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

雪夜

*

冬至深夜，宜城下了十多年來最大一場暴雪。

淩晨三點，手機屏通知欄跳出“已執行深夜優化手機系統”，對床鼾聲悠長且嘹亮，徐矜翻來覆去睡不着，看掉一部文藝片、收藏“緩解打呼的十種小妙招”、網購一副更貴的防噪耳塞、搜索學校附近的合租房房價，最後猛地直起上半身——

窗外寒風呼嘯，床板嘎吱作響，像極了她悲憤欲絕又無人在意的反抗吶喊。

徐矜點開李帆的聊天窗口瘋狂輸出

–睡了嗎睡了嗎睡了嗎？

等了一分鐘又問

–到底要怎麽秒睡教教我！！！

李帆不打呼嚕，而且擁有珍貴的秒睡體質，晚上十二點雷打不動準時入睡，徒留她這個熬夜冠軍聽另外倆此起彼伏。

落地窗被雪光映亮，徐矜靜悄悄下臺階，順便把耳塞扔垃圾桶，披毛毯踱到陽臺看雪。

不過一分鐘，手機嗡鳴。是林澄發來的消息

–這周我會回家，你過來住。

徐矜盯了很久，直到眼睫被雪粒浸濕，冰涼讓人打了個寒顫，她伸手抹掉，再擡頭。

雪花在路燈橘黃燈盞下紛紛揚揚，很像剛才那部電影裏親人重逢，母女緊緊流淚相擁時下起的雪。

某種空虛寒冷的感覺鑽入皮膚，在身體瘋狂流竄沖撞，她抓不住，她被擺布。好冷，真的好冷，需要他人的體溫。

徐矜裹緊毛毯，下意識抓撓手臂。上一次抓撓留下的疤痕還未褪去，她換右胳膊，麻溜又熟練地往李帆床位去。

上臺階、揭開床簾、磨磨蹭蹭爬到她身邊。李帆睡得很死，一只手還拿着手機，徐矜伸手往被窩摸索，屏幕光倏地一亮。

李帆沒有鎖屏習慣。

于是那條高亮置頂顯眼地浮上來

“室友有皮膚饑渴症老是半夜爬床摸我，這是彎彎的套路嗎？”

讨論很熱烈，任務欄不斷冒出信息提示彈窗。

作為一個很懂禮貌的有病女大，徐矜未經他人允許從不耍流氓。所以她把李帆搖醒。

“寶，摸摸。”

“......”李帆懵了幾秒，随即不耐煩拿玩偶扔她，“我服了徐矜，都說了自己動，我明天早八啊靠。”

她把手機端她面前，“怕你誤會。”

李帆整個腦袋埋進枕頭，聲音含糊，“這兩個月前發的啊，你看我樓裏澄清了。”

發帖不久樓主在帖子裏回複

-別問後續了！她早有男朋友了。

一周前追加：

-現在又沒了..不管怎樣，我倆鐵直別祝99謝謝謝謝

呼聲漫天，枕頭壓根不管用，李帆半夜被搞一肚子氣，幹脆坐起來，“找個男朋友吧，正兒八經那種。”

“戀愛狗都不談，一周cp就行。”徐矜搖頭。

“姐姐，你只想牽手，三個月都不給親，還想被挂嗎？”

徐矜上任男友就是一周cp認識的，談了三個月，第一天就牽手，到最後一天還是只能牽手，分手後男生立刻上表白牆用小作文挂人。

文筆蠻好的，字裏行間都是對她性向的質疑和對無視他魅力的不可思議。

“你談一個吧，一直煩我算什麽事啊。”李帆越說越抓狂，“明天跟我去一個生日轟趴，行吧？”

“對不起嘛。”昏暗裏，徐矜捏住她的手指，搖了兩下。

“你知道就好，禮物我來，什麽都不用準備，穿漂亮點就行。”

*

長霞區青石路62號，晚上七點，徐矜姍姍來遲。

輔導的初三小孩談戀愛被抓，家長逮着她苦口婆心，要她多費心多盯緊，一念就是半小時。

別墅在雪色下燈火通明。

露天泳池微微冒熱氣，有人下水了，腦袋在淺藍水光漂浮。院內兩棵梧桐吊挂燈球，梧桐旁，BBQ烤架香氣四溢，徐矜倉促一瞥，流光溢彩，全是生面孔。

她杵門口給李帆發消息。

“徐矜！”李帆從轉角小跑過來，挎着另一個女生。

“這是永安。”李帆松手，與徐矜并肩，“這我朋友徐矜。”她掏出兩個禮物盒，“生日快樂，畫了兩張，我跟她的。”

徐矜沒見過李永安，但知道她。大三中文系，家境優渥，人很漂亮，徐矜刷過她的社交賬號，探店、旅游、學習vlog，日常豐富又忙綠，她很會經營，粉絲十多萬。

女生淺粉色短發，穿一件白羽絨服，喇叭褲配綠色針織衫，雙C标志金屬choker挂在她細長的脖頸，珍珠耳環閃爍，此刻，她抱緊精神食糧看徐矜，眼神充滿感激，“謝謝你能來。”又對李帆道：“謝謝太太。”

