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小倌啊(七)

小倌啊(七)

天還沒亮的時候,我便叫醒了小倌善,拉着他去膳房取了早飯。

待會便要去找仇仁,本司命委實不想餓着肚子幹活,也存着幾分折騰小倌善的心思。

他昨夜和白包子談了許久的心,足足談到了子時,本司命自然是跟着在窗邊吹了好幾個時辰的冷風。

一路上見到的小厮只覺着小倌善為人清冷卻關愛下人,前兩日紅花也拉着我的袖子,說羨慕本司命命好遇到了小倌善這樣的主子,本司命只想一桶冷水潑醒這群愚蠢的凡人。

本司命都被這厮給餓瘦了,連天豚君們吃得都比本司命好,若不是本司命會寫術法……哪裏瞧見他關愛本司命了?若不是為着束情,他指不定還要怎麽使喚我呢?

匆匆用了早飯,我便拉着小倌善去了荷風四面亭埋伏着,把小倌善安頓在紫竹後,我才拿着詩經走向了荷風四面亭,走到一半,我猛然想起昨日說的把銀子分與小倌善一半之事了。

于是我又匆匆折返,隔着老遠,我便看到,小倌善正摸着一根簪子,全然沒有發覺我的蹤跡。

他的嘴裏還念着什麽“阿福”,阿福這名字實在熟悉得很,我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我悄然走近,正欲吓他一跳,小倌善卻忽然收起了簪子,一身的濃重的悲戚也半點都不見了。

“我要十兩銀子。”

小倌善麻利地拿出銀子抛給了我,我接住銀子,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荷風四面亭。

我到的時候,仇仁已在裏面等着我了。

他坐在亭子中,正看着亭外的荷花。

我心頭一熱,悄悄走過去,用手蒙住他的眼,壓低聲音道:“公子,猜猜奴家是誰?”

“連城。”

我怔怔地松開手,明明話本裏男蘿蔔和女蘿蔔哪怕連面對面走過都是認不出來彼此的,按理說,本司命刻意壓低了聲音,怎麽這厮竟這般容易就猜出來了,“你怎麽猜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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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氣。”仇仁輕輕說道。

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仇仁是第一個發現我身上有這香氣的人,當年我羨慕萣甯仙子含香而生,所行處必有蝴蝶,師兄便去岱興山替我尋了一株遙香草,我服過後便如萣甯仙子一般身上亦是帶着異香,師兄故去後,小七怕我聞香思人,尋了法子替我遮住了這香。

但小七不知道的是,我仍然聞得見這香,如同師兄的臉總是在眼前浮現一般,這是師兄對我的懲罰。

師兄的臉又浮現在了眼前,我伸手想要去觸碰師兄的笑臉,一雙溫熱的手卻忽然握住了我,師兄的臉也随即消逝不見。

“是我的過錯,勾起了姑娘的傷心事。”見我回過神來,仇仁方才松開手,一臉歉意地說道。

仇仁眼裏的真誠難以忽視,我回了他一個無力的笑容。

“無妨,喏,這是分你的五兩銀子,別嫌少。”我把銀子放到了仇仁的手心上,他的手有些涼。

仇仁把銀子收進了衣袖,沒說話。

“你昨日說覺得我像舊友,巧得很,我也覺得你似舊友。”我跳上了欄杆,手撐着欄杆說道。

仇仁微微一笑,似春日暖陽,融冰化雪。

“不如猜猜我今日帶了什麽來?”

仇仁輕輕搖了搖頭。

我拿出《詩經》在仇仁面前晃了晃。

仇仁的眼裏閃過一絲光亮,随即又被風吹滅。

“讀書傷眼……”仇仁嘆了一口氣,他嘆氣的時候,四面的荷葉也仿佛跟着嘆氣般垂下了臉。

我心裏不由地跟着嘆了一聲氣,但随即臉上卻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

“我可以讀給你聽,我讀着定不如你見過的先生那般聲情并茂,但也聊勝于無,你想聽哪一首?”我拍了拍仇仁的肩。

“你不說話,我便自己随便選一首了。”

我随手翻了一頁,是《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讀得可好?”我不确信地問道。

“你讀得很好。”仇仁輕輕說道。

我眨了眨眼,本司命畢竟是一個有格調的神仙,讀書這事委實難不倒我。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蒌;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口氣讀完好幾首,我再看仇仁時,仇仁已閉上了眼。

他的臉蒼白得很,我忽然有些心疼起他來。

身不由己,這着實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一個念頭忽然浮了上來,若是趁此刻偷了仇仁的鑰匙?

我有幾分猶豫,但我深知,再同仇仁相處下去,我一心軟,指不定便更下不去手了。

我手在他肩上一拍,在我再拍他之前,他不會醒過來。

我在仇仁身上摸索着,但一無所獲。

我摸着下巴看着仇仁,這厮會把鑰匙藏在什麽地方呢?

突然,仇仁頭上的碧玉簪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取了一段荷葉莖,變作了一根碧玉簪子,小心地插上去後,方才取下了仇仁頭上的那根碧玉簪子。

在拍醒仇仁之前,我替他疏通了經脈。

“對不住,我睡了多久了?”仇仁睜開眼,臉上還帶着幾分倦意。

“約莫兩刻鐘罷。”我雲淡風輕地答道,但心中卻已是波濤洶湧。

“你有些倦了,那今日不如就此作別罷。”我扔下這句話便逃也似地走了。

我心裏有幾分不好受。

和小倌善回屋子的路上,我本想把簪子交給小倌善,但臨了卻有些猶豫。

“若是我求你放過仇仁,你會不會答應我?”我跟在他身後問道。

“若是我不答應,你是不是就不會把鑰匙給我了?”小倌善轉過頭,眯着眼看着我。

“他是個好人,和他爹不一樣。”我解釋道。

“我答應你。”小倌善笑着應道。

猶豫再三,我還是把簪子交給了小倌善。

“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自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小倌善的聲音有幾分冷冽,讓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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