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遇分離總有期02
盛遠時微微仰頭,試圖壓抑住胸臆間幾乎要洶湧而出的,他不想外露的那些情緒。許久,他手上一轉,反握住南庭纖細冰涼的手,俯身在她面前蹲下,“你留我,只是為了說這些嗎?”
是啊,旁若無人地,不顧矜持地留下他,只是要說這些嗎?
答案昭然若揭。
可在經歷剛剛那千鈞一發的危險後,南庭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裏出現在塔臺,是不是為自己?這個答案對她很重要。
盛遠時卻不答,蹲在她面前,用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無聲地注視她。
那目光似有穿透性,直看進南庭心裏,讓她不能敷衍,也找不出敷衍的言語。
空氣中有種平靜又隐忍的較量氣氛,像是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可南庭不想和他争輸贏。
她的手無意識地握緊盛遠時的,仿佛是害怕他突然抽手離開,像那天在訓練室裏一樣,走得頭也不回。他的背影,挺拔且讓人迷戀,但對南庭而言,是無法言說的痛。
她微微低頭的樣子,俨然失去了在席位上的自信與獨立,連出口的話都顯得底氣不足,盛遠時聽見她輕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看似沒頭沒腦,他卻聽懂了,回想那天兩人在模拟機訓練室裏劍拔弩張的你來我往,盛遠時沉了沉眸,“不是故意假裝不識?還是,不是故意看我狼狽失态?”
在沒見面的情況下,南庭确實能夠做到假裝不識,一如南程航空首航那天,同事們談論他時那樣,置身事外,似乎他只是個陌生人。可當他真實地站在面前,南庭所有的心理防線,在瞬間,全線潰守。
接到通知,得知這一次的模拟訓練不在空管中心內部進行,而是邀請各航空公司飛行員到場時,南庭以為,和盛遠時的這一場重逢,無可避免。畢竟,作為民航業新勢力的南程,由他領飛。可他如今不是一位普通的機長,而是高高在上的盛總,配合訓練這種小事,他會親自來嗎?
然後,大林斬釘截鐵地摧毀了她的期待,“中南和南程共派了十二名飛行員到場,由女飛程潇帶隊。”那天見面,程潇也是那樣告訴她的。總之,所有的信息都告訴南庭,盛遠時不會來。是失望的吧,又莫名松了口氣,這樣的舉棋不定,這樣的猶豫不決,這樣的近情情怯,不像她。
盛遠時偏偏還是來了,在考核接近尾聲時,在南庭毫無防備之下。所以,那一刻狼狽失态的,恐怕不止盛遠時一人。只是這些,南庭無從對他說起。
外面的臺風還在持續,呼嘯着拍打着窗戶的玻璃,仿佛下一秒就會沖破阻礙吹刮進來,席卷室內的一切,包括此時此刻內心都無法平靜的一對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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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盛遠時先松口,“到塔臺多久了?”嗓音沉涼,一語中的。
南庭咬唇,“一年零兩個月。”
把時間向前推十四個月,恰好是他回國後不久。盛遠時深呼吸,“知道我在中南?”
南庭點頭。
“起落架特情那次,聽出我的聲音了?”
“是。”
“非常鎮定,聲音沒有任何的異樣或驚慌。”
“第一次上席位,過于緊張,起初沒聽出是你。”等聽出來是他,又因為他正在遭遇起落架放不下來這樣嚴重的特情,南庭不敢有絲毫的分神和懈怠,可天知道,等待他着陸的那短短的幾分鐘裏,她擔心到幾近窒息。幸好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否則她不确定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那天走出塔臺後,南庭獨自坐在機場南側的瞭望臺上,看向跑道的方向,很久。暮色暗淡,殘陽如血,女孩子單薄的身影,在與天地相接的機場面前,顯得那麽渺小,孤單。
之後很多天,南庭都沒有勇氣走上頂層指揮塔,只要回想那一天的經歷,就心有餘悸。發覺她的逃避,應子銘甚至有些後悔,認為不該讓她太早拿起話筒。
算是給南庭做心理疏導吧,應子銘帶她去了終端近進管制室,在那個封閉的,四面沒有窗戶的房間裏,讓她親身感受近進管制如何在有條不紊之中,争分奪秒地為每一架飛機護航。
當近進管制室接到電話,得知一架載有急症病人的飛機平安着陸,且病人脫離危險後,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和眼底湧起的淚意,讓南庭意識到,管制員除了擔負着飛行安全那一份沉甸甸的責任,還有對生命的敬畏。
她對應子銘說:“師父,我要再試試。”
那眼眸中的堅定,讓應子銘如釋重負,他語重心長地說:“要想成為一名真正優秀的管制官,小南,你還會經歷很多,還要承受很多。”
當時的南庭并不是很懂應子銘的意思,直到她開始一次又一次地經歷特情。可她的這些轉變,盛遠時不得而知,“我也聽着像你,但我怎麽都沒想到你會成為管制。”
他去往最遙遠的地方尋找,而她,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旁。
盛遠時松開她的手,改而捏住她下巴,逼她擡頭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做了管制,到了G市,都不讓我知道?”
