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今天天氣真好啊。”

九月的午後,痛痛快快過了一場雷陣雨,不久又轉了晴。

雨後初霁,空氣中帶着初秋特有的涼爽和夏日未散去的炙熱,窗玻璃上還沾着些許黏糊的雨珠,整座城市似乎彌漫着一股煥然一新的味道。

“很适合來點下午茶。”一位男同事接了先前女同事的話。

女同事看了眼時間,笑說:“對哦,剛剛好,想吃甜的。”

一直在欣賞風景的徐枭這才接話:“那叫外賣吧,我請客。”

說着把手機拿出來,女同事接過手機:“那就叫甜點吃啦?有沒有意見?”

徐枭經常請客,辦公室裏的人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來漸漸習慣了他的闊綽。

部門裏有将近十個人,彼此關系都還不錯,愛說話的回了句“可以”,不愛說話的點了點頭,女同事回頭去看徐枭,發現這人還在看窗外。

“看什麽呢,這麽入迷?”

徐枭的辦公位置臨窗,公司樓層高,扭頭就能俯視城市日複一日乏味的模樣,實在稱不上風景。

徐枭沒回頭,聲線平淡:“随便看看。”

手機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女同事看了眼其他人點了東西,剛要問徐枭吃什麽,嘴角便耷拉下來:“什麽啊,怎麽這麽遠,送過來快五點了。”

那是一家剛開的甜品店,到店要排隊,外賣兩個小時送到也不算很久,畢竟本身距離也遠。

剛好有點坐累了,徐枭說:“吃樓下的吧,我去買。”

公司樓下有家咖啡廳,甜點味道做的也算不錯,只是人都是喜新厭舊,總要也嘗試些新鮮的東西。

不過好心情不等人,再晚一點可能就沒這想法了,女生退而求其次點了點頭。

徐枭拿上手機便走了。

徐枭的身影走過長長的走廊,在轉彎處消失不見,男同事望穿秋水般嘆了口氣:“徐枭老婆什麽時候備孕,我要準備準備投胎去他家了。”

女同事聽笑了:“他才二十四,都還沒結婚呢。”

徐枭是關系戶,這個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董事長謝鸾關系匪淺,按輩分應該是孫子之類的,不同姓的原因,可能是表親。

在上班時間公然離開工作崗位,花自己的錢請同事喝下午茶,甚至送貨上門,不僅如此,徐枭還是個頭頂“冤大頭”三個字的關系戶。

前臺正在低頭補妝,徐枭敲了敲臺面:“夠漂亮了。”

前臺聽見他的聲音先笑了,然後才擡頭看見人:“上你的廁所去。”

心情好的時候,徐枭路過偶爾也會調笑女生兩句,他像個輕佻的,這個年紀的正常男生。

“我去買下午茶,”徐枭說話時還是那副模樣,漫不經心的笑容裏帶了點慵懶,“你要吃什麽?”

前臺問:“還可以點餐?”

徐枭說:“你可以。”

漂亮又性格好的女生沒有人會不喜歡,就像長得好看又嘴甜的男人沒有人會拒絕一樣,女生笑得大方:“不要太甜就行。”

從電梯出來,徐枭離開公司大樓,摸出口袋裏的煙盒點了支煙,抽完才帶着淡淡的煙草味進了咖啡廳。

老板記性好,見誰都是熟人,何況徐枭這樣樣貌出衆又舍得花錢的:“今天吃什麽?”

徐枭報了人數:“蛋糕和咖啡都要,你看着做。”

西斜的太陽剛好曬到咖啡廳外的鐵藝小桌上,桌面上還有雨後淺淺的水垢,徐枭背靠着座椅,指間捏着薄荷味的香煙,煙霧緩緩缭繞。

老板裝完東西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東西還在屋裏,他問:“給你送上去?”

徐枭“嗯”了聲:“挑一份不甜的給前臺的女生。”

“已經裝好了,”徐枭不是第一次來,每次都是這麽個習慣,也算熟人了,老板沒忍住調侃,“你喜歡人家啊?”

徐枭撣了撣煙灰,偏過頭看着老板笑了下,不冷不熱的笑容也是出奇的好看,只是眼神裏帶了點玩味。

老板被盯得發毛,後知後覺自己說錯話了,改口道:“你回嗎?”

