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忘羨番外
忘羨番外
觀音廟一事之後,藍忘機和魏無羨并未直接返回姑蘇,而是一路閑游。
魏無羨坐在小蘋果上,随手扯過飄至眼前的藍忘機的抹額,道:“藍湛,我記得,咱們走之前藍老先生來了,我見你只跟他打了個招呼,是不是沒告訴他,然後咱倆就偷跑出來了啊?”
藍忘機牽着小蘋果的繩子,回頭道:“嗯。”
魏無羨把藍忘機的抹額攥在手心,一手握成拳,錘向另一只手的手心,道:“哎喲!那他不會怪我把他的好侄子給拐跑了吧?藍湛,咱們玩夠了還是要回姑蘇的,萬一你叔父因為這事生氣了,不肯讓我進雲深不知處的山門,那我可怎麽辦哦....在你家山腳下搭個屋子?也不能搭得太醜,一路上已經有不少人見過咱倆了,我不能給含光君丢面兒啊....”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魏無羨卻好似看出了他在想些什麽,心裏偷笑,面上卻狀做可憐道:“藍湛,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我屋子還沒搭呢,怎麽你看着好像不太高興?”
藍忘機淡淡道:“你不必在外搭屋子。”
魏無羨輕輕松開握着抹額的拳,眼神巴巴道:“這就是說,我回去之後,能在靜室裏跟你睡一張床嗎?嗯,你亥時息,我醜時息,那....就像以前那樣,等你睡着了,我再偷偷爬上你的床,掀開你的被子,枕在你的胸口!藍湛藍湛,這樣是不是很刺激啊?”
藍忘機默默閉上了眼,一抹緋紅漫上雙耳,道:“想睡就睡,不必偷偷。”
魏無羨就喜歡逗這樣的藍忘機,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藍湛,你知不知道,我可喜歡看你這樣,被我逗得受不了,就幹脆直接把心裏想表達的、想做的事情都說出來!”
魏無羨正陶醉于如今能又像少年時,逗藍忘機好玩,一邊甩着陳情穗子,一邊道:“藍湛,你有沒有發現,小時候我逗你玩,你只會紅着耳朵,說違心的話讓我走,而如今的你聽了我一些葷話,雖然還會紅耳朵,但你現在長進了啊!學會反駁了,學會用話堵我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藍忘機卻很認真地看向魏無羨,道:“魏嬰,你很希望我把心裏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魏無羨立刻道:“嗯!這很正常的啊?”不過話剛一出口,魏無羨就意識到,藍忘機可是在雲深不知處幾千條家規的環境下長大的,立刻道,“藍湛藍湛,我的意思是說,以後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你若想說什麽、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對我直接說,直接做!雖然我最近發現,我好像也能像你兄長那樣,大致從你神色的變化,看出你在想些什麽,但比起我能讀出你心中所想,我更希望,你在我面前,不要壓抑你的想法和欲望!”
魏無羨說完牽起藍忘機的手,道:“藍湛,我們都三拜過,已是道侶了呀。”
藍忘機緊緊扣着魏無羨的手指,然後溫柔落下一吻,道:“嗯。”
魏無羨滿足地笑了,然後突然想起什麽,道:“诶藍湛,我們這是往哪個方向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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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道:“向南。”
魏無羨道:“南...不會是嶺南一帶吧?正好,如今随便和陳情也都找回來了,也就不怕嶺南的瘴氣太濃,不如咱們就去那些無人涉足的樹林山谷,尋一些什麽仙草靈藥吧!”
藍忘機有些意外,印象裏魏無羨并不喜好這些東西,道:“為何要尋仙草靈藥?這些東西,雲深不知處也有。”
魏無羨道:“我知道,雲深不知處藥膳種類繁多,也肯定收藏着來自各地的仙草。但論其藥效作用,應該還是在當地現采摘的最佳。藍湛,咱們可以沿路去一個地方,就尋一尋當地的特色靈藥。你也知道,莫玄羽這身體的靈力仙資,實在是有些差,我想以後能長長久久和你在一起,自然是要先把金丹修出來,若是能修煉到我前世靈力最充盈的水平,那就更好了!”
藍忘機聞言腳步慢了下來,然後握緊魏無羨的手,眸中情意綿綿:“好。”
魏無羨道:“藍湛,咱們先痛快玩幾天,等回到雲深不知處,我會認真修煉的!”
魏無羨說完又在小蘋果上盤起了腿,只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魏無羨每晚和藍忘機住客棧,倆人總是要在床上胡天胡地一番,他這一盤腿,臉色突然變了。
藍忘機道:“魏嬰,怎麽了?”
魏無羨的面上先是掠過一抹淡紅,然後複而笑嘻嘻道:“藍湛,想知道?”
謹記方才魏無羨建議的藍忘機道:“嗯。想知道。”
魏無羨輕輕把頭測過去,貼在藍忘機的耳邊道:“藍湛,好像是你昨晚灌進去的東西,剛才流出來了一點....”
然後魏無羨一邊把腿放下來,摸着藍忘機比他方才羞意更甚的微熱耳垂,哈哈大笑起來。
二人先是在嶺南一處最好的客棧休整,第二天魏無羨難得在辰時,就拉着藍忘機出了門,倆人正向客棧的店主打聽,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可以探險、或者是生長藥草的好地方。店主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魏無羨笑道:“我們是從姑蘇來,四處游歷的散修,久聞嶺南一地多各種珍奇植物,難得路過貴地,就想尋一尋那些生長着靈草、有益修行的風水寶地。”
那位店主道:“二位是慕名而來的?”
慕名?
嗯,慕嶺南仙草的名,也算是慕名了,所以魏無羨點了點頭。
店主見此,轉身走到櫃子旁,道:“你們可以參考我這地圖,地圖上有許多标記,上面都大致标出了,何處生長着仙草,何處會有邪祟出沒需要避開,”他一邊說一邊拿着地圖,在藍忘機和魏無羨面前攤開,道,“喏,夠齊全吧?”
魏無羨看這店主輕車熟路的樣子,心道他接下來八成是要把這地圖賣給他們,不過魏無羨也不戳破,指着上面一個特殊圖案,道:“這距離半山坡不遠的圖案是什麽?珍稀仙草嗎?為什麽只有它的标記和別的都不一樣?且只有獨一個?”
那店主笑道:“二位從姑蘇遠道而來,有所不知,這地圖的位置,居住着一位奇人!”
魏無羨聽聞也來了興趣,與藍忘機對視一眼,道:“哦?哪裏稀奇?”
店主道:“這位奇人,可用搖鈴,深入了解他人心中遺憾之事,并複現當時的場景,讓心有遺憾之人進入到夢中,在她的引導下,慢慢化解這一執念。”
魏無羨道:“就這樣?可執念雖能在造夢中化解,但并不能改變夢外的現實啊?”
