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未央宮,椒房殿。一身盛裝華服的女人對銅鏡而坐,窗外斑駁的光影在姣好的面容上流轉,忽然,女人發現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長出一絲皺紋,心下大驚,連忙拿出鉛粉,往臉上塗抹一層又一層,直到皺紋被極致的白完全遮蓋,這才停下動作。
“奴婢參見皇後殿下,娘娘長樂無極。”一個宮婢從殿外匆匆進來,走到女人面前,小心翼翼的下跪行禮。
銅鏡前的女人扔開脂粉盒,高興的連衣擺都忘記整理,起身就去殿外迎接,“是不是陛下到了,陛下呢?”
伏在地上的宮婢卻止不住顫抖,“回……回娘娘,陛下他已經去了……衛夫人那裏。”
“什麽?!”女人聞言怔住,不可置信的言語道,“今日是孤的生辰,于禮于情,陛下都該來椒房殿看望孤啊……”
女人名曰陳阿嬌,是太皇太後窦漪房的親外孫女,漢武帝劉徹青梅竹馬的皇後。少時鸾鳳和鳴,伉俪情深,但随着武帝大權在握,不再需要依靠皇後母族的勢力,陳阿嬌素日的任性妄為更是讓武帝生厭,帝後二人逐漸離心,漸行漸遠。一場宴會上,平陽公主府的歌女衛子夫被劉徹看中,納入後宮懷上龍嗣,一時平步青雲風光無兩,惹得多年無所出的皇後極為嫉妒。
往日高傲的雙眸無聲垂下,兩行淚混着濃重的脂粉黯然而落,再擡起的一瞬,噙着淚光的眼眶燃起無法抑制的怒火。陳阿嬌發瘋般吼叫起來,轉身揮袖,将花瓶玉器砸落在地,殿內的宮人卻無一敢出言,皆戰戰兢兢伏于已經喪失理智的上位者腳下。
“衛子夫!都是你這個毒婦,一個卑賤歌女膽敢勾引陛下懷上龍裔便罷了,如今竟要将陛下對孤的最後一分陪伴也奪走嗎?!”此時,陳阿嬌全然忘記作為大漢朝皇後應當秉持的禮儀,嘴裏不停怨恨咒罵。
放才那宮婢見狀,眼珠一轉,擡起頭火上澆油的迎合,“娘娘說的是,那衛夫人仗着有孕便忘了尊卑上下的規矩,絲毫不把您這個皇後放在眼裏,依奴婢看,您就算将她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聽了宮婢的話,女人卻突然安靜下來,複述着點點頭,“千刀萬剮……是啊,是該千刀萬剮。”
眸光驟亮,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只見她走到床帏前,從玉枕下掏出一把匕首,如蔥的十指緩緩抽掉刀鞘,刀尖挂着一道嬌媚又狠厲的笑意。
“皇後治下,天經地義,衛子夫,孤現在就成全你,讓你死在你最愛的陛下懷裏吧。”說罷,女人持刀跨步向殿外,宮人們感到事情不妙,紛紛上前阻攔。
“娘娘息怒,陛下此刻就在衛夫人宮中,您如何能動得了她啊。”
“衛夫人畢竟身懷皇嗣,還請娘娘三思!”
然而此刻的陳阿嬌顧不得任何谏言,只想把手中的刀狠狠插在那個女人的心髒上。怒意燒紅了眼,她氣憤推開所有阻攔自己的人,“不想死的,都給孤滾開!”
Advertisement
“娘娘……娘娘!”
一片嘈雜混亂聲中,陳阿嬌正欲奪門而出,下一刻,一個陌生的人影突然出現在門前。
“巫女楚服,拜見皇後殿下,恭祝娘娘長樂未央,永壽嘉福。”
眼前的陌生女子身披厚重黑紫巫袍而跪,右手置于左手之上,與肩平齊,躬身颔首,朝皇後行了個十分規矩的肅拜禮,也将陳阿嬌出門的路擋了個嚴實。
“巫女,哪兒來的巫女?”
巫女從容一笑,低着頭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回娘娘,是館陶長公主命小人今日入椒房殿面見皇後殿下,為您解憂。”
“母親?”
提到母親館陶公主,陳阿嬌這才稍稍平靜下來,在腦袋裏仔細搜索回憶。
“孤想起來了,母親的确跟孤推薦過你。”努力恢複鎮定,她深吐一口氣,把刀扔掉,接着坐回鏡前軟榻上,仔細整理方才散落的發絲,重回皇後儀态。“除了巫女,所有人,即刻退下。”
“諾。”
宮人們得令離開,殿內只剩一坐一跪的皇後和巫女。
榻上一雙鳳目在巫女身上來回打量,片刻後輕蔑的彎起嘴角,“母親跟孤說你巫術了得,可孤瞧着你年齡尚淺,資質平平,還不如孤宮中的宮婢。你走吧,告訴母親,孤不需要什麽巫師。”
“娘娘,小人生長于民間,論侍奉之禮數自然比不上娘娘的宮婢,但小人師從大巫修習十餘年,巫術已經爐火純青,小人相信自己對娘娘的用處,定勝過宮婢們百倍。”
巫女的這番話倒是引起了陳阿嬌的興致,宮中的宮婢舍人們總是一副畏首畏尾小心伺候的樣子,自己很久沒有見過這般頗有膽識的下人了。“你的舌頭倒是伶俐,可孤憑什麽相信你?”
