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四歲的徐枭對這個世界有着基本的認知,其實連謝鸾都沒有想過徐枭在對謝然的稱呼裏有那麽大的堅持。

謝然夫妻育有三個孩子,謝鶴臨因為最小曾經也得到過夫妻倆的偏愛,後來徐枭來了,那份感情理所當然地轉移,徐枭這個人太過神奇,他天生可以吸引很多人的喜歡。

但就算這樣,徐枭也還是喊謝然“叔叔”,這事可能對把徐枭帶回來的謝鸾影響更大,好奇這小孩在倔什麽,于是開玩笑地問:“謝然他們對你好不好?”

小徐枭眨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真誠地說:“很好。”

謝鸾又問:“比你以前爸爸媽媽還要好?”

小徐枭點頭。

謝鸾便問:“那你怎麽不叫阿然爸爸呢?”

小徐枭不覺得謝鸾問這個問題是有什麽不滿或者企圖,他只是組織貧瘠的語言,努力表達自己的意思:“因為我已經有爸爸媽媽了。”

小徐枭很有道理地說:“雖然他們對我沒有特別好,可是他們給了我生命,我不想忘記他了。”

小徐枭看着謝鸾,“要是連我都忘記他們了,那該怎麽辦啊,爺爺。”

小孩說的模糊不清,謝鸾卻聽懂了他的意思,看似是稱呼的問題,實際上徐枭怕自己沉迷于美好,從而忘記從前的生活,那是他和親生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是這世間獨一份的東西。

再也不會有了。

當年,謝鸾覺得徐枭的長情是件好事,認為小孩有良心懂知恩圖報;現如今,謝鸾卻希望徐枭別那麽計較,他的長情變成了一把刀,每一次下刀都會把自己和別人捅個對穿。

謝鸾熟練地燒水泡茶,燙幹淨杯子把茶水倒進去,徐枭覺得謝鸾這架勢像在談生意,他從前就見過,看見老頭子是怎麽巧舌如簧地欺負人。

喝了茶,徐枭放松了一點,嘴上就開始抱怨:“晚上喝茶睡不着。”

謝鸾慢慢喝自己那杯:“這個紅茶不會。”

“爺爺,您要說什麽就說吧,”徐枭放下杯子,謝鶴臨并沒有離開謝宅,這讓和他同處一片屋檐下的徐枭很不痛快,“我真困了,想回去睡覺。”

謝鸾竟然還想要逗逗他:“晚上在家裏睡吧。”

“不可能。”徐枭回絕的很痛快。

謝鸾噎了一下,緊接着毫無征兆地開口:“你叔叔他......”

謝鸾頓了頓,似乎又看到了那只張牙舞爪要炸毛的貓。

謝鸾嘆了口氣,換了個開頭:“阿然當年出事故的車發生了爆炸。”

徐枭松軟了脊背,眼神流露出幾分無措和迷茫:“什麽意思?”

“他們是被燒死的,屍體嚴重損毀到了無法修複的地步,”謝鸾輕聲說,不忍地看向徐枭,“不是謝九不讓你看阿然,枭枭,是你看不了。”

徐枭握緊的拳頭無力地松開,他不明白,他聽不懂,嘴唇翕動,想說話,卻說不了話。

他想說你騙我,我不信,謝然這一生什麽都沒有做錯,不可能遭遇這樣的下場。

他想說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多人,偏偏要是謝然,謝然明明那麽好,好人不應該有好報嗎?

當年事故發生時,有人第一時間通知了謝鶴臨,當時十九歲的謝鶴臨也不過是一個在父母羽翼下平安成長的大男生,他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謝鶴臨聯系了謝鸾,說的第一句話是:“爺爺,幫幫我。”

謝鶴臨要謝鸾幫他攔截新聞發布的時間,至少要延後三個小時,失去至親的痛苦在兩人的沉默中瘋狂叫嚣,謝鸾當時還在國外,所有情緒只化為一個“好”。

從A市到G市,謝鶴臨心跳如鼓,他只怕見不到徐枭,只想要見到徐枭。謝鶴臨把徐枭抱得很緊,那是他絕望下最後的孤注一擲。

鎮定劑的效果下,徐枭在昏迷不醒裏還是發起了高燒,謝鶴臨信不過身邊的人,只能把徐枭送到醫院做最普通的急診,而謝鸾養了七年的翟昀終于派上了用場。

延後了三個小時的新聞終于在當天下午兩點被徐枭知曉,謝鸾長嘆一口氣,沒想到七年原來都這麽過去了,他說:“A市到G市最快也要三個小時時間。”

