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出房間

走出房間

徐矜緊擰門把手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程野箭步沖向程卓青,眼睛通紅,猛地揚手一揮。

程卓青垂着手一動不動。

“住手!”

徐矜大步向前想攔下程野,但時間有限,巴掌起落帶風,掌心在眼前數倍放大時她剛推開程卓青,視野頓時全黑,全身血液湧向大腦,來不及提臂阻擋,砰地一聲哐響——

被她推開的房門狠狠撞牆反彈,大門緊閉,疼痛未至,徐矜睜開眼,程卓青鉗住男人的腕骨,稍一使勁,青筋畢露。

“松開。”程野喘着粗氣,無法掙脫,另一只手擰緊拳頭。

程卓青冷靜道:“別把她扯進來。”

“你出去。”程野轉頭看她,“沒你的事,出去!”

唾沫濺到她手臂。

被掀巴掌的恐懼淹沒,徐矜手腳僵滞,想要開口,聲音卻走音打顫,“出去了然後呢?方便你繼續打人?”

“這是我們的家事。”

“這不是!”

“你以為今天一過,靠裝失憶就能讓程卓青ptsd,像上次一樣把責任攔到自己身上說不是你的錯嗎?你做夢吧,別想了,你露餡了。”她氣息紊亂,“你跟我說上次來別墅是我生日那天,但你不知道停電當晚我也在,我看着你把手上的血洗掉,你跟人打電話吵架,非常憤怒,并且非常清醒地叫司機把車開到西門,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他身上的鞭痕,全都發黑——”

她說得很快,字句打滑,說不下去了,哽咽數秒一字一頓道,“你全部,全部都記得,只是裝不知道。”

程野瞪着她,“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因為林澄馬上過來,這是家事,我管不着,那交給她管。”

話音稍落,被男人另一只手卡着脖子拎到近處平視,“誰允許你叫林澄?!”

他怒吼着掐緊,程卓青眼疾手快握住腕部一翻折,手倏地松開,嗷嗷嘶聲下徐矜揉着咽喉咳嗽,倒退幾步,窒息感瞬滅,她劇烈喘氣,莫名快意漫身,“這就破防了?你到底在怕什麽?”

“怕林澄能一眼看透你就是個沒法接受自己事業家庭一塌糊塗所以裝失憶逃避家暴的社會敗類?怕林澄對你沒丁點愧疚所以不好擺弄打人也要偷偷摸摸背着她來?這麽多年靠他的愧疚過活…你救他就是為了這樣對他嗎?你到底憑什麽能做父親啊?你是個什——”

程野甩開束縛朝她撲來,面目可怖,像龇牙怒目的野獸。

防禦本能讓她驚得拔腿就跑,往程卓青身後躲。

但主卧狹小,只手可得的距離,程野扒拉她手指強拽不放,碾碎成灰般扣壓骨節,咔嚓一聲,指骨錯位感伴随尖銳疼痛沿神經末梢漫延,徐矜吃痛呼喊掰動,程卓青慌了神,拖着他發力的胳膊擰。

程卓青一米八幾的個子,比程野高一個頭,常年鍛煉健身的體能體格,下定決心動真格,程野壓根扛不住。

被程卓青像擰發條似的一轉,程野立刻松手,痛得五官扭曲,另一只手唰地往程卓青臉上呼。

電光火石間倆人扭打起來,程卓青實打實挨了一拳,被他騎着摁在地上揍,雙手交叉硬抗。徐矜随手抓起地上斷了半截的臺燈杆往程野背上砸,男人撿起燈杆起身。

“住手!”程卓青伸手要搶,沒來得及,燈杆啪地朝徐矜橫沖直撞,她瞪大了眼。慘叫混雜螺絲釘落地的叮鳴,程卓青霎時頭腦空白,最後一絲理智徹底斷裂。

他起身掄拳,又快又狠,直擊鼻梁。程野被打得腳步輕浮,沒站穩跌到在地,換程卓青一手死死鉗住他的雙手,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又掄了一下。

紮實清脆的一拳,當場見血。血從程野鼻子流入唇縫,他扭動手臂腿腳撲騰,把血吐到他臉上,紅血絲遍布眼眶,眼皮抽搐,幾乎是不可思議地口吻,“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程卓青突然釋懷了。

他等這句話不知道等了多久。

身下男人襯衫沾着唾沫和血,被他牢牢壓制動彈不得,因情緒失控眼球凸出,額角筋脈醜陋。

他終于露出真面目,剝下審判官的皮,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劊子手。

那種違背人性的父愛将程卓青囚禁了很多年,光鮮亮麗的感動總伴随着隐隐約約的惡心,以愛為名,連這種惡心他都要愧疚自責,但這一次程野露出馬腳。

他并不高尚,反而卑鄙、無恥又軟弱,跟他一樣,甚至比他還不堪。

當年那個笑着安慰他的英雄早就死了,他現在才有實感。

所以當程野張牙舞爪伸頭撞過來,程卓青反撞回去,揚手給他一巴掌。

餘音缭繞,身下人臉朝向一側,程卓青攥緊他的襯衫領口,汗液順着額角緩慢滴落,眼尾因情緒激烈洇紅,他手都在抖,“我說過了,別把她扯進來。”

“你敢再動試試。”他撂下這話沖向徐矜,捧起她的臉左右探,怕觸到傷口不敢捏緊,“怎麽樣,還好麽?砸哪了?我們去醫院...”

