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托付

托付

七月盛夏,天邊還是灰白,一輛出租車停在玉玺灣小區門口。

副駕駛車門打開,一只黑色登山鞋最先落地,而後是黑色長褲,黑色外套,只有握着黑色相機的手,修長白皙如羊脂白玉。

男人在小區門口的綠化帶前停下腳,調好相機的曝光和角度之後,他按下快門。

畫面定格,照片裏的環衛工人背身弓腰,手裏是剛從綠化帶裏掏出的白色垃圾。

相機落下,露出濃重墨彩般的一雙眉眼,眉眼之下,鼻梁高挺,唇色偏淡。

“美”這個詞不該用來形容男人的,但他無一不精致的五官,讓門口的保安張師傅實在想不到還能用什麽詞來形容。

眼看他轉身走過來,張師傅熱情同他打招呼:“陸教授,早啊!”

陸霁塵朝他露出溫和的笑:“張師傅,早。”

雖然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很有距離感,但是談吐間又會有一種很溫和随意的感覺。

玉玺灣小區都是獨棟的三層小洋樓,陸霁塵住六棟。

沾了泥的登山鞋脫下放到門口後,他徑直上了三樓的暗房。

門關上,他打開暗房專用的紅燈。

調顯影液,然後停影、定影,最後再将沖洗好的膠片放入水中沖洗、晾幹。

整個過程繁雜又緩慢,而他卻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有條不紊。

等他再出暗房時間已過八點。

八點的早晨,獨屬于炎炎盛夏的盎然綠意裏,空氣很悶熱。

綠化帶裏,紫薇花開正盛,風一吹,飄落的花瓣如同落了一場櫻花雨。

歲櫻騎着一輛綠色的共享單車,正在和旅行團裏的人在藍牙耳機裏據理力争。

“你這明顯是把我們拼到散客團裏走的,還有,你跟我朋友報的價格根本就不是純玩團,你別以為我們年齡小就跟我們玩文字游戲,我從高中開始——”

話說到這兒,一只貍花貓突然從綠化帶裏橫穿出來,歲櫻來不及剎車,車頭一歪,她雙腳來不及支地,連人帶車倒在了地上。

在人滿為患嘈雜聲快要被淹沒的急診樓待了一個小時,歲櫻終于等來了她閨蜜邱黎黎。

“你再不來,我真要死在這急診樓了!”

邱黎黎瞥了眼她那不能沾地的腳:“你就不能找個護士給你借個輪椅?”

“人家都忙的分不開眼看我,哪還有時間給我借輪椅!”

辦完住院手續,歲櫻住進九樓骨科病房。

“騎個自行車你都能跌倒,你當時想什麽呢?”

歲櫻靠在病床上,小眼神睨着她:“還不都怪你,把我電話給了旅行社以後,那個男人就像個催命符似的!”

邱黎黎嗓子一噎:“那、那還不是你說三千塊錢七天六夜有貓膩?”

平時看着挺精一人,卻傻在了節骨眼上。

歲櫻嘶了聲疼才說她:“他報的價格明顯就是把我們拼到散客團裏走的,還純玩團,也就騙騙你!”

這俨然給了邱黎黎回她一嘴的原因:“所以我才把你電話給那個人了呀!”

歲櫻沒力氣和她争了,一張漂亮的小臉擰巴着,眼睛剛準備閉上,一個人影從門口閃進來。

“撞、撞哪了?”

歲櫻眼疾手快地壓住他就要掀開的被子:“你掀我被子幹嘛!”

邱黎黎抿嘴笑:“還不是擔心你!”她看了眼手腕上粉色的手表:“程子墨,你速度夠快的呀!”

程子墨沒有心思理她,掀了頭上的黑色鴨舌帽扔到床尾後,就盯着歲櫻那只露在被子下略有紅腫的左腳看:“只撞到腳了嗎?”

歲櫻賞了他一記白眼:“你還希望我撞成腦震蕩?”

程子墨擡頭看她,“疼不疼?”他表情比歲櫻要痛苦得多:“要打止疼針嗎?”

“還行。”她瞥了眼程子墨那雙直直盯着她腳看的眼睛,眉頭一皺:“你別看了!”

程子墨眼神壓根就收不回來:“醫生怎麽說?”

剛才說了一大堆的話,歲櫻這會兒已經沒什麽勁了,她用手指了指邱黎黎。

邱黎黎如實彙報:“拍過片子了,醫生說是骨裂要打石膏。”

“還要打石膏?”程子墨擡頭的同時,聲音也揚高了幾個度,“那不是得拄拐杖了?”

邱黎黎肩膀一聳:“醫生是這麽說的,還說不打的話講不好以後會畸形!”

“畸形?”程子墨嘴巴哆嗦了一下,反應兩秒,他立馬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來給我爸打電話!”

要不是腳動不了,歲櫻都想去搶他的手機。

“骨裂而已,”歲櫻知道他爸是三甲醫院的院長:“你就別麻煩叔叔了!”

程子墨不聽她的,一手持着電話,一手叉腰,電話撥過去後就開始在原地急得直轉圈。

歲櫻知道他那狗脾氣,幹脆随他。

眼看他電話從耳邊拿下來再放回耳邊,歲櫻就知道他沒打通了:“都說別打了,護士剛剛都給我量過了,估計過會兒就能過來給我打——”

她話還沒說完,護士進來:“等下喬醫生過來給你打石膏。”

“等等,先別打,我要給——”

“程子墨!”

歲櫻沉聲打斷他:“你能不能別擅自給我做主?”

