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只是初相遇06

深夜,盛遠時寫完飛行總結,随手打開自己實名驗證的微博,在無數的艾特中看見一位航空攝影師最新更新的一組,南程首航班機歸航的照片,回想起先前慶功宴上,程潇關于低空通場的調侃,他腦海裏不自覺浮現出與波道中那個熟悉的女聲,初相遇的情景——

時間倒回半年前,盛遠時執飛中南國際航班期間。

那段時間,盛遠時不僅要負責整個中南集團的飛行事務,還要兼顧正在組建的南程航空的飛行員選拔和培訓,以及執飛中南的國際線航班,只恨不能fen shen 乏術,以至于他每次開機,都有無數因打不通他手機而留的信息。

卻沒時間一一回複,只能在落地後發一條朋友圈:“起落安妥!”似乎是借報平安之名,告訴要找他的人e on,我開機了。

連顧南亭都覺過意不去,要取消他的排班,讓他只專注于南程的籌建工作。盛遠時卻堅持要飛,他說:“你請我來做總飛,我就要對得起你賦予總飛的職權和薪水,并用實際工作成效讓那些不服氣的家夥閉嘴!否則我真的沒辦法保證,哪天在面對那些笑裏藏刀時,會不顧身份地分分鐘碾壓了他們。畢竟,我引以為傲的自控力有多不堪一擊,我心裏是有數的。”

如果不是局方有嚴格的航時限制,憑他那固執的姿态,顧南亭都以為他要日夜兼程地連軸飛了。這個比自己年輕時更拼的男人,讓顧南亭意識到,曾經不惜一切代價,只為把他争取回國的舉動,異常值得。

一個靜谧的清晨,盛遠時執行蘇黎世直飛G市的返航航班,飛機進入着陸階段時,他發現起落架指示燈顯示異常,“G市塔臺,中南8677,我起落架指示燈不亮,申請中止進近,低空通場進行目視檢查。”

一道女聲出現在波道中,她說:“G市塔臺收到,中南8677,嗯,稍等……”

管制說稍等,通常是在思考的意思。而她那個停頓的“嗯”字,讓盛遠時這個“老司機”意識到,和自己通話的,是個業務生疏的見習。

起落架指示燈不亮,代表起落架未放下,飛機無法進行正常着陸,是很嚴重的特情,任何的飛行員遭遇這樣的情況,心情都不會好。盛遠時卻沉穩冷靜地回複:“中南8677,聽你指揮。”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的驚慌。

本以為至少要等上一會兒,然後換一位放單的管制協助他進行低空通場檢查,結果,再次發來指令的依然是她,“中南8677,在跑道26左側,保持200米通場,我将保持與你聯系。”

盛遠時執行指令,進行通場檢查。

飛機通過後,女見習在波道中告訴他,“中南8677,我觀察你三個起落架正常放下,地面機務也觀察到正常放下,但是否鎖定,我們無法确定。”

她之所以讓他稍等,是在指揮其它飛機為他讓路,以及通知機場機務到跑道邊上觀察飛機起落架收放情況,而她自己也在塔臺用望遠鏡觀察,更在短短的不足一分鐘的時間裏,調整好了情緒。盛遠時意識到,這位管制的心理素質不錯,且應變能力很強。

他回複:“中南8677收到,判斷是傳感器異常,我再收放幾次試試。”随後申請了一個對其他進離港飛機沒有影響的安全高度,按照檢查單循環起落架手柄,重新收上再放下,再收上再放下。

所幸虛驚一場,起落架顯示燈恢複正常,當進近再次把盛遠時移交給塔臺,他通知塔臺:“中南8677,起落架放下并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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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道中安靜了兩秒,唯有隐隐深呼吸的聲音傳進盛遠時耳裏,那個瞬間,他有種被擔心的錯覺。可他來不及思考更多,女見習已經給出了着陸指令。等盛遠時建立盲降報,對方接着給出當天的最後一道指令,“中南8677,雷達服務終止,地面靜風可以落地。”

當時正處于着陸的關鍵階段,盛遠時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

飛機安全着陸,全機乘客和機組成員下機後,盛遠時還坐在駕駛艙裏,隔着風擋玻璃,看向位于機場中軸線上的塔臺,腦海裏一直回響着女見習的聲音,除了清脆嘹亮的動聽,還讓人覺得剛柔并濟的舒服,那個聲音,他事後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無比熟悉。卻久違到,不敢去認。

可再回頭想,盛遠時又否定了自己。他認為不可能!絕對到不需要去确認!

那麽篤定,那麽堅決。

卻還是記住了那個聲音。可惜的是,在過去的半年裏,再沒有在波道中相遇,只偶爾聽徒弟叢林提起,很多飛行員都對塔臺一位女見習的聲音一見鐘情,甚至還有人主動去打聽那女孩的名字,據說她叫——如花。

應該是個“綽號”,其中蘊含的褒貶之意,似乎就不必言明了。而盛遠時明明有很多次機會走進塔臺,都被無聲放棄。是怕失望,還是怎麽樣……他無從解釋。

直到首航歸航時,那道熟悉的聲音在波道中恭喜他首航圓滿,并稱呼他“盛機長”,一直以來被壓抑的情緒瞬間釋放出來,盛遠時險些自控不住。他隐隐覺得,那些之前被自己推翻的猜測在被證實。