這次巫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後站起身,撿起剛才陳阿嬌扔掉的匕首,走向軟榻。
榻上人頓時緊張起來,“放肆!你……你要做什麽?!”
“小人這就讓娘娘相信。”
聲音随着持刀的腳步加快,巫女抓住皇後的手一起握緊刀把。
“你給孤住手!”
“唰!”
匕首毫不猶豫紮進胸膛,殿內霎時寂靜的可怕,血肉攪動的聲音清晰可聽,陳阿嬌定睛看去,竟發現刀尖插準的是巫女自己。
在震驚不解的視線中,巫女又将刀向自己怼深幾寸,心口和嘴角淌出一條條血,她卻笑意更濃,目光如炬,緊緊盯着面前的皇後。
陳阿嬌慌忙松開自己染血的雙手,後退兩步,巫女這才拔出匕首,身體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娘娘……莫慌。”在即将斷氣之際,巫女使出最後一絲氣力坐起,閉上眼睛嘟念着旁人聽不懂的巫語,沒過多久,周身蔓延出一圈黑幛之氣,慢慢地,黑氣消散,剛受重傷的巫女吐出一口黑血,随後竟奇跡般站了起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她抹掉唇邊礙事的血跡,垂首獻上一條事先備好幹淨手帕,下跪請罪,“小人方才對娘娘無禮,還望娘娘恕罪。”
陳阿嬌早已目瞪口呆,“你,你怎麽……”
“回娘娘,小人方才所展示的便是最高境界的巫法,起死回生之術。”
“起死回生?”
“沒錯。”巫女應聲點頭,鎮定自若的繼續答道,“世上通曉此術的不超過三人,小人不才,修習數年已然巫法大成,只是不知這般小技能否得到娘娘的青睐。”
陳阿嬌若有所思的接過巫女的手帕,臉上的驚訝之色逐漸褪去,替代而來的是一絲冷笑。
“孤乃大漢皇後,無人有資格拿走孤的命,在孤手中,更是掌握天下衆生的生殺予奪之權,不需要什麽起死回生。”說着,她滿是嫌棄的随意扔掉手帕,緩緩走到巫女面前,将自己手上的血在巫女身上擦了兩下。“所以,即使世上只有你懂得此術,對孤而言,你亦是毫無用處。”
面對高位者的鄙夷不屑,地上人依然不懼,甚至直接仰起頭直視面前,“那倘若起死回生的不只是肉身,還有人心呢?”
被直視之人明顯愣了片刻,“人心?”
“小人所指……是陛下的心,難道娘娘不想贏回陛下的心嗎。”
兩道目光相互對峙。
陳阿嬌微微蹙眉,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見皇後的想法有所松動,巫女趕快趁熱打鐵,道出詳細做法,“娘娘,只要您允小人在椒房殿中建壇立祠,行巫蠱之術,不出半月,小人保證陛下會回到娘娘身邊,與娘娘恩愛如初。”
“恩愛,如初……”陳阿嬌苦笑着搖搖頭,這些詞彙對如今的自己來說已是可望不可及。慨嘆着,她又心生懷疑,想到另一個問題,“巫蠱乃宮中大忌,若是被陛下發現,你必将死無葬身之地,難道你不怕嗎?”
“椒房殿中都是娘娘的親信,只要行事小心,又怎會被陛下發現?”巫女看起來并不在意,放慢了語速伏身下去,“小人只希望事成之後,娘娘可以……可以賞賜小人黃金百兩。”
原來這巫女是個不要命的財迷,從小金銀傍身衣食無憂的陳阿嬌在鄙視這話的同時,也打消了對巫女的疑慮。
“好,孤答應你的請求,若你真能替孤奪回陛下的心,孤必不會薄待了你。”
“謝娘娘!小人這就回去準備巫術法器,三日後便可為娘娘開壇做法。”
“嗯。”陳阿嬌低嗯一聲,擺擺手示意巫女退下。
千恩萬謝的叩拜過後,巫女楚服終于離開椒房殿。她沒有立即出宮,而是按照約定轉道去往永巷一個偏僻的角落,熟悉的身影早已在那裏等候多時。
看到那人,楚服滿意的迎上前去,“今日我們配合的還真是默契,謝了。”邊說着,她從巫袍中拿出一錠金子,交到眼前這位皇後的宮婢手上。
“您不用客氣,若您日後成了娘娘身邊的紅人,別忘了奴婢就好。”
“那是自然。”
得到約定的豐厚回報,宮婢笑盈盈的跟楚服告別回宮。待宮婢女遠去,楚服滑出袖中藏匿的匕首,這匕首與皇後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這把刀尖可以伸縮,刺向人時不會傷及性命。
在來椒房殿之前,楚服便賄賂了皇後身邊的宮婢,宮婢事先将皇後的真匕首調換給楚服,楚服則用假匕首刺傷自己,讓皇後相信自己真能起死回生,最後自己以巫袍掩飾,再把假匕首換回真匕首。至于自己流的血,不過是俯首行禮時含在口中,事先藏在衣袍裏的豬血包,那團黑色瘴氣也都是灰檀燃燒作的障眼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