店主道:“雖然現實中的遺憾無法改變,可普通人若是被她入夢解憂,不僅能平複心緒,還可保多年身體康健,有的甚至能無疾到老。若是像您二位這樣的仙門中人,被她造夢解憂,你們的修為則會大大提升,別的不說,至少也會重新疏通你們的靈脈,增強金丹的力量!”
魏無羨聞言有些心動。
莫玄羽這具身體靈力低微,二十多歲了金丹都還沒結出來,如今既然讓他碰上了這樣的機會,那魏無羨說什麽也不能錯過啊。
他接過地圖,并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笑道:“多謝指引。”然後他看向藍忘機目光中毫不掩飾的欣喜光茫,道:“藍湛,走吧,找個時間,我們去會會這位‘奇人’。”
初來嶺南,見小蘋果有些水土不服,藍忘機和魏無羨就尋駐留在這裏的姑蘇藍氏門生,讓他們将驢先送回了姑蘇,然後倆人再同乘避塵,向着地圖上那位奇人所在的地方趕去。
魏無羨拿出地圖,道:“藍湛,你覺得那店家說的話可信嗎?”
藍忘機道:“可以一試。”
魏無羨道:“這會不會是什麽陷阱?說是能提升我們的修為,實際上卻會從我們身上吸收修為?”
藍忘機思索道:“應當不會,方才我收到嫁入此地,久居數年族人的傳信,信上所言為真。”
他把信遞到魏無羨面前讓他看了一眼,魏無羨笑道:“哎喲,看信上的意思,咱家人甚至還建議我們,去尋一尋這位奇人,這我就放心了。”他對着地圖往雲層下面看,嘆道:“快到夏天了,這嶺南的瘴氣真是愈發厲害,要不咱們走這一遭之後,回頭采點珍稀藥材,就去城鎮裏玩玩吧。”
藍忘機環抱着魏無羨的手緊了緊,随後又在結界上注入了幾分靈力,道:“好。魏嬰,還有數日将至夏至,小心中暑。”
魏無羨從懷中掏出一張淡藍色的符紙,然後将它伸進了藍忘機的胸口,道:“藍湛,這個是清涼符,可以隔絕瘴氣和暑氣,不過這符是我這兩天随手畫的,可能後續還需要改進,但絕對對身體沒害處,你先試試,感覺身體出了什麽變化啊,或者是哪裏不舒服,記得一定要和我說哦!”
藍忘機道:“好。”
避塵靈光一閃,藍忘機帶着魏無羨,穩穩落在了地圖上的位置,魏無羨從避塵上下來,一邊來回走動,環視這處密林,一邊道:“這樹林極其茂密,外有層層瘴氣包圍,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不過,聯想到方才那店主對這位奇人的介紹,既然她能予人修為,那她自己定是修為高深。只不過,藍湛,你有沒有發現,此處,并未設立任何結界?”
藍忘機點點頭:“嗯。”
魏無羨道:“對外毫不設防,這位奇人是個高手。不過,要怎樣讓她知道,我們是來尋訪她的?要不,我說點什麽吧?”
就當魏無羨剛要準備開口,林中突然傳來了叮鈴叮鈴的鈴響。
魏無羨看向藍忘機,道:“這鈴铛的聲音幹脆清亮,且靈力醇厚,更重要的是——”
“沒有殺氣。”藍忘機道。
魏無羨點點頭,然後看向鈴铛音發出的位置,道:“這位仙友,我們聽聞您有造夢,化解人心中執念或憂愁、事後也會使我們修為大增的能力,故而今日慕名而來,不知您可否與我們見上一面?”
叮鈴叮鈴
坐在樹上隐去身形的雲芊悠,又搖了幾下韶景,道:“二位是來找我的?”
魏無羨和藍忘機對視一眼,不得了,居然還是位靈力高深的仙子。
魏無羨道:“是,我們是閑游的散修,初到嶺南,本想尋一些珍稀藥草,就向當地的店家詢問了去處,要來了地圖,然後他就推薦我們來尋您。”
避塵抹額,鬼笛陳情。
雲芊悠看向藍忘機和魏無羨,道:“二位是含光君和魏公子?”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笑道:“正是在下。”
雲芊悠有些訝然,她雖知曉外界仙門世家的傳聞,但她屬實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這兩位大人物居然能來到這裏。
她摸不準藍忘機和魏無羨的意圖,道:“不知二位來嶺南尋我,所為何事?”
魏無羨道:“這位仙子,我和藍湛這些日子一路在外游山玩水,因我們之前從未造訪貴地,今日就來了嶺南,聽聞仙子可以造夢解憂,事後還能讓我們修為大增,這不,我和藍湛就來尋您了。”
坊間傳聞莫玄羽這具身體靈力低微,想必這就是魏無羨來此的目的,雲芊悠道:“原來如此。”她執起韶景,道,“我這一搖鈴法器,能根據二位心中執念最深、亦或是最為遺憾痛悔之事,造出相應的場景,場景複現之後,夢中事情發展的走向,就皆由二位自己決定。我作為造夢人,某些必要時候,可能會在感受到夢中人內心迷茫之時,對二位有所提示,幫助二位做出正确決定,以解開心結。”
魏無羨聽完睜大眼睛,嘆道:“這術法此前聞所未聞,聽上去甚是厲害!”
雲芊悠看了一眼藍忘機,道:“含光君和魏公子不必擔憂,事後我可能會洩露你們的心事和秘密,夢境結束出夢之後,我會忘記夢中發生的一切。若你們二位心事得解,這場造夢,不僅會轉化為我自身的修為,也會使你們二人修為大增。”
魏無羨贊道:“這一術法果真精妙絕倫。”說完他貼在藍忘機身邊,小聲道:“藍湛,要試試嗎?”
藍忘機道:“好。”随後他看向雲芊悠的方向,道,“勞煩姑娘。”
若經此造夢平願,魏無羨能盡早結丹,再有藍忘機日常監督他多加修習,或許魏無羨的劍道和靈力就能回到前世的水平。
雲芊悠道:“如此,我就開始施術,請二位仔細聽鈴铛的聲音,鈴響兩聲為入夢,三聲為出夢,願二位得償所願。”
叮鈴
叮鈴
面前的場景開始轉換,藍忘機和魏無羨則是一直手牽着手。
雲芊悠沉默心道,這二位的感情真是要好,真不知道之前的坊間傳聞,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不過進了夢中,解的還是你們的心事,可能在夢裏你們要暫時分別一陣啦。
藍忘機再度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雲深不知處,蘭室的長廊外撫琴,他低頭看了自己骨架尚小的手,琴語雖是姑蘇藍氏的問靈曲,但他什麽都沒有問到。
是了,也不可能問到的。
夢境中的藍忘機,回到了十八年前。
知曉魏無羨前世大致經歷了什麽的藍忘機,剛想停止撫琴,立刻去雲夢尋魏無羨,就有一位門生,邁着不違反疾行家規的步子,快速走來,看向藍忘機道:“二公子,魏公子好像有下落了....”
