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彩虹的雲間滴雨09

盡管盛遠時不清楚南庭的體質特殊到什麽程度, 但他相信桑桎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更不是吓唬自己, 他拿着手機就進了急診室。

卻還是晚了一步,表面看似處于平靜昏迷狀态的南庭,經儀器檢測,血壓和血氧飽合度等數據竟然明顯下降, 那是呼吸衰竭的表現,可她還那麽年輕,又沒有經受過任何劇烈的撞擊, 肺組織不可能出現損傷, 怎麽會影響到氣體交換?

為了給南庭提高血壓,保證對重要器官, 例如大腦的血液供應,負責搶救的李主任給她注射了腎上腺素,這其實是一種常規的搶救措施, 醫院通過這種方法, 搶救過無數處于休克狀态的病人,可南庭恰恰是這世上微乎其微的對腎上腺素有排斥反應的人, 再準确一點說,她的身體對腎上腺素注入的劑量有嚴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

所以, 盛遠時進去時,就看到監測儀器上,血氧飽和度争速下降,還有代表心跳的那條數據線, 弱到幾乎要變成一條直線,這代表了什麽,他根本不敢去想,喉嚨在那個瞬間緊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斷,只能借助連續地深呼吸,才能保持住聲音的平穩,他把南庭對某些藥物有排斥的消息告訴李主任,可具體都有些什麽藥,別說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眼下也沒有時間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一一背給醫生聽。

李主任是盛父的部下,從小看着盛遠時長大,于是,在盛遠時的示意下,他接過電話,清清楚楚地聽見那邊說:“除非心跳驟停,否則就算血升血氧下降明顯,腎上腺素的注射劑量絕對不能超過……”當桑桎報出的那個比一般注射劑量小了百分之十的數據時,監測儀器上代表心跳的數據線突然變成了直線。

心跳驟停!李主任放下手機,檢查南庭的瞳孔,并語速很快地交代護士把急救的藥物從南庭的左心尖部直接注入,同時準備除顫,盛遠時已經聽不清周圍的任何聲音了,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被推出搶救室的那一刻,他更是耳鳴到腦袋都像要炸了似的。

當年南庭突然就消失了,過去五年裏滿世界地飛都找不到她時,也沒有此刻這麽害怕,害怕永遠地失去她。盛遠時完全站不穩了,他後背倚着牆,蹲了下來,雙手抱住了頭,像是呼吸困難一樣,喘着粗氣自問:“怎麽會這樣?”

齊妙被他的樣子吓壞了,她蹲在盛遠時身邊,伸出胳膊摟住這個多年來一直保護和照顧她的弟弟,盡管沒什麽底氣,卻強迫自己把話說得特別有底氣,“不會有事的,南庭一定不會有事,老七,你相信我。”

就在昨晚,齊正揚的媽媽也在生死邊緣走了一趟,堅持了一路的齊正揚當場就哭了,他抓住盛遠時的手,邊哭邊問:“我媽沒事的,對嗎小叔?是不是啊……”盛遠時抱住他,把他的頭扣在自己胸口,異常堅定地對他說:“對,你媽一定能挺過來。”那個時候,他特別地堅強,特別地像個長輩,給予了侄子最有力的安慰和支撐。可換到自己身上,對象變成了南庭,盛遠時發現,他似乎還不如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盛遠時垂着頭,自責地說:“我該狠下心來問問她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麽的,如果我問了,她就算是不想說,也一定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她從來都不對我撒謊,除了想讓我多關注她,心疼她,才會找各種明目,對我撒嬌。”

“我告訴自己,我不問,是舍不得她再回憶那些不好的過去,是出于對她的心疼。但其實不是。”盛遠時緩慢地擡起頭,赤紅着眼睛說:“我怕她想起來,那沒有我的五年,自己是怎麽艱難地走過來,然後發現,沒有我,她也能夠過得很好。我怕她怨我,怨我沒有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陪着她;怨我笨到竟然相信她說的那些放棄我的話;怨我讓她追了那麽久,卻連一句準确回應的話都沒有;我甚至沒有勇氣告訴她,我一直在找她,怕她怨我說: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沒能早點找到我?看來我瞞着你,我們家破産的事,是對的。”盛遠時抓住齊妙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啞着嗓子說:“我最怕她沒有五年前那麽需要我,愛我了。”

