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螢火亭
螢火亭
她悄悄擡眸,打量這個坐在帳簾後運籌帷幄的女人,在世人面前,衛子夫是一個溫柔賢德的寵妃,竟不知她真正的狠厲手腕。還有皇後陳阿嬌,一面說着不想以布偶巫術殘害稚子,一面又想拿刀直接殺了仇人,這般冠冕堂皇哪裏有半分母儀天下的樣子。反倒是自己這個巫女最為單純,只是行巫布法,做了巫女該做的事情而已,想到這兒,楚服心中最後一分愧疚也被消除。
“夫人,小人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夫人。”猶豫片刻,楚服試探着問出心中最後一個疑問,“夫人難道不怕……布偶禁術真的會傷害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嗎?”
沒想到楚服會問這個問題,衛子夫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用另一只手覆在右手戴着的蛇形銅制戒指上,陷入沉默和思考之中,忽然,帳簾下穿來一句殺伐果斷的話音。
“本夫人從當年平陽公主府中一個小小歌女,走到如今坐擁高位的寵妃,既不将人生寄托于虛無缥缈的鬼神,更不相信什麽巫蠱之術,我依靠的,從來只有我自己。”說着,衛子夫将目光投向堂下,“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本夫人,與其讓皇後陷害本夫人和皇嗣,不如直接讓陛下感知巫蠱之惡。”
“您是說,陛下?”
面對楚服的不解,衛子夫不緊不慢的解釋道,“聽說除了布偶禁術,還有一種陰毒至極的巫術,名為媚道。失去寵愛的女人為挽回丈夫的心,會找來巫師行使媚道,巫師身着丈夫衣物,與女人同吃同睡,貌若夫妻,不久後女人便可與真正的夫君重修舊好,只是那丈夫會因為被下媚術而折損壽命。你說,如果陛下發現龍體受損,自己的皇後還和別人睡在一張床上,那時陛下會作何感想?”
楚服茅塞頓開,随即又忐忑不安的猶豫起來,“可是小人若行媚道,既損害龍體又折損皇家顏面,必然會受到千刀萬剮之刑啊……”
衛子夫卻早有打算,“你放心,到時本夫人會找來一個與你相像之人代替你受罰,而你只需帶着萬兩黃金,隐姓埋名,富貴榮華一生。”
楚服的擔憂都被解決,而且幹她們這行的,從來都是危險和誘惑并存,她深吸一口氣,勝券在握的拱手應答,“多謝夫人,小人明白了。”
得到最新的指示,楚服向衛子夫行禮告退,随後沿着來時的小路和側門離開,返回椒房殿。雨終于小了許多,但楚服自知将要面對更加可怕的風暴。
……
楚服身着玄色龍袍常服,佩戴劉徹的貼身玉佩,立于銅鏡之前,讓面容增添了幾分英氣,陳阿嬌走到銅鏡前,恍惚注視着鏡中人。“楚服,身着龍袍乃是死罪,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怕嗎。”
楚服轉過頭,無比堅定的看着身邊人,“我說過,只要能為娘娘達成所願,即便是死,我也甘之如饴。”在陳阿嬌沉默的回應中,楚服淡然一笑,“對了阿嬌,你不應該再叫我楚服,而是應該喚我陛下。”
陳阿嬌愣了愣,眼角眉梢漸漸彎起笑意。
“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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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嬌很快接受了楚服的新身份。暴雨那晚過後楚服已經告訴陳阿嬌,相比于布偶禁術,媚道的效果更佳,為了徹底挽回陛下的心,陳阿嬌最終同意行使媚道。行使媚道的期限為一個月,陳阿嬌對外宣稱鳳體受寒抱恙,緊鎖椒房殿大門,與扮成劉徹模樣的楚服同吃同行,過起了夫妻之名的生活。
對于夫君這個角色,楚服扮演得很認真,她會在天冷時為陳阿嬌披上外衣,跑到竈房裏給她做家常小菜,在夕陽下漫步庭院,牽着她的手一起看花開水流,陳阿嬌沉溺于從未體會過的煙火幸福裏,有時竟分不清現實和虛假,甚至忘記身邊人究竟是陛下,還是楚服。
這天午後,用完午飯的楚服和陳阿嬌在庭中散步,楚服不經意間看到假山旁種着幾株光禿的樹苗,好奇問道,“阿嬌,這是什麽樹苗?”
“是我讓宮人從上林苑移來的梅花樹苗,盛開時枝桠會染滿嬌豔的紅粉花瓣,而且香氣襲人,整個椒房殿都能聞到,只可惜冬天才能開花。”想到一月之期将至,自己不能和楚服一起看梅花盛放的景象,陳阿嬌不禁有些低落。
楚服看出身旁人的心思,靈光一閃,拉着陳阿嬌靠近最右面的兩株樹苗。“傳聞相愛的人在梅花樹下許下心願,并且将各自最珍愛之物埋在地裏,待到梅花開時,二人的心願便能實現。”
這番話勾起了陳阿嬌的興致,“難道這又是什麽巫術?”