藍忘機立刻起身,道:“魏嬰如今在何處?”
藍氏門生道:“雖然我們還未探查到魏公子的具體下落,但如今溫家人搜查得緊,在各個碼頭和城門口都設了關卡,魏公子和江公子,應該還未離開雲夢。”
這話雖然說的模棱兩可,不知具體地點,但藍忘機知曉他已盡力尋找。
只是,說是魏無羨不知下落,他如今或許在雲夢境內東躲西藏,也或許已經被溫情....
藍忘機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他知曉這個造夢是想平複自己內心的痛、憾與悔,可就算他再後悔,他也深知剖丹是魏無羨心甘情願做的事情。
如果魏無羨真的要做,藍忘機只可能陪伴在他身邊,而不會選擇阻止。
但藍忘機是一定要去雲夢一趟的,無論此時的魏無羨是否剖丹,藍忘機都要去找他。
決心已定,藍忘機道:“家中之事,暫時交托給叔父照看,岐山溫氏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雲深鬧事,我去一趟雲夢,三日內必回。”
那門生點點頭,又道:“二公子,您要帶上古室剛制出的黑木橫笛嗎?”
藍忘機道:“嗯。”
門生颔首道:“好,等下會為您送到靜室。”
藍忘機點點頭,轉身回了靜室。
此去不可招搖,若被岐山溫氏的人認出,他非但救不了魏無羨,反而還會再使他自己,甚至是整個姑蘇藍氏陷入困境。
思來想去,藍忘機心中使出靈訣,在抹額上下了一道隐形術法,又将雲紋家袍換做普通白袍,由于避塵還未拿回,藍忘機就轉而拿起,他當年還未獲贈避塵劍時,曾使用過的一把,未得名的普通佩劍,再背上忘機琴,等候門生送來黑木橫笛之後,就立刻出發去了雲夢。
知曉藍忘機一切心聲的雲芊悠,跟在身後,默默嘆道:“心思缜密,有勇有謀,連陳情都提前做出來了,這目前甚至都不需要我出手,只要這個造夢場景還在,一切就都能按含光君的心願走,真是了得啊....”
不過,雲芊悠想到藍忘機那不善言辭的性格,還是勸說道:“含光君,待你見到魏公子,一定要将自己心裏所想的事情,好好的對他表達出來。”
藍忘機隐藏在寬袖下的手指一顫。
他并沒有說話,雲芊悠卻看出了這一點,并給予了藍忘機,同造夢入夢之前,魏無羨所言十分相似的提示。
【藍湛,你若想說什麽、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對我直接說,直接做!】
這機緣,他一定要抓住。
魏無羨再睜開眼,就見天頂是十分熟悉的花紋。
雖然這花紋他兩輩子裏只見過一次,但此地是魏無羨永遠都忘不了的——
當年血洗蓮花塢後,他和江澄的一路逃亡時的暫栖之所,且,此刻的江澄還并未化丹。
原來...竟是回到了這裏....
兩輩子了,這是魏無羨心中最為傷痛的事情之一,他大概知道為何會選在這個時間點,夢裏的江澄又為何未被化丹。
魏無羨費力坐起身,然後輕戳了一下躺在自己不遠處,呆愣望着天花板的江澄,道:“江澄,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切記,老實待在這間屋子,千萬別出去亂跑,外面都是想要抓你的溫家人,我晚些一定會回來的。”
江澄麻木地沒做任何表情,但魏無羨知道他聽到了。
知曉江澄心事的魏無羨又道:“江澄,我知道,你想去尋回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遺體,我更想去,我還必須要和你一起去,不過,我先出去買點吃的回來,咱們要先暫時恢複體力,才能從長計議,你放心,我這次一定按時回來。”
江澄默默合上眼,魏無羨知道江澄雖然沒有說話,但心中已是認同了魏無羨的決議。
輕手輕腳地合上客房的門,見周圍空無一人,魏無羨這才悄悄運轉起體內的靈力。
他想弄清楚,更想再感受一下前世的身體,以及,前世他那還未失去的金丹。
雖然一路逃亡,使魏無羨的靈力損耗不少,夢中的身體也是少年時期,但魏無羨因有未來的記憶,他特地在入夢之前留了一手。
魏無羨幹脆果斷地,在門上用靈力,畫了個九瓣蓮圖案式樣的隔音封印符。
他笑笑自語道:“盡管現在的這個‘我’,沒有半點鬼道基礎,但用靈力畫的符,終究還是應該能起到點作用的吧...”
話音剛落,隔音封印符突然閃過一道紅光,魏無羨心道:“這符上的靈力居然這麽醇厚?看來那位造夢的仙子,是真能讀出我心裏想要什麽?”
那是自然。雲芊悠在心中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
知道江澄若想解開此符,肯定要花上接近半天時間,魏無羨就放心出了門。
許是帶着對前世的記憶,魏無羨這一路上,躲避溫家人躲避地十分順利,幾乎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只是溫晁帶人攻入雲夢,已對沿街的攤販造成了極大破壞,如今還敢在外出攤的,幾乎都是一些大的客棧酒樓。
此處作為雲夢最繁華、也是受損程度最輕的街道,應該是能找到吃的,魏無羨也瞧見了幾家貌似正在經營的茶樓酒莊,可他一家都不敢進去。
——想也不用想,肯定有埋伏。
雲芊悠嘆息道:“魏公子,我倒是想幫你把這些溫家人都變沒,可惜這與你心中執念有關,我無能為力....”
只要魏無羨前腳邁進去,哪怕他下一刻立即轉身撤退,都會被溫家人團團圍住,難以逃脫,雖然他現在金丹仍在,但多日奔波,再寡不敵衆,萬一這次被捉去化丹可就糟了。
魏無羨無奈,只好放棄尋店的念頭,順便開始在心中默默念叨,等出夢回到雲深不知處,一定要研究個什麽隐身符篆玩玩,這夢境裏共情的能力也太強了,就算他如今是前世的身體,擁有前世充沛的金丹和靈力,可前世岐山溫氏的勢力擺在那裏,強大到非魏無羨一人能夠抗衡,如今他只能能躲則躲,養精蓄銳。
不過,這個時候...藍湛在雲深不知處忙什麽?他的腿傷好了嗎?聽說姑蘇藍氏仙府被燒,澤蕪君倉皇出逃下落不明,魏無羨就算有心想往姑蘇逃,也要先解決眼下的困境。
诶,那他為什麽不去姑蘇呢?