徐枭說:“不回。”

咖啡廳人少,基本不提供外送服務,但要是徐枭,老板是願意送的,一單生意做到幾分真誠,很多時候取決于客人的态度,友善與否。

只不過徐枭每次都會親自下來,點完單子,十次有五次都不會再回去,老板遺憾,沒法賣弄真誠。

老板提着大袋小袋的東西上去,衆人見到吃的都争搶上前,對徐枭豔羨不已的男同事問:“阿枭不回來嗎?”

老板搖頭,想到徐枭剛才的笑:“他說不回來了。”

男同事嘆了口氣,十分遺憾:“還想問他什麽時候結婚呢。”

“怎麽了?他有對象啊?”老板驚呆,所以他剛才闖大禍了嗎?

女同事笑出了聲:“沒有啊,他只是不想奮鬥了,想收拾收拾早點去投胎。”

老板:“......”

其實今天的天氣确實是不錯,下過一場雨的關系,陽光沒了平時的熱度,連風都帶着點微不足道的涼意。

所以徐枭心情也不錯,懶得上班,所以就走了。

前方拐角處的石柱旁,風經過,吹起了藏在石柱後那人身上的黑色衣料,徐枭嫌棄地皺眉。

煞風景。

片刻後,手機震動,翟昀接起電話:“枭少爺。”

“回去吧。”徐枭說。

徐枭這一天的好心情,持續到他回家之前,大概有三個小時。

他在外面吃了頓八分飽的晚餐,飯後犯懶,讓翟昀替他開車。

進電梯時徐枭還是笑着的,可他打開手機,臉上輕佻的笑容猝不及防地頓住,随之而來的是深秋的寒意。

電梯裏氣溫驟降,電梯門卻剛好在此時打開,翟昀反應不及,便看見徐枭頭也不回地離開,緊接着房門被重重關上。

“嘭”一聲,粉飾多年的虛假幻夢終于破裂,灰白碎片落了一地,只剩下滿地蒼涼。

——他要回來了。

手機裏的人說。

聊天記錄往上翻,無一例外都是圖片,這讓那短短的五個字變得那麽突兀。

徐枭随意點開一張照片,看到的是他七年未能真正見到的臉。

這些照片他昨天見過前天見過大前天也見過,電腦裏還有很多,在謝鶴臨離開的七年裏,徐枭見過他的每一天。

有時候徐枭覺得生活是一道程序,謝鶴臨是開啓他的一串代碼,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只是在不可或缺中變成了無關緊要的習慣。

為什麽要改變這一切?

徐枭打開電腦,點開名為“新建文件夾”的文件,七年,兩千多天,數萬張照片,每一張都是高清存圖,徐枭幾乎沒錯過謝鶴臨離開後的成長痕跡。

十九歲到二十六歲,謝鶴臨變成了徐枭小時候最想長成的大人,可他卻不在對方的成長軌跡裏。

這些照片先是存在手機裏,徐枭一張都不舍得删,後來內存占比太大,他又換了手機,把每一張照片都備份過去。

再後來,把照片都轉移到電腦裏的原因是那一張張謝鶴臨的臉影響了他的日常生活,他會在無時無刻不想去看看那些照片,看看那個人。

徐枭終于做了決定,他把謝鶴臨藏起來了,除了睡醒和睡前,他已經學會不去過多思念謝鶴臨。

謝鶴臨只應該是一個習慣。

徐枭把照片呈幻燈片式播放,他關了房間裏的燈,謝鶴臨成了唯一的亮。

照片裏的謝鶴臨幾乎不會笑,他總是站得筆直,目視前方,繃緊的下颚顯得他那麽不近人情,和徐枭記憶裏的一點都不像。

徐枭點了根煙,嫌不夠似的,又去客廳裏轉了一圈找了瓶酒,鮮豔的紅色倒進透明的玻璃酒杯,他嘗了一口,總算從那點苦澀裏掙紮着清醒過來。

電腦屏幕亮着,手機上的消息還沒有回複,徐枭擡頭能看見謝鶴臨的臉,低下頭看見的還是他。

徐枭冷靜地想,原來這個人走了這麽久原來還是要回來的。

他憑什麽回來?