“不,只是一個傳說,美好的傳說。”楚服沉默片刻,擡眼看向陳阿嬌,“阿嬌,不如我們也這樣做吧。”
“好啊。”想了想,陳阿嬌從耳朵上摘下一對翡翠耳墜,這是外祖母窦太後生前送給她的生辰禮物,也是她最珍愛的東西。蹲在樹苗前,拿小鍬挖開泥土,她把翡翠耳墜埋在裏面,轉頭看看身邊,楚服也在埋什麽東西,不過楚服不肯給自己看,真是個十足的小氣鬼。
二人各自埋好東西,重新站起身。
“阿嬌,你許了什麽心願?”
“我希望阿服可以永遠陪在我身邊,與我一起去宮外,吃街市上裹滿好幾層甜漿的糖葫蘆,玩小孩子們疊的紙風車,還有……抓螢火蟲!”陳阿嬌眼中閃着明媚自由的光,充滿了對宮牆外的向往,進宮這些年,她早就忘了自己從前的樣子。轉念看着若有所思的楚服,“阿服呢,阿服的心願裏是否有我?”
“我?我……”楚服微微俯身,像要說一件了不得的秘密一樣,壓低聲音靠近面前人,“我不告訴你。”說完,楚服立馬得逞的離開,走得比兔子還快。
陳阿嬌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把心願和珍愛之物交代個遍,這人卻連半個字都沒透露,她一邊大叫一邊追上前去,“楚服,你诓我!”
……
月明星稀,晚風輕拂。
陳阿嬌獨自走到椒房殿後院,方才楚服讓她在此等候,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講,但這裏明明一個人都沒有。就在這時,她看到涼亭那邊好像發出朦胧光亮,帶着疑惑,她擡腳向光亮走去,走了幾步,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她傻了眼。
只見通往涼亭的鵝卵石路兩側,豎着許多明亮的燭火燈盞,涼亭上挂滿了各種形狀的紙風車和風鈴,在晚風下來回擺動,發出清脆好聽的叮咛聲,陳阿嬌驚訝不已,呆滞了好一會兒才踏上鵝卵路。走進涼亭裏,她發現石桌上放了一個膳盤,盤裏裝着兩串糖葫蘆,旁邊還放了一條用來淨手的溫熱手帕,震驚之餘,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堆金光,圍繞在她身邊。
這是……螢火蟲?宮裏怎麽會有螢火蟲?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那些螢火蟲也跟着飛繞,散發出微弱卻不熄的螢光,如同碎星灑落人間,點綴在不再孤獨的深夜裏,其中一只還落在她的鼻尖上,惹她會心一笑。接着定睛看向前方,只見熟悉的人影安靜站在不遠處。
“阿服!”陳阿嬌連忙跑過去,驚喜萬分的問道,“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楚服滿眼寵溺的笑了笑,“那日在梅花樹下,你不是說希望與我一起吃糖葫蘆,玩紙風車,看螢火蟲嗎?恭喜阿嬌,不用等冬天梅花開,你的願望已經提前實現了。”
原來楚服是在為自己實現願望。其實陳阿嬌自己根本沒把那個美好的傳說當真,當日只是随口說了幾句願望,說完便忘在腦後了,沒想到楚服卻認真記在了心裏。可是內心的驕傲開始作祟,陳阿嬌不想讓面前人發現自己的感動,叉起腰轉到一邊,“我還在想你要跟我講什麽重要的事情,原來是要騙我。”
“我沒有騙你。”楚服始終認真的回複她每一句話,“看到阿嬌實現願望而開心的樣子,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面對這樣的赤誠和堅定,再高傲的人都難以克制自己的情感。今天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陳阿嬌本想裝作無事一樣度過,但她的心防已經被擊潰,不舍和留戀如海潮般洶湧而出,她幾乎是撲過去抱住楚服。
“楚服,如果你真的是陛下就好了。”
陳阿嬌将頭埋進楚服的發絲中,此刻她分清了現實與虛假的界限,卻多希望自己分不清。
“阿嬌,謝謝你。”楚服突然道出這麽一句。
“謝謝我?謝我什麽?”
“沒什麽。”楚服輕輕拍着懷中人的背,臉上卻一陣無奈,陳阿嬌這個傻子,馬上就要被害死了還渾然不知,那自己就再發發善心,給她人生最後的快樂吧。
在螢火蟲紛飛的涼亭裏,她們一起吃了糖葫蘆,看紙風車随着流逝的時間慢慢轉動,安靜度過最後一晚。
回到寝殿後,玩累了的陳阿嬌快速沐浴更衣,直接躺在床榻上,等楚服沐浴出來後,陳阿嬌已經進入夢鄉。楚服看了一眼床榻,不知在思考些什麽,突然,窗外樹影幾聲顫動,楚服快步走到窗前,一只烏鴉從樹間飛出,落在窗外叫了三聲,而後重新飛回天際。
窗內人心下一緊,這是衛子夫利用烏鴉向她傳遞消息,提醒她立刻動手。是啊,最後一晚了,該動手了。楚服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這藥粉具有迷人心智之效,只要倒在香爐裏,便可使聞到香味的人将自己錯認成陛下,接着情思難擋,□□焚身。待到明早,自然會有衛子夫安排的人向陛下通風報信,陛下會親眼看到穿着龍袍的自己,與皇後衣衫不整睡在一起。
楚服披上龍袍外衣,拿着藥粉走向床榻邊的香爐,她剛想動手,榻上人卻突然拉住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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