剛痊愈的同胞親弟藍忘機,也有已近彌留之際的父親青蘅君。
藍曦臣八歲時,母親趙意純因病早早離開人世之後,青蘅君就郁郁寡歡,無心教養幼子,在這之後,教導藍渙和藍湛的重任,便落在了叔父藍啓仁身上。
饒是這樣,小藍渙和小藍湛,也總是會在習得新劍法或新曲譜的時候,有時背着劍,有時拿着簫和琴,二人結伴經常去舞給父親看,奏給父親聽。
那時的藍卿容,總是一言不發地微笑看向他們,看着看着,目光就驟然飄遠。
子肖母,可幼年的藍曦臣,總是不明白父親為何有時候,明明視線所及之處,只有他們兄弟倆,可青蘅君卻總是一副滿懷心事的模樣。
現在藍曦臣終于明白,父親當時不僅僅是在看着,每日都比昨天成長更快的自己,更是透過他和忘機,來找尋母親的影子。
不知怎麽,藍曦臣的心中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
母親病重那日,他正頂着漫天風雪,跪在龍膽小築外,祈求叔父或者父親,能讓他見母親最後一面。可小藍渙沒有等來父親和叔父,反倒是來了一個漂亮的仙子姐姐對他說,如果想見母親,那請不要顧慮其他事情,直接馬上,立刻,前去陪伴她。
那位姐姐還向小藍渙保證,有我在外給你看着,你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
多虧仙子姐姐雪中送炭,否則他們兄弟二人,根本無緣得見母親最後一面。
而今日的父親,怕是也....
藍曦臣匆匆奔走的腳步,突然就慢了下來,與此同時,雲深不知處的山門口,突然迸發出一陣巨響。
原本準備護送藍曦臣離去的年長門生,驚訝道:“大公子,您這是?”
藍曦臣沒有說話,怔然望向雲深不知處的山門口,他突然好似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聲音大小判斷,那女子距離他很近。
他只聽雲芊悠道:“若是想見你的父親,那就去吧,勿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藍曦臣愣在原地,道:“我....”
雲芊悠知道藍曦臣是在回答她的話,又道:“只是最後一眼,不會有事的。你父親自始至終最牽挂的,就是你們兄弟二人。”
她剛說完,藍曦臣就見他身邊突然只留下了他一個人,原本指引他從雲深不知處,讓他從偏山角落裏,出逃的那位藍氏門生,在雲芊悠只是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轉眼不見了。
雲芊悠心道,哎呀,這大變活人的術法,可不是我能做出來的。
是你在猶豫片刻時候,被你的潛意識變沒的。
看着鮮少露出迷茫和哀傷神色的藍曦臣,雲芊悠從心底裏開始憐惜這個少年,當年趙意純去世時,藍曦臣應該是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藍卿容彌留之日,藍曦臣又為保全家族基業,躲避岐山溫氏追捕而不得已倉皇出逃。
身為姑蘇藍氏未來家主,藍曦臣時時刻刻都要壓抑自己的本心,來維持住家族的雅正風貌,且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而他接下來,還要遇上命中不知是福,還是劫的那位孟公子....
明明藍曦臣自始至終什麽都沒做錯,結果卻全部都要藍曦臣來承受,母親去世之後,盡管藍渙心中的悲傷不比藍湛少,他仍要經常安慰藍湛;岐山溫氏的入侵致使青蘅君身死,彼時藍曦臣還未及加冠年齡,就要接過姑蘇藍氏的重擔,躲避岐山溫氏抓捕的同時還要振興姑蘇藍氏...
雲芊悠也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藍曦臣腳步一動,身形微轉,可心中卻萬般煎熬,似是不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對是錯。
雲芊悠見他有些猶豫,但既然身形轉動,想必這就是藍曦臣內心最真實的選擇,她實在不願看他如此糾結,突然從他身後現身,一雙手輕輕使出些許靈力,扶在藍曦臣的肩膀上輕推了他一把。
藍曦臣的眼睛驟然睜大,他猛然回過頭,只見好像在他小時候,就出現過的那位紅衣女子,如今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同于年少時,小藍渙還未來得及同雲芊悠道謝,她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此刻他反應極快地回過身,由此也看清了雲芊悠的面貌。
藍曦臣的眼中劃過一分驚豔,她,是位明媚的活潑女子。
可姑蘇藍氏重男女大防甚過天,除卻趙意純,藍曦臣別說同任何女子有過親密接觸了,即便是出門在外,他都很少膽敢,直視任何年輕女子。
這位女子,怎會突然以毫發無傷的狀态,出現在雲深不知處?