就在魏無羨剛生出這一念頭時,他就瞧見面前好像有個賣幹糧的,雖然只是街邊一處不太起眼的小攤販,但魏無羨心中很是欣喜。街道總比店面寬闊,萬一生變,魏無羨也好來得及逃脫,他一邊狀做無事,一邊從懷中掏銀錢,道:“來兩份。”
本來魏無羨在雲夢買小吃是不用付錢的,每個月末都會有人去蓮花塢找江楓眠報賬,可為了防止身份暴露,知曉蓮花塢近日遭難的攤主,接過銀錢之後只是看了一眼魏無羨,雖未言語,卻向着魏無羨擡了擡眼眸。
要不是不方便開口,魏無羨也很想說,不用您提醒,我知道整條街都有溫家人的埋伏,您只要快些做好,讓我拿了走就行。
攤主的眼神卻愈發奇怪起來。
不是吧?他瞧得仔細,行事也小心謹慎,這附近暫時沒有任何溫家人啊?
不過如今魏無羨無暇考慮那麽多,為了不牽連到攤主,魏無羨只好拎着幹糧,轉身就走,卻在路過街角的時候突然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那人還順便捂住了魏無羨的嘴。
!!
魏無羨吓了一跳。
這誰這麽大膽,居然敢對着他直接上手?
是藍湛嗎?
“不錯不錯,正如魏公子所想。”雲芊悠悄悄出聲,不知怎麽,魏無羨聽着她的聲音,總覺得雲芊悠是在忍笑。
這算是這位仙子送給魏無羨的“驚喜”嗎?可它的驚吓效果也不差啊!
魏無羨想也不想,順勢抓上了捂住他嘴的手,在摸到對方骨節分明,比自己大上一點的五指時,魏無羨心中滿是歡喜,要不是因為顧慮外面不安全,魏無羨很想就這樣笑出聲來。
是了,在這世間,也只有藍湛敢對魏嬰這樣做,若是溫家人抓了魏無羨,恨不得大張旗鼓,在長街上就嚷嚷地人盡皆知。
他緩緩放下手,任由藍忘機把他抱入懷中,魏無羨剛想轉過頭,先貼在藍忘機的耳畔說句“藍湛,這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的時候,突然驚覺藍忘機今日這身裝束很是了不得。
魏無羨小聲道:“藍....”
藍忘機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只對着魏無羨說了一句“走”的口型。
知曉外面不宜多留的魏無羨點了點頭,被藍忘機攬着肩膀,迅速離開了這片街角。
但魏無羨下意識回頭,這一看差點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有一小隊岐山溫氏的追兵,如今正拿着魏無羨和江澄的畫像,在街上的各處商鋪大搖大擺地盤查着,而且很快就要接近,方才魏無羨買幹糧的地方了。
若魏無羨晚走片刻,或者沒有被藍忘機發現,并及時帶着藏到隐蔽處....
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藍忘機的衣袍寬大,魏無羨瞅着,今天藍忘機沒有穿原先那件,極其名貴的雲紋外袍,只是一件普通的素白外衣,抹額居然也不知被藍忘機使用什麽術法隐藏了,再看向藍忘機右手拿的那把平平無奇的劍,小聲嘆道:“藍湛,難為你了。”
這是魏無羨在前世,最為執念的事之一,今日有此将其幻化為夢境、并身臨其境的機緣,他本想着,如果能在夢裏有見到藍忘機的機會,自己一定要好好對他說話,再向他剖白心跡。
感受到抱着肩膀的手緊了緊,魏無羨小聲地,只用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道:“我本想休整好了,就找機會去雲深暫避風頭、和你共同商議伐溫計策。卻不料想,還是藍湛你先來尋我了.....”
藍忘機抱緊魏無羨,道:“嗯,我擔心你,所以就來尋你了。回去之後,稍作休整,我們就找機會去姑蘇。”
這夢境裏的藍忘機沒戴抹額,沒法給魏無羨勾着玩,魏無羨就去摸藍忘機的手指,道:“好!不過,這一回咱們得先勸勸江澄,再就是蓮花塢那邊,江叔叔和虞夫人....”
藍忘機看出魏無羨心中擔憂,道:“嗯,魏嬰,我知。回去之後,再做商議。”
魏無羨點點頭,随後二人回了客棧。
出乎藍忘機的意料,江澄居然意外地十分好說話,還同意了與魏無羨和藍忘機暫去姑蘇避險、再行重建江氏的提議,只是,他有一個訴求,那就是希望能順利帶回江楓眠和虞紫鳶的身體。
這提議并不過分,再加上魏無羨得知夢中的溫寧依舊可以幫忙,與藍忘機商議一番之後,三人制定出了一個突襲的計劃,魏無羨就以不打擾江澄,讓他安心休息為由,拉着藍忘機去了另外一間房。
當然了,夢裏的江澄并不知道,魏無羨和藍忘機其實是住在一起的。
這個夢境裏發生的事,總的來說還是比較順利,順利到以至于魏無羨心裏都生出了一個疑惑:這還是前不久急得紅了眼睛,差點失去理智要沖上去和溫家人拼命的江澄?
雲芊悠道:“這不難解釋啊,在魏公子的心裏,肯定也有那麽幾個瞬間,是希望江宗主能理解你的心情,再心平氣和地和你說話的。而且你們的提議也确實不無道理,江宗主不可能不答應。”
在這個節骨眼突然聽到這位仙子,在魏無羨和藍忘機都看不到的地方開口說話,魏無羨下意識看向周圍,雲芊悠并未現身,然後他的視線,就又自然而然和和藍忘機對上。
魏無羨道:“藍湛,你有沒有聽到那位仙子,方才又講話了?”
藍忘機點點頭道:“有。”
魏無羨嘿嘿笑道:“藍湛,想不到這位仙子,真的能根據我們內心的想法,在夢裏按照我們的心意創造場景,這個夢境裏,沒有江澄被化丹,也沒有我後來剖丹。雖然我在入夢之前覺得,再怎麽通過按心中的願望創造場景,也改變不了夢外的現實,對比起來只會徒增遺憾,但藍湛,”魏無羨埋向藍忘機的胸口,道,“直至夢中身臨其境,我才驚覺,哪怕這只是一個狀似真實的共情場景,能改變這些過去,也是足夠珍貴了。”
藍忘機抱緊魏無羨,道:“魏嬰,我亦然。”随後他道,“魏嬰,随便如今在岐山教化司,這些日子,你可有順手的武器防身?”
魏無羨搖搖頭,當年他是在亂葬崗上将陳情煉化成笛的,如今在夢境裏沒有化丹、剖丹和亂葬崗,魏無羨不需要為了自保被迫吸收并修習怨氣。雖然這是好事,但魏無羨的武器,确實不知該去何處尋。
魏無羨嘆道:“藍湛,你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你即使沒有避塵,也有忘機琴,可施弦殺術,臨走前,虞夫人也把紫電傳給了江澄...雖說我當年是迫不得已才修習的怨氣,也知道鬼道損身,但在這夢裏,我卻不知該用什麽武器傍身。要不,等去了雲深不知處,你送我些能攻擊的輕便法器呗?畫符太消耗靈力,而且符篆用完靈力就沒了,實在是太浪費。”
本來魏無羨只是随口一說,想向藍忘機要一件法寶,橫豎他們二人以後都是要在一起形影不離的,卻不想藍忘機竟真的從懷中,掏出一個乾坤袋,随後他将一個雲紋錦盒遞到魏無羨面前。
魏無羨眼神一亮,驚喜道:“這是給我的?”