許久後,徐枭回複了那條短信:什麽時候?

對方秒回:國內時間明天下午兩點到,機票已經買了。

十:回G市?

1:回G市。

徐枭通過銀行卡轉賬,多給了對方三個月的工資,然後才切回聊天頁面:你也回來吧,以後不需要拍了,這些年辛苦了。

确實是辛苦了,徐枭偏執,信不過別人,當初找到對方唯一的要求就是需要看到謝鶴臨的每一天,七年時間裏,謝鶴臨沒有回來過,這位蹲點拍照的人也沒有休息過,眼下謝鶴臨要回去了,他終于松了口氣。

這一晚,徐枭沒能睡着,腦子裏一遍遍掠過的,都是謝鶴臨當年離開時決絕的模樣,那些徐枭以為的被時間沖刷後足夠被遺忘和原諒的東西。

原來從來沒有,恨意綿延漫長,他一刻都舍不得忘。

第二天早上,徐枭醒得很早,他穿戴整齊,還出門吃了個早餐,上班時間過去後收到了同事的短信,問他今天怎麽沒來上班。

徐枭作為正大大光明的關系戶,不去上班也是常有的事,但同事還會是例行關心,怕他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十:今天有事。

下午一點多,機場的VIP通道口被一群身穿深色襯衫的男人堵了,為首的男人穿了件卡其色短袖,懶懶地歪在椅子上正從口袋裏掏煙盒。

機場經理被擠到角落戰戰兢兢,機場裏出來是謝家人,接機的也是謝家人,就算徐枭氣勢洶洶來者不善,他也不敢阻止,只有在這個時候,謹慎吭聲:“......先生,這裏不可以抽煙。”

徐枭斜了他一眼,不太高興地“哦”了聲,慢吞吞把煙盒收了回去。

經理咽了口唾沫,還好不難說話。

半個小時後,機場大廳響起了航班落地的廣播通知,徐枭都快等睡着了,恹恹地撩開眼皮,問身邊的人:“是這班嗎?”

當了半天人形靠枕的人應聲:“是。”

又過了五分鐘,才有人從入口處不緊不慢地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在打電話,身邊只帶了兩個保镖。

徐枭站起來,他帶來的人訓練有素地上前把謝鶴臨身邊的人攔了,兩個保镖一時沒分清狀況,下意識想動手,翟昀像度牆似的站在兩人面前:“勸你們不要動。”

正在此時,挂了電話的謝鶴臨才開口:“別動。”

其實謝鶴臨一出來就看見徐枭了,撇開穿着原因他一直長得顯眼又漂亮,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徐枭長大了,長高很多,人們很難從身邊人身上發現他成長的痕跡,因為每天都可以看見,那些肉眼難以分辨的細節就會變得不明顯。

謝鶴臨微微垂下眼簾,一點點仔細凝望眼前人的五官神情,注視他桀骜不馴的雙眼,溫聲喊道:“枭枭。”

徐枭嘴角彎起不明顯的弧度,不等反應,下一秒他便一拳頭打在謝鶴臨的臉色,佯裝的鎮定蕩然無存:“別這麽叫我的名字。”

兩邊推搡的保镖都沒有真正用上力氣,彼此都知道這不過是場遲來的鬧劇,兩撥人在邊上不明顯的動靜更像是看客的掌聲和歡呼,似乎都在等着高潮疊起時劇情和最終結局走向。

可誰都沒想過會這樣。

兩撥人同時安靜下來,視線整齊地望向劇中人,偌大的機場在這一刻仿佛寂靜無聲。

徐枭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謝鶴臨的臉被打偏過去,他舔着口腔內的傷口,眼眸暗了暗,回過頭時面色發沉,寒聲說:“沒打夠就繼續。”

這才對了,謝鶴臨的表情終于和照片重合,他冷着臉,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神情,這才是徐枭熟悉的謝鶴臨,而非第一眼時陌生的人。

謝鶴臨變得很陌生,他和徐枭記憶裏的那個人完全不同,也不像照片裏的那個人,徐枭感受到了一種憤怒,比昨天更深的怒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燒。

憑什麽。

像是看累了,徐枭眨了眨眼,平靜地在謝鶴臨的另一邊臉上補上一拳。

他說:“我是不是說過讓你走了就別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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