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徐枭學醫沒什麽契機,他的成長環境決定了他不需要為自己的将來擔憂,就算未來十年二十年甚至這一輩子他什麽都不幹,謝家豐厚的家底也不會讓他餓了肚子。

但有一天晚上,徐枭拿着手術刀,平靜地想,如果再見謝鶴臨,他可能控制不住往他身上紮刀子,每一刀都會讓他流血,但每一刀都不會致命。

不過這會兒,徐枭口袋裏沒能裝一把手術刀,畢竟他很難保證如果機場安全防護措施做的差一點的話,謝鶴臨回國後先去的地方會不會是醫院。

謝鶴臨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挨了同一個人兩拳,說不生氣一定是假的,可他回過頭還來不及說話,徐枭又一腳蹬在他小腿面上。

這一腳不遺餘力,謝鶴臨差點疼到抽氣,流氓式的打法,徐枭竟然拿小時候和別人打架的爛招對付他。

最後那一下,徐枭連話都懶得再說,他幹淨利落的轉身,留給謝鶴臨的只有不會回頭的背影。

窩在角落的鹌鹑似的經理伸長脖子偷偷去看,總覺得徐枭的背影沒來時那麽潇灑。

工作日的午後,機場大道暢通無阻,徐枭把車開到飛起,一腳油門很快就到了家。

翟昀眼睜睜看着徐枭關上了門,力道甚至比昨天還重。

徐枭很煩躁,這種煩躁是具象化的,他知道為什麽。

徐枭從茶幾抽屜裏翻出一疊照片,越看越煩躁。

謝鶴臨為什麽長得和照片裏不一樣?

徐枭以為他沒有錯過,謝鶴臨當年離開,徐枭留不住也走不了,他想了很久,腦海中的想法一個個否定,最終選擇了最極端的那個。

徐枭以為這樣就夠了,他花了很長時間接受,不斷告訴自己這樣也可以,直到從異國他鄉傳來屬于謝鶴臨的照片,他才飲鸩止渴般學會喘息。

但原來這一切都是狗屁,徐枭一張張翻看謝鶴臨的照片,這是他從那麽多張電子圖片裏循環無數次篩選出來的,好看的、清晰的,少有的生活照。

可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吃飯的、說話的,甚至是沉默的,徐枭都沒法從中找到謝鶴臨如今的影子。

原來每一張都和真正的謝鶴臨不像,原來謝鶴臨有那麽高,他居高臨下俯視他人時的眼神是無情而沒有溫度的。

誰又能從照片裏聽見一個人的聲音呢,冷酷的、發沉的,他憑什麽喊“枭枭”?

像是一場為徐枭精心準備的騙局,徐枭用了七年時間才後知後覺被欺騙。

徐枭終于從現實中發現他這麽多年丢失的東西,七年,給了他一個永遠到不了終點。

照片被丢回抽屜裏的時候散作一堆,謝鶴臨的臉鋪滿了整個抽屜,徐枭無心再看,一腳踹上抽屜門,他倒在沙發上,忽然覺得這麽多年的固執可笑且沒有意義。

像是期待多時,興高采烈手捧一張兌獎券去領獎,卻被告知日期已經失效。

情緒消耗過大,徐枭覺得疲憊。

徐枭蜷縮在沙發上,背部墊着一個抱枕,身前又抱着一個,他用柔軟的布料築巢似的把自己保護起來。

他想要與世隔絕,不聽,不看,不想。

徐枭陷入了一場夢,夢境光怪陸離,潛意識裏他知道那是一場夢,在夢裏徐枭拼命告訴自己醒過來醒過來,夢裏的人卻無動于衷,任憑夢境演繹,把那場明知道結局的故事,不緊不慢地繼續下去。

謝氏一族人丁興旺,謝鶴臨的太奶奶陳夫人是二婚,陳夫人和前夫育有二子,前夫因病身亡,陳夫人改嫁,生下幺子謝鸾。

生兒子的基因又傳到到謝鸾這裏,謝鸾又生了三個兒子,到了謝家三子這裏,開枝散葉一共生了九個孩子,謝鶴臨排名最小,謝鸾喊輩分喊他謝九。

本來,謝家的一波小孩到謝鶴臨那也算是到頭了,誰都沒有打算再生。

但謝鶴臨六歲的時候,太過積極生活的謝鸾忽然從外頭領回來個父母雙亡的小孩。

那個小孩就是徐枭。

徐枭當年還小,年紀小,膽子也小,他對從今以後不能再也不能見到父母的認知并不夠明确,只知道謝鶴臨是陌生人,而謝鸾讓這個陌生人以後和他好好相處。

謝鸾笑眯眯地:“謝九過來,這是徐枭弟弟。”

他又輕輕地把徐枭推出來:“枭枭喊哥哥。”

怯生生的小孩貓似的躲在謝鸾身邊不肯走,好奇心使他探出頭,睜着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謝鶴臨。

但謝鶴臨根本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他看見徐枭就煩,唯唯諾諾的,竟然還要讓他照顧,他自己還是小孩呢。

謝鶴臨揮一揮衣袖走了。

他走後徐枭又有點洩氣,輕輕拉了拉謝鸾的衣角,嗓音脆生生的帶着未曾涉世的懵懂:“爺爺,我不可以回家嗎?”