還有,這女子行為着實有些大膽,竟敢對他做這樣的事。
可藍曦臣清楚,從本心上來說,他不僅不排斥這樣的接觸,甚至還隐隐松了口氣,雲芊悠能看出自己心中所願所求,那是不是就說明這是天意為之,他在父親剩下為數不多的時間裏,還是能趕去同青蘅君見最後一面?
藍曦臣烏木色的眼瞳中,似是有水光閃動,他看向雲芊悠,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多謝姑娘相助。”
随後藍曦臣又對雲芊悠行了一個大禮,向着青蘅君所在的山門口飛速禦劍趕去。
雲芊悠站在原地,目送藍曦臣一路去尋青蘅君的背影,喃喃道:“不知,他還能不能來得及,趕去見父親最後一面......嗯?等一下,他剛才看到了我的臉,若是在往常也就算了,可我如今的靈力所剩不多...不會等出夢了之後,他還能記得這些事情吧??”
這怎麽每解一個場景夢,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話音剛落,面前突然再度出現,宛若畫紙被撕開時的場景變換,以雲芊悠多年入夢的經驗,若夢境在某處停止,那就說明入夢之人,在上一個夢境中的心願得以達成,不需要她再次出手相助。
可不知怎麽,雲芊悠總感覺,方才藍曦臣看向她那眼神,明顯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
雖然她這次是給澤蕪君,做了個大人情,但藍曦臣剛才的神情裏,有訝然,有了然,訝然于雲芊悠突然出現,了然于雲芊悠應當是在藍渙小時候出現過一次,可他眼中為何會出現被驚豔到了的些許歡喜?
這一定是因為雲芊悠的靈力所剩無幾,她看錯了。
如今她周圍環境已變,天上黑雲壓城,雲芊悠也聽見了一隊人馬正快步趕來。
由于夢境中除卻造夢人,其他人看不見雲芊悠,她也就十分好奇地,跟在這群人後面,這一看不打緊——
烈日炎陽袍,岐山溫氏。
所以,藍曦臣如今正在被岐山溫氏追捕緝拿?
雲芊悠用靈力,探查了一下溫家人的行進路線和方向,并未感知到有靈力的波動。
這說明,藍曦臣不在前方,他倒是夠機警,懂得聲東擊西。
但夢境裏遲遲沒出現藍曦臣,前方無人,雲芊悠索性掉轉方向,順便再觀察這一路上的造夢景致裏,又有多少藍曦臣的意難平。
她剛路過一旁看似毫不起眼的破房子,就聽到“嗤拉”一聲,是布料被撕開的聲響。
雲芊悠飛上外牆,就見藍曦臣着一件粗麻布衣,未戴抹額,正坐在一處水井旁,一手拿着一塊很顯然是被撕碎的布料,一臉地不知所措。
對于藍家人的手勁,雲芊悠在入藍忘機的夢境時,就已親眼看到過,藍氏雙璧曾靠在牆邊,練習過單手倒立,甚至還單手倒立抄過家規。所以,她對此見怪不怪,站在一旁想看看藍曦臣接下來如何處理。
就在這時,從旁走來一身形略顯矮小的男子,如今這男子的形象還不是他得勢之後,穿金帶銀好不風光,孟瑤快步走來,看向盆中還未來得及洗的其他衣服,對着藍曦臣笑道:“藍公子,還是讓我來吧。”
出現了,可以稱之為澤蕪君的心結和心劫——斂芳尊金光瑤,雖然這個時候,他還叫孟瑤。
那這個時候的藍曦臣,又有何痛悔之事呢?痛悔同孟瑤的相遇?但若真的痛悔相遇,孟瑤又怎會再在藍曦臣的夢境中,還是以這麽正面的形象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