李帆是資深同人女，漫畫大觸，搞二創搞得風生水起，李永安常買她的畫，算忠實粉絲。

徐矜跟着倆人進別墅。

“吃的都在吧臺，游戲廳、唱K、看電影上二樓，大冬天不方便游泳，但如果你們穿了比基尼想秀一下…”李永安眨眼，“池子恒溫，完全沒問題。”

參觀完，李帆跟着李永安出去，關門前叮囑徐矜：“今天我不跟你行動，你獨立行走，驚豔亮相，找個可持續發展對象回去。”

“......”徐矜低頭看自己從脖子裹到腳的羽絨服，想不出自己跟驚豔倆詞有什麽關系，再度确認李帆眼裏的篤定，“你好愛我，寶。”

“......”李帆哽了半響，“反正除了程卓青不能釣，其他随便撩。”

“程卓青？”徐矜怔住。

“我沒跟你說嘛？”李帆驚訝道，“就是李永安男朋友，這裏是他的私人別墅，他倆青梅竹馬，剛談沒多久吧。”說着就要拿照片給她看。

“我知道了。”徐矜轉身就走。

“你知道？”

徐矜父母都不在了這事不是秘密。她忙着兼職，早出晚歸，本系同學都認不出幾個，李帆好奇她居然認識計算機系的程卓青。

“見過。”

*

大廳黯淡，只留一盞燈球水淋淋閃光，光影下人潮模糊不清，徐矜踱步吧臺，掠過酒，拿杯櫻桃氣泡水喝。

李永安請了很多人，客廳那一撥像是設計系的，熒光色羅緞長褲，亮片吊帶，勾勒模特般的修長身線，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秀臺高級感。

她們舉着高腳杯談論服裝秀、別墅裝潢以及門外兩個停車位的超跑。

聊完車子外觀性能，話題又轉到室內車庫，車庫緊閉，其中一個女生把路過的李永安攔住，“你男朋友呢？”

李永安露出很甜蜜的笑，“買桂花酒釀圓子去了。”

關注李永安賬號的人都知道她最近很熱衷吃各個地方的酒釀圓子，有時為吃到一碗剛煮好的圓子，不惜跨省驅車前往。

“開室內的車去的吧？什麽車啊？”

“不清楚。”李永安怔了瞬，擺擺手，“車子我不懂的。”

一幫人開始猜測他跑去哪裏給女朋友送驚喜，開的什麽車。

一溜煙名車從男女口中滑過，像小孩坐擁整個玩具房，把玩随手撿起的玩具。

“不熱嗎？”

有人靠近，女生。黑長直，西裝西褲，語氣很溫和，但眼神看着正在被刨根問底的李永安，諷刺而冷峻。

“還好。”

話音剛落，人群往室內車庫湧。想看看程卓青開什麽車買千金一笑。

李永安沒動，漫不經心朝徐矜聳肩，窩在沙發玩手機。偶爾朝吧臺一瞥，她突然煩躁不安，又假裝鎮靜地跟徐矜聊起程卓青。

“你是工管的？”李永安好奇，“那要不要上概率論，卓青是這節課的助教。”

“上。”

雖然她全程只去頭尾兩節，然後錯過期中小測拿到59分，下學期補考。

連老師都記不住，更別說助教。

一分鐘後，旁邊女生走了。李永安也沒再談他，客廳突然安靜，門鎖咔噠聲就很明顯。

風聲呼嘯，關門聲不輕不重，随即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随腳步越來越近。

來人很高，倒影狹長地落在斑駁光暈裏。

外面又開始落雪，他呼出一口寒氣，風塵仆仆走過來，黑色大衣衣擺沾上雪粒，紛紛掉落在地。

“大小姐請。”程卓青把袋子扔茶幾，窩在沙發裏，閉上眼休息。

彩色光線暧昧難明，刀光劍影地劃過他的眉脊、鼻梁和喉骨，描出流暢挺拔的輪廓線。

氣泡酒太溫，徐矜多舀兩勺冰塊，嚼碎。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懸在沙發扶手旁，長而幹淨，指尖有淡色月牙。她百無聊賴盯着，很久沒移開。

袋子裏有一碗盒裝酒釀圓子，還有幾罐啤酒和醒酒藥。李永安揭蓋子，濃郁桂花與糯米清香在酒槽裏混合得恰到好處，她喝一口，舒舒服服問：“許應良帶客廳的人去停車庫了，你開什麽車去的？”

“電瓶車。”程卓青手背攏着眼睛。

“……你車庫就一臺電驢？”李永安嗆到，“你這東西哪買的？”

“便利店有個小攤子，在那很多年了，我排了挺久。”程卓青睜眼，“怎麽樣，能上你的探店推薦榜麽？”

“還可以吧。”李永安略有不滿，“我生日禮物呢？你不會就騎個小電驢用十幾塊的東西打發我吧？”

撲空人群陸陸續續聚在沙發邊，聽到這話，豎起耳朵、好整以暇圍觀這場戀愛游戲。

“怎麽會，”程卓青笑，從口袋掏出一個首飾盒，藍黑色絲絨方形盒子，設計簡潔，logo一覽無餘，他摟着李永安朝其他人颔首，“現在是私人時間，大家玩得開心。”

歡呼口哨聲下，徐矜目睹倆人關上二樓起居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