藍忘機點點頭:“嗯,近日我讓古室新制的。”
魏無羨笑道:“那藍湛我可就不跟你客氣啦!嗯?是笛子呀?這笛子同陳情還挺相似的呢,你還幫我系了紅穗子,這穗子上還有雲紋印記!哦~藍湛,原來你心裏早就這樣想了,這次入了夢境,就幹脆先下手為強?”
藍忘機溫柔地看向魏無羨,道:“嗯。魏嬰,你六藝俱全,理應有一件這樣的法器。”
魏無羨嘿嘿一笑,雖然沒有說話,心中卻生出另外一個想法。
夢裏的自己,雖然是不會同亂葬崗和怨氣再有接觸,可接下來射日之征要怎麽打?
當年若非有魏無羨身修怨氣鬼道,又煉制出了若陰虎符般能控制走屍的法寶,射日之征根本不可能贏得勝利,可這個夢境裏的藍忘機,怕是斷不會再讓魏無羨去接觸怨氣。
雖然藍忘機有送魏無羨陳情,但姑蘇藍氏的法寶,估計連怨氣都吸納不了,更別說在此基礎之上加以駕馭利用。
魏無羨雖然理解藍忘機的心,可在這個夢境裏,未來到底要怎麽辦,魏無羨暫時想不到出路在哪。
見魏無羨心中有事,雲芊悠忍不住點破道:“魏公子,你說你也是,都和含光君互通心意了,還有什麽話不能講?”
魏無羨的心事不敢直接向藍忘機言明,可雲芊悠的這句畫外音,卻實打實地同時出現在忘羨二人的腦海裏,藍忘機倏地輕握了一下魏無羨的手指,道:“魏嬰,你有心事?”
哎呀喂,被點破了。這位仙子,我是不是應該好好對你“道個謝”?
豈料雲芊悠笑道:“不客氣,這是我分內之事。”
魏無羨見藍忘機的表情未起任何變化,還是方才的擔憂之色,頓時明白了,剛才那句話,
是這位擅長造夢窺心的仙子故意讓他們兩人聽到的,而這句客套話,這位仙子卻只讓魏無羨一個人聽得見。
魏無羨重生歸來至今,就一直與藍忘機結伴而行,雖然魏無羨最近能從藍忘機看似面無表情的臉上,瞧出藍忘機在想些什麽,卻想不到藍忘機也是如此。
魏無羨勾着藍忘機的手指玩,一邊玩一邊嘆息道:“藍湛,果然瞞不過你。你看,咱倆在夢裏改變了江澄被抓走化丹,也改變了我剖丹的過去。可将來的射日之征要怎麽辦?溫若寒如今神功大成,就算我們有更好的法寶靈器,可我們與他不是平輩,靈力修為根本比不過他,就算強攻,在他手下,我們怕是連三招都扛不住吧?”
藍忘機見魏無羨這樣說,頓時握緊魏無羨的手,顫聲道:“魏嬰,所以,你還是要去....?”
魏無羨點點頭,道:“上一世....”他剛說了這幾個字,就見藍忘機的神色愈發悲痛,魏無羨突然就意識到,他從未對藍忘機講過亂葬崗的事,嘆氣道:“藍湛,你是不是大概猜到了,為何我上一世修習怨氣,一回來就對溫晁極盡報複?射日之征後沒過多久,就帶着溫情溫寧上了亂葬崗,其實,都不只是因為沒了金丹?”
藍忘機點點頭,道:“嗯。”
魏無羨道:“當年,我沒有別的路可走,确是只能如此。”
雲芊悠見藍忘機眼眶微紅地把魏無羨擁進懷中,道:“這就對了嘛,既然認定了對方是要相攜一生的道侶,心事怎能就一個人扛呢?”
魏無羨抓着藍忘機的手臂,道:“但是藍湛,我這回還是想去亂葬崗試一試,如今我金丹尚在,沒有受傷,而且我的心境也比前世能平靜許多,最最重要的是,”魏無羨擡頭看向藍忘機,道,“藍湛,你會一直陪着我,對嗎?”
藍忘機定定看着魏無羨,道:“魏嬰,你莫不是要讓怨氣入體.....”
魏無羨連忙道:“藍湛,就算如今咱倆在夢裏回到了前世,我又是之前的相貌,但咱倆的靈魂可是實打實的活了二十年,岐山溫氏的手段并未長進,但咱們不是的呀!你忘了我做過多少發明?将你送我的陳情改造成能容納怨氣,但又不會損害我的身心,且高度認主的法器,又有何難呢?藍湛你回想一下,我這次回來之後動用鬼道的時候,有失控過嘛?”
藍忘機道:“确實沒有。”
魏無羨得意道:“關于這點,我是有想過原因的,上一世的我只想着報仇,也沒個能夠完全信任、說心裏話的人在我身邊,很多時候我就算心裏迷茫,也沒有能商量的人,只能自己硬着頭皮上。但重生一遭,有藍湛你一直陪着我,把我照顧地這麽好,嘿嘿,藍湛,實話跟你說,觀音廟的那天晚上,我就發覺,現在的魏無羨,離了藍忘機就是不行。”
藍忘機的手指蜷了一下,道:“魏嬰,你當時,為何不與我說。”
魏無羨不好意思笑笑:“哎呀,那時候咱倆剛在客棧做了那種事,我還以為你讨厭我,再也不想見我了,哪好意思告訴你....唔!藍湛!”
知曉造夢人仍在此空間內,藍忘機也只是簡單親了一下魏無羨,并未做其他深入之舉,魏無羨被藍忘機抱在懷裏,好一會藍忘機才道:“好。不過,魏嬰,從亂葬崗上離開之後,我會直接帶你去雲深不知處。”
魏無羨點點頭:“嗯!不過...”他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間,道,“至于江澄那邊...”
魏無羨話還沒說完,眼前的場景突然就又發生了變化,而剛才一直同藍忘機相牽的手也“被迫”分開了。
“诶诶诶?藍湛,怎麽眼前的場景突然變了...嗯,藍湛?藍湛呢?哎呀,這造夢怎麽回事,一開始進來就把我和藍湛牽着的手分開了,怎麽要變換場景了居然還要這樣....”
沒能等來藍忘機的回答,雲芊悠的聲音在夢境裏響起,道:“魏公子,變換場景不會太久,請您稍等片刻。”
魏無羨道:“嘿,你這仙子夠狡猾,怎麽能在這麽重要的時間點,突然變換場景呢?還有,藍湛去哪裏了?”