謝鸾嘆了口氣,決定去找謝鶴臨出出氣。

謝鶴臨早慧,六歲已經開始上學,徐枭因為戶口問題只能在家裏當留守兒童,徐枭一覺醒來,家裏人都空了,他光着腳丫從二樓慢慢下來,正好碰上晨練回來的謝鸾。

謝鸾趕緊把他抱起來,他才四歲那麽點大,也算被養得挺好,跟着謝鸾颠沛流離幾天也變憔悴了。

可徐枭摟着謝鸾的脖子,眼睛忽閃忽閃的,像個漂亮的洋娃娃,謝鸾心都軟了,怪謝鶴臨沒良心。

因為這個懷抱,徐枭膽子大了一點,但還是小聲問:“爺爺,謝九呢?”

謝鸾“噗嗤”一聲笑出來,謝鶴臨的名字難記,徐枭沒記住,就記得謝鸾喊孫子謝九。

謝鸾當即使壞,給小孩出主意:“謝九去上學啦,下午會回來,你要不要去門口等他?”

徐枭不理解:“謝九不會自己回來嗎?”

謝鸾哄騙小孩心裏沒負擔:“謝九當然會自己回來呀,但是看到你在等他的話,他會很開心的。”

徐枭似懂非懂地抿了抿唇,也沒說要不要等。

當天下午,謝鶴臨從學校回來,一路上他都不是很開心,想到他再也不是家裏的獨寵了,想到奪走他寵愛的竟然是個膽小的讨厭鬼。

謝鶴臨渾身都不舒坦,沒了四處看的閑心。

以至于司機停車,謝鶴臨打開門出來,他看到捧着下巴坐得好好的徐枭突然從臺階上蹦起來,和看到多熟的人似的,開心地蹦跶到眼前,親昵地喊他:“謝九。”

你喊他幹什麽?

徐枭不高興地指責夢裏的小孩,別叫他,別理他,不要認識他。

謝鶴臨不是個東西,他早就走了,現實世界裏沒有謝九了。

謝鶴臨怔在臺階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愣愣地看着徐枭,像是沒明白怎麽才過了一天,這小孩就變了模樣。

沒料到小孩見他不動又上前去牽他的手,軟軟的小小的被風吹涼的手握住了他的,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謝九,走呀。”

這一聲謝九,一喊就是十三年。

徐枭眼睜睜看着夢裏的小孩一聲聲喊着謝九,他喊一聲,夢裏的兩人就會手牽手長大一點。

“謝九。”

“謝九。”

“謝九。”

十幾年光陰一瞬而過,他們都在長大,徐枭知道那一天正在逐漸逼近。

醒過來,醒過來,你非要去看自己那麽狼狽的畫面嗎?

還不舍得醒過來嗎?有什麽畫面值得讓你再看一遍?

醒過來!

醒過來!

睡在沙發上的人無力地翻動着,他皺着眉掙紮,在夢境裏感受到了現實世界不願意承認和面對的痛苦。

醒過來!

“鈴鈴鈴鈴——”

一長串急促的鈴聲叫醒了深墜在夢境裏的人,徐枭猛然驚醒,睜眼,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鈴聲還在響,徐枭睡的渾身酸軟,好半天才從沙發縫裏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連說話都沒有力氣:“爺爺。”

“枭枭啊,在幹嗎呢。”謝鸾還是笑眯眯的語調。

當年的事情發生以後,謝鸾就一直留在G市,一方面是守着謝家,還有一方面就是護着謝家這個外姓徐十。

“在睡覺。”徐枭啞着嗓子說。

其實謝鸾聽出來了,故意裝不知道:“那是我打擾你啦?”

徐枭也願意陪他演:“是啊,那您要挂電話嗎?”

謝鸾在電話那頭吹胡子瞪眼的,冷哼着,嫌棄徐枭沒情趣,過了一會兒又自我開解,主動轉移話題:“今天沒上班吶?”

徐枭說:“不高興不想上。”

謝鸾便說:“不想上就不上,不上爺爺也給你發工資,我們別浪費每個月的時間了。”

徐枭又說:“不上沒時間幹,我就是時間多。”

謝鸾啞口無言,小屁孩真難相處,怎麽都有意見。

謝鸾幹巴巴地咂了咂嘴:“沒時間幹的話來陪爺爺吃個飯吧,你都好久沒回來了。”

徐枭還沒醒,弓着背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悶悶的,講話的語調也是下沉的,沒什麽生氣:“三天前剛回去過。”

謝鸾一聽就炸了,哼哼唧唧的,老不正經什麽話都說。

嫌棄我老啦,陪我吃個飯都嫌麻煩了,什麽三天前才回去過,年紀這麽大的人了,還有幾個三天啊?

徐枭:“......”

見徐枭不吭聲,謝鸾不惜拿自己下猛藥:“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子,老無所依,離斷子——”

“停!”

謝鸾的戲還沒唱完,就被徐枭打斷了,謝鸾自己身在其中,說者無心,徐枭聽着哪哪都不舒服。

徐枭如今的生活都是謝鸾給的,沒有謝鸾他就什麽都沒有。

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了之後才知道謝鸾當年把他帶走,給了他多少東西。

所以謝鸾就是親人,是徐枭拼了命都要守護的家人,那些話徐枭不想從謝鸾嘴巴裏聽到。

謝鸾見好就收,立馬換了嘴臉,語氣中帶着笑:“枭枭什麽時候回來啊?”

徐枭深吸一口氣:“給我五分鐘,我真沒醒。”

謝鸾只聽前半句:“那就五分鐘哦。”

挂了電話,他才不緊不慢地告訴身邊的人:“枭枭心軟,你好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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