這個一直以來,滿身光彩的男人,在這一刻,把內心深處積壓的恐懼與脆弱袒露無遺。

齊妙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沒有自信又無助的盛遠時,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來,“南庭不會,她不會怨你,也不會怪你,她愛你的,很愛你,連我都看得出來,她願意為了你,放棄所有,你怎麽還會質疑她對你的愛呢?老七,五年是會錯過很多東西,也會失去很多東西,但那僅僅是過去的五年,不代表現在,更不代表将來,你們還有五十年不止的時間,如果你覺得虧欠了她什麽,答應表姐,堅強起來,用餘下的生命和全部的愛,好好待她。”

後悔是這世上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可是……盛遠時擡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悔不當初。

桑桎和南嘉予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而桑桎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手上竟然拿着一份病例,盛遠時不看,也知道那一定是南庭的病例,而他也沒有時間去問桑桎,是特意折返回家現拿的病例,還是這東西一直被他帶在身上。

桑桎的臉色很沉,他把病例交給南嘉予,看似是随手之舉,但盛遠時幾乎是在瞬間反應過來,他們是不想讓自己知道的,至少在此之前,他們沒有想過要告訴自己。南庭到底怎麽了?盛遠時完全找不到答案,而眼下顯然不是追問的時機。

沒有昨天電話中的劍拔弩張,見到桑桎急跑過來,盛遠時如同見到救星似地倏地站起來,邊推搶救室的門讓桑桎進去,邊告訴他,“剛剛血壓血氧都在下降,心跳驟停。”

像是猜到盛遠時和醫院的人認識一樣,桑桎語氣很急地要求:“告訴他們,我曾是南庭的主治醫,聽我的。”

南庭的心跳已經恢複了,但很弱,像是随時都有再停的危險,護士在這時恰好拿過來一劑藥,桑桎看一眼,對李主任說:“這會導致她呼吸困難,換成5毫升劑量的……”

盛遠時适時對李主任說:“李叔叔,聽他的。”

李主任才點頭。

接下來又是一番忙亂,盛遠時卻什麽都做不了,他退到不影響任何人工作的角落,看着他們給南庭做各項的檢查,給她注射,而在這期間,竟然有近乎一半的用藥都被桑桎否了,李主任有些遲疑,但盛遠時對桑桎堅信不疑,他就根據桑桎的要求,讓護士換成了具有同樣療效的其它藥物。

這是不合乎規定的,先不說桑桎不是空軍醫院的醫生,連他有沒有醫生執照現場都沒人知道,但是,之前他們按正常的操作,根本無法診斷南庭到底是怎麽了,一個沒有任何外傷,在此之前也沒有受過任何撞擊可能導致內傷,卻各項生命數值都在持續下降,像是器官衰竭的患者,還屬首例,直到桑桎過來之後,遵照他的提示施救,檢測儀器上的數據開始上升。

救人是第一位的。

南庭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可她的情況太為特殊,之後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桑桎在監護室外面站了很久,終究沒有進去,直到南嘉予慘白着臉從裏面出來,他才說:“是我的錯。”

南嘉予注視他,“那件事之後,她還是第一次突然病倒。”

桑桎狠狠閉了下眼睛,“昨天從您那出來後,我們……”他有點說不下去,說不出口,但是最後,他還是說:“我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害她淋了雨,受了委屈和驚吓。”

南嘉予的目光在剎那變得犀利,她幾乎是咄咄逼人地說:“什麽委屈,什麽驚吓?”