“沒事。”徐矜打斷他,後背涼得失去知覺。

還算萬幸,燈杆飛旋中途螺絲釘松了,砸牆後掉落腳邊,沒時間恐懼,她提防着屈膝起身的程野,扯程卓青袖子,把燈杆撿起來塞他手上。

程卓青沒接,捏她的手安撫,站在程野跟前。

“以後我會還手。”他淡聲道,隐藏因痙攣抽動的手,“你可以繼續喝酒,到這間主卧來,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下跪,然後發洩到我身上。”

“但我會還手,就像今天這樣。我真的再也不欠你什麽了,是你對不起我媽,你一蹶不振,但我不想陪你玩猜謎游戲了,如果你再找她麻煩,或者對徐矜動手,我一定全部還給你。”

他很平靜,但程野臉面唰白,佝偻着背,衣冠不整。像被驅逐領地的狼,一旦失守,轉瞬淪為野狗。

程野走後徐矜扶着轉椅坐下,腳跟虛軟,燈杆從指間脫落她也沒顧上撿,給林澄打電話報平安。

“他走了。”

“嗯,我們都沒事,真沒事,你別擔心。”

她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念,撫平紙張折皺般安撫遲來的恐懼。但林澄什麽也不知道,她怪她不顧安危直接闖進去。

“我沒有沖動,我給你打過電話才進來的,不然我要怎麽辦,眼睜睜看着...”

眼底浮了層稀薄的霧,徐矜一偏頭,看到程卓青垂落腿側的,陣陣抽動發顫的手。

熱意奪眶,她挂斷電話,故意不看程卓青,伸手抹掉臉上的淚,被他捏着下巴掰到跟前,“這麽痛嗎?我們先去醫院。”

徐矜拍掉他的手,賭氣背對他,眼淚像斷線珠子直掉,她伸手拿抽紙,指骨縫細細地摩擦,指尖不聽使喚,剛要換另一只手,紙面拂過眼角。

“我們先去醫院,不等我媽。”

徐矜搖頭,“我不跟你去。”

“……怎麽了?”

近在咫尺的手還在抖,程卓青也察覺到了,不動聲色換手,她再也忍不住,斷斷續續抽噎,“醫生明明說過你至少…要靜養一個月,這才幾天……我真的受夠了。”

她哭得好傷心。

明明當初被人堵在巷子裏時堅強得一滴淚也沒掉,為什麽卻為他痛哭呢?

程卓青抱住了她,摟着她後頸輕撫,“不會有下次了。”

*

從醫院出來已是深夜,程卓青吃完止痛藥倒頭就睡,睡不安穩,半夢半醒,臉上有粗粝觸感,他勉強睜眼,被杵在跟前的長影吓到,伸手開燈。

“沒什麽,你繼續睡。”林澄坐在床角,輕揉他發梢,沒打算走。她身上有淡淡血腥,長袖也沾幾點血漬,程卓青皺眉,“他對你動手了?”

林澄只說有事出門一趟,但他知道她肯定去找程野了。

“他現在打不過我。”林澄脫掉外套,欲言又止,倦容下神情冷淡。

“你別受傷,也別再見他了。”

“是麽?”她倚着床頭斜觑,“那你呢,沒什麽話想對我說?”

程卓青重新躺進被窩,“沒有。”

“如果不是徐矜給我打電話,你會主動跟我說今天的事麽?”

頭頂忽然一輕,林澄抽出手。程卓青沒回頭,“不會。”

他慢慢道,“我不想讓你擔心。我知道你煩他,聽了也不開心。這是最後一次,我已經解決了。”

林澄繃着臉,“靠挨打解決?我是這麽教你的?”

“你怎麽突然變慈母了?”程卓青玩笑般回頭,“像以前一樣別管我不就好了,眼不見為淨。”

“……”身後人沉默半響,“你怪我嗎?”

“沒有。”

隔了幾秒才答的,林澄心底深深淺淺凹陷,“我确實沒盡夠責任。”

“你夠累了,沒什麽。”

“跟你爸離婚後我很久都走不出來,忽視了你的心情。我很自私,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以前忙事業,總覺得有你爸就沒問題,後來你也長大了,看上去很不錯,很懂事,也省心。是媽媽錯了。”

“不是這個,這些我都無所謂。”

“什麽?”

他聲音又沉又悶,只是哽着,隐而不發。

林澄靠近他,“我忘記什麽了嗎?你告訴我。”

男孩頭發細軟,蜷腿側身躺着,像是回到小時候。

那時他眼睛亮亮的,也沒長成如今沉穩內斂的成人模樣,甚至截然相反,傷心就會哭,有需要也伸手索求。

“程卓青,聽話。”

大概過了一分鐘,六十秒左右。漫長得讓林澄以為談話早已結束。

“你說都是我的錯。”

“你要我替你。”

“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你不能怪我。”

過去了的其實也過不去,沒資格說出口,所以變成糾纏不放的夢,夢裏他罪有應得死掉了,父母怆然跪在他碑前,慘白愧疚的臉,竟讓他有報複般的快感。

可終于能放過自己的這一刻,能夠說出口的一刻他才懂,

其實他不想死,他想光明正大地活,想要一個道歉,還想得到愛。

“我當時太痛苦了。”

“……”

“所以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能照顧好你,讓你記這麽久,也愧疚這麽久。對不起,是媽媽的錯。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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