南庭想過無數種和他重逢的場景,唯獨沒有眼前這一幕,面對他的質問,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在他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脆弱到無能為力。
盛遠時保持着和她對視的姿态許久,這是記憶裏,唯一一次他仰望在自己面前瘦瘦小小的她,而額頭包着紗布的小姑娘也沒有了昔日高傲嚣張的氣焰,顯得那麽地嬌小柔弱。
何必咄咄逼人?久別重逢,她又安然無恙,不是應該高興的嗎?是啊,該高興的,卻笑不出來。但終究心軟了,盛遠時把捏在南庭下巴上的手移到她臉頰上,然後是額頭,怕碰疼了她,一點力道都不敢用,輕輕地撫摸,最後,他的手落在她發頂,像是在确認,面前的她,是真實存在的,可就在他準備再說點,或是再做點什麽的時候,南庭的手機再次響起,來電顯示依然是:老桑。
顯然是那位手機有了信號,因為擔心她,才又打來。
忽然之間,什麽溫情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盛遠時眼神微涼地住了口,收了手,留下一句:“好好想想,你該道歉的,是哪件事。”起身。
南庭擡頭,視線裏只剩下他高大的背影,以及白色機長制服上似是被玻璃碎片造成的幾個破口,和那上面刺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他受傷了?南庭驚呼:“七哥!”
盛遠時停頓了一下,也只是說:“你應該不缺,送你回家的人。”
這……南庭追到門口,他已經走到了樓梯拐角處。她又折返回窗前,很快地,盛遠時的身影出現在塔臺樓下,他就那樣迎着狂風暴雨走向那輛白色陸虎,後面的叢林小跑着才勉強追上他。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緊接着,應子銘匆忙而來,他關切地問:“小南,還好嗎?”
其實不太好,無論是先前的驚吓,還是和盛遠時不算愉快的對話,以及發現他受傷後的自責與擔心,都讓南庭身心俱疲。可該來的已經來了,尤其這場重逢,她又期待已久。所以,盡管額頭上包着紗布的樣子有點可憐和滑稽,南庭還是笑着答:“特別好。”
必須要特別好的狀态,才有勇氣面對即将到來的一切。反正,就算結局沒有特別好也沒關系,總不至于比從前失去他更糟。
嗯,真的真的,特別好。南庭緩緩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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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的瘋狂過後,不僅機坪滿目瘡痍,辦公區和航站樓裏也是一片狼藉,甚至是中心兩路市電都中斷了供應,空管中心立即開啓災後重建模式,各個部門的人員迅速投入到了救援搶險的工作中去,兵分幾路,搶修線路,清理積水,恢複設備的運行運轉,同時進行檢測,力争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涉及飛行保障的每個環節恢複到正常水平。
深夜,G市機場逐漸恢複了航班起降。由于臺風後加班機增多,第二天,管制波道一直處于繁忙的狀态,而包括南庭在內的,前一晚值了大夜班的管制們沒一個人離開塔臺,累了就在休息室裏眯一會兒,醒了就去管制大廳,協助值班的同事做些協調的工作,以确保飛行安全。
截止到南庭下班時,她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十多個小時,桑桎更是在機場等了她很久,就怕她因外傷和勞累引發高燒。
雨停了,但沒有出太陽。南庭走出塔臺時,下意識看向停車場,沒有一輛白色的車,更沒有那個想見的人。她低頭笑了,笑自己癡心妄想。
回去的路上,桑桎始終默不作聲,目不斜視的樣子像是專注于路狀,但南庭知道,他在生氣,氣她先是隐瞞失眠,後又加班受傷。她想了想說:“我心裏再清楚不過,作為一名菜鳥級管制,自己能做的非常有限,可在整個塔臺都處于極度繁忙的狀态,對我傾囊相授的師父,指導幫助過我的師兄們都在堅守的情況下,我實在走不開,哪怕只是為他們泡一杯咖啡,買一份快餐,我也覺得有意義的。”
或許,團委林主任就此次臺風事件,在發宣傳稿時會說:“管制是在用生命守護自己的事業和職責”,但其實管制根本不會去考慮那些偉大和高尚的字眼,他們只是想:千萬別出錯,千萬別出事。如同南庭總是對着航空器默念“起落安妥”一樣,唯此一願。
因為南庭選擇了管制職業,桑桎很清楚:只要天上有飛機,他們就不會離開。可面對南庭的傷,他還是忍不住說:“從前我只覺得管制在工作上的失誤會造成風險,這次臺風,讓我意識到空管還有生命上的危險。所以,盡管我沒有立場勸你改行,但你必須答應我,以生命安全為第一考量。你不用辯駁,你額頭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再有下次,南庭,我不管你是不是要和我絕交,我一定有辦法讓空管中心辭退你。”
他确實有這樣的本事,但他一直用近乎縱容的方式尊重和支持着她的選擇。甚至是現在,只要她稍稍服個軟,他就會緩和下來,不與她計較。
未免桑桎擔心,南庭故作輕松地說:“我是上班不是賣命,當然會好好保重自己,再說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好多計劃沒實現,哪能傻得拿生命冒險。”
桑桎也不冷着臉了,饒有興致地問她:“很多事是什麽事?”
南庭不會和他說,有些事是和盛遠時有關,她只避重就輕地說:“例如養睡不着。”
桑桎聞言就笑了,“睡不着我可以替你養,有空還是先想想破相了怎麽辦吧。”
南庭似乎這才想起額頭上還有傷,她伸手摸了摸紗布,無所謂地說:“破相的話,只能用內在美彌補了,除此之外,我實在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她明明是句玩笑,沒有走心的,桑桎卻像聽出了什麽話外音一樣,再次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
你們千萬別說:對手戲太少了,愉快不起來。
誰讓塔臺是那麽嚴肅的地方,也不适合……你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