桑桎沉默了半天,南嘉予也不催他,就那麽站在原地,等他回話。

終于,桑桎說:“我質問她為什麽非盛遠時不行,我還……強吻了她。”

南嘉予半點猶豫都沒有,一個巴掌扇過來,重重地打在桑桎臉上,她近乎痛心地說:“你是最了解她,最了解她過去的人,你答應過我,會給她最好的照顧,我才放心讓她來到G市上學,工作,而這五年,我對你無可挑剔。我明知道她愛的是盛遠時,可我還是希望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因為你母親和我說,你當年為了阻止你父親對司徒家落井下石,為了避免司徒勝己遭受牢獄之災,你承諾在三十五歲之後,回去接管公司。”

這對于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來說,或許是責任,是義務,但每個人都是生命的個體,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被迫接受和心甘情願接受,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然而,在信仰和愛情之間,桑桎為了南庭,選擇了後者。可這選擇,未必能得到南庭愛的回報,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這種犧牲,南嘉予無法視而不見。

“為了能夠繼續心理學的研究,你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答應你父親和何家聯姻,娶何子妍,你又為了南庭,悔了那份婚約。”南嘉予微微仰頭,逼退眼中的淚意才繼續,“桑桎,小姨懂你對南庭的愛,小姨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可你怎麽糊塗了,你不是一向最有耐心,考慮問題最周全的嗎?”

是啊,他一向都那麽周全,為了不讓南庭有負擔,他從未對她提起過悔婚的緣由,她問起過,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是對愛情的亵渎。然後怕南庭猜到自己的心思,他還騙她說:在相親,在等待那個和他bi ci xiang ai 的人出現。然後,為了讓南庭相信,他還自編自演了很多場的相親,以此證明,他對她,是沒有男女之情的。

愛到這種地步,桑桎都覺得自己太怯懦太卑微。可怎麽辦,誰讓他看出來,南庭對他,沒有愛。桑桎也無數次地想,要不要争取試試?可他又怕,兩個人連朋友都無法繼續做下去。那麽,就等吧,如果到他三十五歲時,她還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回去接管公司,再遵從父親的意願娶一個對公司有所助力的女人,完成對桑家的責任。

盛遠時的出現是個意外。雖然也曾聽司徒勝己提過,南庭喜歡過一個人,但那個人是誰,在哪裏,似乎沒有人知道。所以,桑桎幾乎當這個人不存在,他把握着分寸和南庭保持着,令她感到安全的距離,他心懷期待,再過兩年,南庭會聽從南嘉予的勸說,答應嫁給他。也正是這個念頭支撐他,讓他在初遇盛遠時時,能做到平靜以待,甚至有底氣質問對方。

唯獨沒有料到的是:南庭和盛遠時有那麽深厚的感情。

可桑桎并不後悔,只除了南庭的突然病倒,讓他心懷愧疚,他說:“小姨,對不起。”

南嘉予長舒一口氣,然後朝他擺了擺手,“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只要南庭能原諒你,我不怪你。”她說着,像是渾身脫力似地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要怪,就怪司徒勝己,不是他,南庭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桑桎終究是個外人,他自知沒有評價司徒勝己的權力,但想到南庭,他艱難地說:“以後,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照顧她了,要不要告訴盛遠時,她經歷過什麽,由您決定。”

南庭有多執拗,南嘉予心裏是有數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和桑桎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這不是南嘉予想看到的結果,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桑桎是當仁不讓的,南庭歸宿的首選。因為愛,也因為在司徒家破産這件事情上,桑家的虧欠,他會一輩子對南庭好。可是現在……

盛遠時在這時從監護室裏走出來,看見南嘉予坐在那裏,桑桎站在她面前,他想了想,走了過去,可他不及開口,桑桎突然發難,擡手揮過來一拳。盛遠時反應倒快,一偏頭就避過了要害,然後,他條件反射似地,又猛又狠地出手還擊。就這樣,兩個心裏都憋着火和自責的男人,在醫院裏,大動幹戈。

齊妙和喬敬則通完電話,回來就看見他們打到了一起,她邊喊着:“老七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你找姑夫抽你是不是?你給我放手!”人已經沖了上去,南嘉予卻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手裏拿着那份病例,神色平靜地看向窗外,像是在思考桑桎剛才的提議。

作者有話要說:

妙姐所說的姑夫,是指盛遠時的爹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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