盛遠時轉發了航空攝影師的那組低空通場的照片,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串省略號。

那些未盡之言,他要等見面時,當面說。

就這樣有了決定,否定了那些自己曾有的篤定與堅決。

當事人卻全然不知。

淩晨兩點,當整座城市都是陷入沉睡,南庭打開盛遠時的微博頁面,在那些“最牛機長”“愛你啊偶像”“曾經我也有過飛行夢”等類似表白的留言中,默默把那組低空通場的照片,另存了。南庭很感謝航空攝影師抓拍下那個歪機身的動作,她的目光許久不離,像是能透過照片,看見那人專注地駕駛飛機的樣子——有多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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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盛遠時到公司時,接到一份空管中心的邀請,那邊希望中南集 tuan 派出幾位飛行員,協助他們完成一次管制的模拟機訓練。主持完飛行部的會議,盛遠時驅車去機場。

站在G市機場的空管指揮塔下,盛遠時笑自己心太急。

其實他本沒必要親自來,只要交代下去,由飛行部根據排班協調飛行員即可,以至于空管站團委林姓主任聽聞南程航空的總飛行師來了,簡直受寵若驚,對盛遠時更是熱情有加,“謝謝盛總對我們空管工作的支持。”

盛遠時和他握手,語氣平和謙遜,“有機會讓飛行員了解管制的工作流程,也是一種促進交流,免得一有延誤就有人誤解,以為管制亂指揮。”

飛行員是天之驕子,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但到了天上,他們卻不能像鳥一樣随意飛,而是要絕對服從管制的指揮,這就造成了雙方諸多的磨擦。所以一直以來,飛行員與管制的關系都是處于“不激化,但也不融洽”這種“相愛相殺”的尴尬狀态。

林主任對這種紮心的誤解當然不陌生,他幾不可聞地嘆氣,“一個指令關乎幾百條生命,管制們就算把所有天上地下的飛機都按住不飛不降,也不會亂發指令的。盛總,您試想一下,一個扇面同時有八架飛機,一個小時進出港三十五架飛機,平均不到兩秒鐘就要給出一句指令,是多麽大的指揮壓力。”

盛遠時也知道管制的準入門檻高,拿到執照後,還要一至兩年的見習,通過跟班和放單考核後才能獨立指揮,業務差的,也許好多年都不放單,導致管制人員缺口很大。這在民航業蓬勃發展的當下,對于空管系統确保運行安全其實是非常不利的,所以,出于對飛行安全的考慮,他願意給予協助,“需要我的飛行員做什麽,您請講。”

林主任感激不盡,“這次管制的等級評定,除了要進行正常的口試和筆試外,模拟機的訓練想走出模拟裝置室……”

聽完林主任的說明,盛遠時承諾會按時委派飛行員到場協助他們進行模拟訓練,同時,他提出,“能否請團委在适當的時機下安排一次類似于‘走進空管’的活動,讓我們的飛行員也有機會走上塔臺,走近管制,體驗他們指揮飛機的壓力與樂趣?”

林主任眼睛一亮,“當然可以,彼此間多些了解,也有利我們更好的服務于飛行員嘛。”

盛遠時起身告辭,“那後續就辛苦林主任了。”

“一切對飛行安全有利的工作,我們都責無旁貸。”随後林主任發出邀請,“如果盛總時間方便,我現在就帶您上頂樓轉轉?”

盛遠時确實有上去的沖動,畢竟,是這個念頭促使他親自來了塔臺,可他還是說:“改天吧,今天就不麻煩林主任了。”然後要了一份此次參加訓練的見習管制名單,似乎是想給自己一個緩沖。

一份名單而已,林主任當然不會捂着不給看,他甚至還指着名單中唯一一位女見習的名字,驕傲地介紹:“和顧總撞名的這個,是歷年來見習時間最短,但跟班表現最為突出的,估計放單之後就要往近進階段培養了,不得了哦。”

管制分為塔臺管制,近進管制,區域管制,每個階段的管制都有相應負責的區域和高度。據盛遠時所知,空管學院空中交通管制專業畢業的人,可以去塔臺,也可以做區調,但不能直接成為近進。倒不是管制職業分三六九等,而是管制的人事篩選過程就是這樣,塔臺和區調未必能成為進近,但近進一定是在塔臺或是區調工作過的。因為塔臺只負責飛機起降的那一兩分鐘,近進卻要持續和一架飛機通話達十分鐘之久,而且近進負責的空域,飛機不僅是來回穿的,塔臺和區調給多少,他們也必須接收多少,不能拒絕,因此導致,無論是工作強度,還是指揮壓力,都是其他管制無法比的。

進近管制的難度業內公認。所以直到現在,很多機場的進近管制室都和G市一樣,沒有女管制。

竟然是G市機場第一位女近進的候選人!

竟然和顧南亭的名字同音。

可是——

南庭——這個名字于盛遠時,是全然陌生的。

分不清是失望多一點,還是其他莫名的情緒更多一點。

盛遠時看看模拟機訓練的時間,發現那天自己是有飛行任務的。回公司的路上,他給程潇打電話,“我沒記錯的話,20號你應該不飛,要是沒有特殊安排,帶隊去塔臺配合那邊進行一次模拟訓練。”

程潇一聽是去塔臺,第一時間想到南庭,她立即答應,“沒問題,交給我。”

對于她的爽快,盛遠時倒是有幾分意外,畢竟,他已經習慣了程潇和自己擡杠的畫風,“這麽痛快,不會臨時放我鴿子吧?”

程潇故意說:“我說是的話,盛總是準備臨陣換将嗎,那可是兵家之大忌。”

盛遠時一笑,“無論犯了多大的忌諱,相信顧總都能扭轉乾坤,再說,和空管中心搞好關系這種事,也該大BOSS出面,你覺得呢?”

程潇咬着牙,違心地表揚他:“盛總考慮事情就是全面。”

盛遠時眼中有細碎笑意,“我一直覺得自己在智商上,贏過很多人。”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我覺得在不要臉方面,盛總,你也贏過很多人。”

終于敢大膽地告訴你們:“明天再不相遇,你們就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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