雲芊悠道:“魏公子,雖然含光君嘴上答應你,要陪你一起去亂葬崗,但我聽到了他的心聲,決定将下一個場景,直接變換到雲深不知處。”
魏無羨怔愣片刻,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藍忘機如此為他着想的用心,道:“我知道了。”
眼前白光閃過,魏無羨再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自己坐在靜室門前。
這是一切塵埃落定後,魏無羨第一次來到獨屬于藍忘機的書房和卧房。
見藍忘機不在附近,魏無羨起身自然而然地推開靜室大門,邊走邊道:“藍湛藍湛!我回來啦!”
可靜室內空無一人,怪,這不應該啊?
雖然夢外十三載已過,魏無羨選擇跟藍忘機回到藍家,成為藍忘機的道侶,自然而然是會住進藍忘機的靜室,但這個夢境裏的魏無羨,難得恢複了前世的相貌,藍忘機此刻居然不在靜室,不難得同魏無羨黏在一起,他們可以商議,這個夢境裏該如何打射日之征,更能相依坐靠在一起,感嘆當年少時好....
魏無羨看着從未離手的陳情,決心出去找藍忘機。
一路上魏無羨也見到了許多來來往往的藍氏子弟,他們見了魏無羨表情也自然,都魏公子魏公子地打着招呼,魏無羨對着他們笑了笑,道:“藍湛呢?你們有沒有看到他去了哪兒?”
門生們面面相觑,皆道不知,卻又很快為身後的來人讓出了一條路。
來人手持一管白□□簫,面容清煦溫雅,衆門生見了藍曦臣,皆行禮道:“澤蕪君。”
雲芊悠的眼神突然一亮,藍氏雙璧不愧是一種顏色,兩段風姿。
魏無羨心道這個時間點,藍曦臣應是帶着藏書在外流亡,不可能出現在雲深不知處,且在這一夢境裏,魏無羨瞧着藍曦臣的精神狀态,比他想象得要好上不少....
是了!
前世的藍曦臣在外逃亡後不久,就遇到了斂芳尊,藍忘機在三尊一事中,雖作為局外人,不知全貌也從未發表過任何評價,但在感情上是一定會偏向親哥的。
如今既有入夢化解前塵遺憾的機會,藍忘機又知曉金光瑤的秉性,定不願藍曦臣再遇上金光瑤,也不願親兄長流亡太久,所以夢中的藍曦臣,此刻就回到了雲深不知處。
見魏無羨手上晃着的,是藍忘機送的陳情,藍曦臣只是笑笑,道:“魏公子,忘機去了龍膽小築。”
魏無羨點點頭,笑道:“多謝澤蕪君,我這就去尋藍湛。”
藍曦臣站在原地,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雖然此處只是雲芊悠幻化出來的造夢場景,魏無羨的心裏仍舊有些焦急,但他也只是稍稍加快了腳步,并未打破雲深不知處內不可疾行的家規。
就當是提前适應,未來搬進雲深不知處的生活吧。
魏無羨果然在龍膽小築門外,看到了坐靠在柱子上的藍忘機。
藍忘機見魏無羨來尋他,站起來道:“魏嬰。這夢境,是我心之所願。”
魏無羨走過去,牽起藍忘機的手,倆人一同坐下,魏無羨靠在藍忘機肩膀上,道:“藍湛,我知道,我明白,方才我還看到了,原本前世這個時間是在外出逃、躲避岐山溫氏追殺的澤蕪君,是他告訴我你在龍膽小築的。而且,雖然我自認為當時在雲夢說的有道理,我也理解藍湛你不願我接觸怨氣和鬼道的心情。所以剛才我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坐在靜室門口,我不僅不意外,我還進去了呢,前世我并沒有以現在的這幅面貌,進過你的靜室,如今在夢中也能平複了這個小遺憾,我很開心!”
藍忘機道:“抱歉,魏嬰,方才我分明答應過,要和你一起去亂葬崗。但我仍覺得此刻把你帶回雲深是最好的選擇。”
魏無羨道:“藍湛,你是好心,不必說抱歉的。其實,我前不久發覺對你的心意時,我也這般想過,如果前世我選擇了和你回姑蘇,是不是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但現實世界沒有如果,所以啊,這不就在你的心願夢境裏達成了嘛。”
說完他轉過頭去看龍膽小築,道:“來都來了,我們不如給母親上柱香?雖然我們已經三拜過,但那是在雲夢見我這邊的家人,上次也只是在門口聽澤蕪君講父親和母親的事,未曾拜會,這次我們就在龍膽小築先拜見母親吧。當然,等出了夢,真正回到雲深不知處,我會再和你正式拜見父親和母親的。”
藍忘機定定看着魏無羨,清淺色的眼睛閃過一分水光,道:“好。”
不過出乎魏無羨意料的是,當他和藍忘機走進龍膽小築,跪坐下來準備祭拜時,卻發現高臺上擺放了兩個牌位。
魏無羨輕聲道:“之前澤蕪君給我講過父親和母親的故事,我就隐隐推測,姑蘇藍氏,大致是不願讓父親的牌位,也供奉在龍膽小築的吧。”
他說完,又擡頭看着兩個牌位,道:“父親,母親,這些只是晚輩的揣測,若我說的不對,還望您二位不要見怪哈。”
藍忘機道:“魏嬰,你說得對。父親的牌位确實在藍氏祠堂,而母親的牌位供奉于龍膽小築。”
魏無羨低聲安慰道:“所以藍湛,這其實是你的心願吧?”
藍忘機沉默點點頭,魏無羨輕輕握住藍忘機的手,然後二人鄭重地向青蘅君和藍夫人的牌位行了三拜。
再度起身的藍忘機沒有說話,而是從懷中拿出一條嶄新的抹額。
魏無羨笑笑:“從前我就總扯你的抹額玩,今日終于等到你送我抹額啦。”
魏無羨接過抹額,鄭重地系在自己額間,看向青蘅君和藍夫人的牌位,正色道:“父親,母親,我會一直一直陪伴藍湛的,您二位就放心吧!”
面前的牌位和畫像突然變得淺淡,藍忘機和魏無羨對視一眼,知道這是要變換場景的信號,然而緊接着卻響起了三聲鈴铛響。
叮鈴
叮鈴
叮鈴
藍忘機和魏無羨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站在幾個時辰前去尋雲芊悠的那片樹林裏。
魏無羨道:“咦,藍湛,這麽快你就出來了?我以為你還有其他心願呢。”
藍忘機緊緊握着魏無羨的手,道:“魏嬰,我已滿足。”随後他看向之前雲芊悠說話的方向,道:“多謝姑娘相助,圓我多年心願。”
魏無羨感受着丹田處開始聚集的靈力,雖不知雲芊悠具體字哪個方位,但還是向着虛空的前方道:“這次真的是要多謝仙子你,即使是一場夢,我和藍湛也都圓滿了。而且,我的丹田确實開始慢慢重聚靈力,想必不久的将來,我應該就能重修出金丹了。”
雲芊悠笑着擺擺手,道:“含光君和魏公子不必客氣,這本就是我的能力,若無意外,不出幾日,二位的靈脈和金丹都會被重塑一遍。今日我能同二位相逢即是緣,你們要不要收下我一點薄禮?”