程子墨頓時不說話了。

護士左右看了看兩人:“那石膏還打嗎?”

“打!”

護士出去,程子墨就跟犯了錯的小孩似的站在床尾。

邱黎黎“咳”了聲打破病房裏愈漸尴尬的氣氛,“你現在腳傷成這樣,雲南也去不成喽!”

還雲南呢,接下來的一個月八成都要在床上度過了!

眼看她小嘴扁起來,邱黎黎忙安慰她:“沒事,暑假去不成,咱們就寒假去!”

可是大三結束,就要面臨大四的各種實習,哪還有什麽寒暑假。

歲櫻掩掉臉上的失落,故作輕松:“沒事,你們去你們的,到時候多拍點照片給我看就行了。”

邱黎黎扭頭看向程子墨。

“你別看我,”程子墨一改之前的激情:“我今年是哪也去不了了!”

邱黎黎都不想說他。

當初知道歲櫻要去雲南,也不知是誰興奮的整夜睡不着,現在可好,心上人去不了了,他也撂了挑子。

“行吧,”邱黎黎暗戳戳擺了他一道:“那你就在這好好照顧咱們的小歲櫻。”

“別!”歲櫻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我有人照顧!”

邱黎黎知道她的家庭情況:“你爸又不在,你找誰照顧,護工嗎?”

歲櫻腦子轉得快:“我小叔啊!”

只是沒想到,電話剛一接通,話筒那邊就傳來了機場廣播的聲音。

歲櫻暗叫一聲不好,她差點忘了,他這個小叔每結束一個官司就會給自己放幾天假。

“小叔,你這是要去哪?”

“出國,怎麽了?”

歲櫻:“......”

還真是天有絕人之路

歲櫻看着床尾越來越紅腫的腳:“好吧......”

沈确聽出她聲音不對:“有事?”

歲櫻搖頭:“沒事,你玩你——”

邱黎黎搶過她耳邊的手機:“沈叔叔,歲櫻騎車跌倒了,這會兒在醫院呢!”

歲櫻條件反射就要去搶,結果拉扯到腳,頓時重重地“嘶”了聲。

程子墨吓得渾身一哆嗦:“你別亂動了!”

電話那頭,廣播聲音不斷,沈确沒聽到她那聲“嘶”音。

不過騎車跌倒,他就沒往嚴重上想:“沒事吧?”

邱黎黎拿着電話走到窗邊:“左腳骨裂,醫生說要打石膏。”

“骨裂?”電話那頭終于驚呼出聲。

邱黎黎以為他聲音急成這樣是要立馬趕過來,她趕緊把病房科室報過去,然後就聽——

“行,我來跟我那個朋友說一聲,讓他現在就過去。”

沒等邱黎黎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挂斷,她看着手機屏幕氣笑一聲,轉身:“歲櫻,你這小叔是路邊撿的吧?”

歲櫻仰頭看着天花板,深嘆一口氣說:“他不靠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怪只怪她太天真。

雖說沈确不是個特別靠譜的叔叔,但他有個特別靠譜的朋友。

*

和朝北的暗房不同,書房采光很好,金燦燦的陽光鋪了一地。

離窗戶三米遠的胡桃木書桌上有一個銅鑄的圓形香爐,袅袅青煙,細細一縷。

擱在香爐旁的手機開着免提,傳來的聲音略有急色:“幫幫忙,就兩個星期!”

陸霁塵站于書桌前,陽光的鋪設裏,他皮膚愈加冷白,因為低頭,能看見漂亮的山根流線。和在宣紙上留下的墨色筆鋒一樣流暢。

陸霁塵将毛筆架于筆擱之上,低垂的眼睫忽而一擡,露出他琥珀色的瞳孔。

開口,聲音不疾不徐:“我覺得你請一個護工會更好。”

沈确就知道他不會這麽輕易答應:“護工哪有你靠譜!”

陸霁塵無聲失笑,搖了搖頭。

“主要是我這侄女太漂亮了,交給別人照顧,我實在不放心。”

陸霁塵眉心輕凝,“交給我,你就放心了?”

“你一個吃齋念佛的人,對你不放心,我還能對誰放心?”

見他半晌不出聲,沈确重重喊他一聲:“陸教授!”

他用道德感來壓迫:“你可是個教授,秉持着這樣一份燃燒自己奉獻他人的精神,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他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有他的考量。

“她終究是個女孩子,我來照顧,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她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再說了,我這是把侄女托付給你又不是把女朋友托付給你,你思想能不能放純粹一點?”

陸霁塵不再解釋,用沉默來拒絕,是他一貫的态度。

可電話那頭的人還不死心,打起了感情牌:“咱倆認識這麽多年,我是那種輕易開口讓你幫忙的人嗎?”

雖說這話說的不假,但陸霁塵依舊沒有松口:“這是兩碼事。”

眼看空乘走過來,沈确不管他答不答應:“這事就這麽說定了,地址我馬上發你,你要是真覺得不方便,給她找個靠譜的護工也行,但可一定得是女的啊!”

不給陸霁塵開口的機會,電話挂斷。

手機剛從耳邊拿下來,屏幕裏出現一條醫院的地址,詳細到所屬的科室和病房號。

等陸霁塵再回撥過去,電話已經關機。

歲櫻。

這個名字對陸霁塵來說并不陌生,但是從來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不過這個小姑娘的性格又或者五官模樣,他倒是聽沈确說過不少。

盡管一切都非他本意,但事已至此,他總不能真的把一個小姑娘扔醫院不管,抛開別的不說,畢竟是他多年好友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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