魏無羨連忙道:“不用的不用的,仙子,您本就幫了我和藍湛大忙,我們又怎麽好意思收您的禮物呢?”
雲芊悠輕擡右手,将一束顏色各異、種類不同的花朵捆在一起,然後将捧花送到藍忘機和魏無羨前面,道:“除了平時為他人造夢解憂,我也就只有這點種花插花的愛好,二位既然是從姑蘇遠道而來,想必也很少能見到獨屬于嶺南的花朵,你們可以帶回去,權當是做個紀念或者是收藏品。我能為含光君和夷陵老祖造夢入夢,也是我的榮幸。”
魏無羨還有點想推辭,藍忘機道:“魏嬰,收下吧。多謝姑娘,只是我和魏嬰不知姑娘名諱,該如何稱呼姑娘?姑蘇藍氏日後必有重禮。”
雲芊悠道:“含光君,我只是長居在嶺南的一介散修,您不必特意知曉我的名姓,也無需費心致謝,這是我的本來能力,我本就以此為生。我造夢為你們平複心中遺憾的這一過程,本就是在精進提高我自己的修為,夢中人心願得償,也是我作為造夢人最為欣慰的事。”
想到魏無羨來時,手中還拿着地圖,雲芊悠道:“對了,我見魏公子來時,手裏拿着一副地圖,是想去采摘嶺南的珍稀草藥吧?那你們也是問對人了,這地圖上的标記的地方,原先是生長了不少草藥,可它們早就被來此閑游的散修醫修采光了。我給你們指幾個略微偏僻、常人看來有些兇險的地方,或許那裏還未曾有人涉足。”
她說完,魏無羨手中地圖上,原先被客棧店主所作的标識皆已不見,然後被換上了新的一處标記。
地圖被遞還到魏無羨手中,魏無羨瞧着他和藍忘機如今所處的位置,突然心生一念,悄悄地在上面用朱筆畫了一個愛心。
然後魏無羨收起地圖,和藍忘機向着雲芊悠說話的方位再行一禮,随後二人禦劍離開了。
未至卯時,魏無羨悄悄起身越過藍忘機,他走向桌邊,将桌案上的一處紅紙攤開,小心仔細地撫摸着上面的燙金文字。
這是前些日子,藍啓仁特意讓人制成的金筆婚書,上面寫有藍湛藍忘機和魏嬰魏無羨的名和字,婚書一式兩份,提前印上名字的那份,收進了姑蘇藍氏的族譜,另外一份的名和字則空着,昨夜就寝之前,也已被藍忘機和魏無羨親筆寫好,供他們二人收藏。
魏無羨将婚書仔細收好,回頭看了一眼藍忘機,見他睡得正沉,就小心仔細地拿起昨夜藍啓仁送來的婚服,不過他昨天忙着裝點靜室,睡得有些晚,也就沒認真去看。
今早魏無羨才發現,姑蘇藍氏的男子婚服,并非魏無羨想象中同校服一樣一如既往的白,而是難得用了喜慶的大紅,配上金色的雲紋繡線。
不過這也不難理解,藍家人認準命定之人,很多人一生只辦一次道侶大典,大婚當日自然是要穿得特別一些,魏無羨愛惜地撫摸着上面的雲紋,又拿起紅金色的抹額,心道等藍忘機醒了,就讓他為自己系上。
魏無羨又拿起藍忘機的發冠,本想着先摸一摸,誰料發冠上竟突然閃過一道金光,好似魏無羨碰過之後,就解開了上面的什麽封印術法。
金光先是一閃,随後原本只有一個,魏無羨本以為是為藍忘機準備的紅色發冠,此刻竟然在術法被破的同時,一下變出了另外一個更加小巧的紅色發冠。
魏無羨感嘆道:“竟然也有我的啊...”
腰間纏上一雙大手,藍忘機溫熱的身軀貼上了魏無羨的後背,随後魏無羨被藍忘機圈抱在懷裏,藍忘機的聲音還帶有些許晨起時的沙啞,道:“魏嬰,今日我們冠禮和婚禮,一起辦。”
魏無羨喃喃道:“藍湛,你肯定早就知道,發冠上有術法,又見我昨天一心一意裝點靜室,特地不告訴我,等着今早給我個驚喜是嗎?”
藍忘機道:“嗯。叔父交代,讓兄長、兄嫂、景儀與思追,都不可提前告知你此事。”
魏無羨拿起略小的發冠,道:“那藍湛,等下我只要穿好婚服,再拿上發冠和你一起出去就行是嗎?這樣直接出去會不會有些失禮?需不需要我先把頭發束起來?”
看出魏無羨有些緊張的藍忘機,輕輕抱緊了魏無羨,道:“魏嬰,此為我們大婚時,你需要束的發冠,你只需穿好婚服,拿上發冠,先将它交給暫時保管的門生,等下叔父為你加冠之後,再換回與婚服相配的發冠就可。”
魏無羨道:“可就算這樣,我也是穿着婚服加冠的啊,這樣,合規矩嗎?”
藍忘機搖搖頭,道:“衆位長老都已默許。”
藍忘機都這麽說了,魏無羨自然也就不再推辭,拿起婚服認真地穿上,最後将紅金抹額戴好。
站在銅鏡前,魏無羨看得有些呆,道:“藍湛,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是以這個形象和你成親。”然後他看向略微大一點的發冠,道,“藍湛,你既已加冠,那今早就讓我為你束發吧,好不好?”
藍忘機道:“嗯。魏嬰,甚美。”
魏無羨笑嘻嘻牽着藍忘機的手,讓他在銅鏡前坐下,然後挑起藍忘機的青絲,道:“我的藍湛今天也很俊俏!”
雖然藍忘機提前為魏無羨做了保證,讓魏無羨只需拿着自己的那只發冠前去蘭室,但魏無羨出靜室大門的時候,還是有些許緊張。
魏無羨一手托着發冠,另一手同藍忘機十指相扣,走在靜室通往蘭室的路上,雲深不知處雖不似金鱗臺高調奢華,但也在許多重要的景物旁,用靈力綴上了紅金色的雲紋。
魏無羨見此感嘆道:“這裝點的實在是太美了...藍湛,我這些天想了很多,其實,能和你一起住在靜室,能自由出入雲深不知處,帶孩兒們四處夜獵,上次去嶺南閑游之後,我回來就重新修出了金丹,如今,能和你一直形影不離,我已無憾。”
藍忘機溫柔道:“魏嬰,你值得最好的。之前,是我将你的事,都盡數向叔父和兄長告知。”
魏無羨大腦空白了一陣,顫聲道:“所以...叔父前兩天才提議,要為我們辦道侶大典?”
藍忘機道:“嗯,魏嬰,從今往後,姑蘇藍氏會是你永遠的依靠。”
他們剛剛牽手走到蘭室門口,藍景儀就朝藍忘機和魏無羨,一邊擺手一邊道:“含光君,縱靈君到啦!”
蘭室內的人以藍啓仁為首,藍曦臣和雲芊悠各自立在其左右,身後是姑蘇藍氏的衆位長老,魏無羨記得,其中有幾位長老,還是魏無羨當年來姑蘇聽學時的熟面孔。
魏無羨的面前只有一個蒲團,很明顯是先為他加冠,再舉辦道侶大典。
他默默跪在蒲團上,就見藍思追和藍景儀默然出列,藍思追接過魏無羨手中用來搭配婚服的發冠,藍景儀則是走到魏無羨的身旁,為他梳理頭發,纏上發巾,最後從玉盤中取出一根綴有卷雲紋的簪子,固定好魏無羨的發髻,随後藍景儀就默默退下了。
想不到平時看着不怎麽着調的藍景儀,到了正式場合竟意外地靠譜。
藍景儀退下之後,藍啓仁身旁的一位藍氏長老默然出列,先是用靈力淨了手,然後他再度上堂,象征性地扶正魏無羨的發髻後,又退後幾步,從另一位長老的手中,拿出了名為缁布冠的第一頂冠。
缁布冠是一整塊純白的布帛,用冠帶将它固定在頭上,作為冠禮中第一頂冠,表示不忘古人,也是姑蘇藍氏的傳統。
魏無羨對着那位長老乖巧一笑,見那長老的面色更緩和了些,魏無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
藍啓仁在心中默默感嘆,即使重生過了兩輩子,眼前這個忘機認準的命定之人,雖然也曾被這世間逼到走投無路,犯下過幾件不可挽回的大錯,其實也不過仍是赤子之心仍在的孩子。
緊接着,為魏無羨束發的那位藍氏長老,手捧着缁布冠,先是口頌了一段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念完之後,他為魏無羨戴上了缁布冠。然後藍景儀再度上前,為魏無羨将冠下的系帶綁好,就指引着魏無羨回到側室中,更換第一套衣物:純白色的上衣和下裳。
怕魏無羨疑惑,今日他分明穿着婚服,為何又要再麻煩換一套姑蘇藍氏的家袍,藍景儀還貼心在魏無羨身旁小聲解釋道:“縱靈君,這是加冠的儀式,你穿上姑蘇藍氏的家袍,從今往後就是藍家人了,等一下,您再将家袍換做婚服,與含光君舉辦道侶大典!”
魏無羨笑笑:“我知道,景儀,今天做的不錯嘛。”
藍景儀小聲得意道:“那是!我可是澤蕪君親點來為縱靈君束發的呢!”
換好衣服的魏無羨,又按照原來的步驟,加上了第二頂由白鹿皮所制的“皮弁”,與皮弁搭配的,是素色的上衣和下裳,質地柔軟,綴有雲紋。
最後的一頂發冠,名為紅褐色的“爵弁”,為姑蘇藍氏的雲紋外袍,配以藍氏的絲綢下裳。這套冠服,本來是只有在參與祭祀活動時才能穿,但依照姑蘇藍氏的傳統,也可以用于家宴,這一點藍忘機曾在帶着魏無羨參加家宴的時候,提前向魏無羨解釋過。
加冠完畢,藍啓仁長出一口氣,從一旁的長老手中端來一個盛着抹額的托盤,将它遞向魏無羨面前,道:“魏嬰,願你此後不忘本心,亦不辜負縱靈之號。”
魏無羨向着藍啓仁鄭重一拜,随後接過抹額系在額間,道:“是,先生。”
藍曦臣臉上的笑意更深,道:“無羨今日,就可以不必再喚叔父先生了,忘機,吉時已到,可以先帶着無羨去換上方才的婚服,正式舉辦道侶大典吧。”
藍忘機道:“嗯,魏嬰,我們走吧。”
魏無羨點點頭,跟着藍忘機入了側室,在藍忘機面前,他這才敢完全攤開手心,道:“呼,藍湛,我手心裏全都是汗,方才生怕弄錯任何一個步驟,明明我都是看過別人加冠的,怎麽到了自己這裏,比之前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緊張?”
藍忘機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用淡藍色的靈力消去了魏無羨手心裏的汗,道:“魏嬰,不必緊張,你做得很好。接下來是我們的道侶大典,你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魏無羨點點頭,用法術将冠禮服飾換成婚服,并将發冠上的簪子換為與婚服相配的顏色,随後他與藍忘機手牽着手,就看到蘭室內突然布置成了喜慶的大紅色,原先只留給魏無羨一人跪拜的白色蒲團,如今變成了兩個大紅色蒲團。
但最吸引魏無羨目光的的,則是擺在高堂最高位的四個牌位。
他喃喃道:“阿爹,阿娘...”
藍曦臣道:“魏前輩和藏色前輩的牌位,是叔父前段時間設立的,大婚過後,無羨你可以在藍氏祠堂尋一處地方,将他們二人供奉起來。”
藍啓仁道:“魏嬰你的母親,還是我當年的同窗,如今她在天之靈,應該能夠安息了。”
魏無羨眨了眨眼睛,但還是忍住沒有在今日這大喜的日子流下眼淚。
随後藍啓仁和藍曦臣作為藍忘機和魏無羨的長輩,坐在兩對牌位下首的上座,雲芊悠則是坐在藍曦臣的右側,對魏無羨安慰一笑。
見大家都各在其位,藍氏長老中走出另一人,魏無羨知曉,這位長老在雲深主婚嫁,就見他站在主位,鄭重其事道:“一拜天地。”
藍忘機牽着魏無羨在蒲團上默默跪下。
藍氏長老又道:“二拜高堂。”
看着面前四位父母的牌位,就突然讓魏無羨想起,他們曾在藍忘機夢境中的龍膽小築,這樣拜見過藍忘機的父母,兩人當時都認為,以藍夫人趙意純的身份和過往,是不太可能就這樣被正大光明拿出來祭拜的。所以,在順從着藍忘機心願發展的夢境裏,趙意純的牌位是與藍卿容的牌位同時出現,永不分離的。
卻不想,後來藍曦臣同雲芊悠的大婚日,還有今天藍忘機與魏無羨結道日,藍夫人的牌位,是可以與青蘅君的牌位擺在一起。
生生世世,亦如将來的藍忘機與魏無羨,是要被同時寫在姑蘇藍氏的族譜上,生同衾,死同穴。
看着高堂上的四個牌位,藍啓仁默默紅了眼眶。
“三拜道侶。”
本是十分鄭重的場合,魏無羨卻在低頭的那一瞬間,悄悄給藍忘機傳了個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話:
——藍湛,我們何其有幸。
擡眸仰面相視一笑間,魏無羨也聽到了藍忘機傳回來的話:
——魏嬰,此生與君共度。
忘羨一去遠,曲終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