謝鸾沒說出的那句是,枭枭,謝九他是為了你。

心口處的衣料被抓皺,徐枭感受到極端的痛楚,像是陷入窮途末路的困獸苦苦掙紮着想要一個解脫,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啊——”

沉浸在回憶裏的謝鸾被一聲痛苦的低吼激得回過神,徐枭臉上是絕望又驚慌的淚水,他想喊“叔叔”,想喊“爺爺”,想喊“謝鶴臨”,可喉嚨裏像是吞了刀片,血液浸泡着氣管,他呼吸困難,難以張口。

“枭枭?”

徐枭從椅中跌落,座椅翻倒,整個人又重重撞在實木上,世界冰冷刺骨,他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可是他動不了,他好痛。

“啊——”

為什麽啊。

謝鸾這才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事,遲鈍地明白為什麽謝鶴臨寧願恨他也不願意告訴他真相。他又想起了當年問過小徐枭的問題,因為爸爸媽媽只有一個,所以就算叔叔阿姨再好也只能是叔叔阿姨,因為不可以忘記。

這麽多年,徐枭從來沒有忘記過謝然,他不願意記得謝然死去的真相,因為假裝忘記,所以他們永遠活着。

可謝鸾把真相血淋淋地攤開在徐枭面前,告訴他,謝然不止死了,還死的很慘,因為遺體損毀到無法保存,只能盡快火化。

謝然的一生是标準的天之驕子,婚姻幸福,家庭圓滿,不需要為金錢擔憂,成績優異,工作順利。可他死的那麽荒涼又那麽荒唐,連墓都是臨時買的。

門外的翟昀被驚動,匆忙跑進來,看到了他此生都不願意回想的畫面。翟昀下意識想去把徐枭抱起來,可徐枭掙紮得起來,喉間的刀好像終于吞進身體,徐枭偏執而癫狂,大喊着:“別碰我!不要碰我!”

客廳巨大的動靜終于驚動了二樓的人,謝鶴臨打開書房的門被徐枭巨大的哭聲鎮住,他失了一貫的冷靜,腳步慌亂地站到徐枭面前,單膝下跪,把徐枭抱進懷裏。

徐枭掙紮更甚:“放開我,你放開我!”

明明被謝鶴臨攥得很緊,徐枭卻費力掙紮,用盡全力去踢去打,想讓謝鶴臨滾開,不要碰他,離他遠一點。

謝鶴臨卻只是抱着他,用力,更緊一點。

只是不斷喊着:“枭枭。”

徐枭好像沒什麽力氣了。

謝鸾連說話都不會了,着急忙慌地站着一旁,語氣混亂地解釋:“我就是,說了一點阿然的事。”

不能怪謝鸾,他把謝鶴臨打發走的時候,謝鶴臨就應該想到的。

“別哭,不要哭,都過去了。”謝鶴臨的說辭和七年前一樣,摩挲着徐枭的脊背安慰他,“爸媽他們離開很久了,你太難過的話,他們會不放心的。”

說不了騙人的話。謝鶴臨沒法告訴徐枭謝然他們走的很好,因為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事實。

謝鶴臨也恨,恨這所有事的人為什麽落在他身上,為什麽是他的親人痛,是他的親人離開。

可謝鶴臨只有徐枭了,徐枭不可以有事,不應該難過,他得好好的。明知道七年時間讓所有一切變得面目全非,可謝鶴臨還是想要,他想要徐枭好好的。

謝鶴臨的懷抱總是很緊,徐枭被抱着感覺更痛了,他哭出了聲,攥着謝鶴臨的衣角,身體顫抖着,不斷發出絕望的嘶吼。

謝鶴臨只是輕撫着徐枭的背:“哭過就好了,都會過去的。”

謝鶴臨不厭其煩地喚着“枭枭”。

徐枭像是要把這麽多年的委屈都哭出來,他哭到嗓子都啞了,還嫌不夠,眼淚打濕了謝鶴臨的衣服,一滴滴滾燙砸得他無法呼吸,又覺得慶幸。

還好他還活着。

還好他還陪着徐枭。

徐枭很瘦,抱着他的時候謝鶴臨會害怕下一秒徐枭就會從他懷裏消失。七年時間讓他們彼此都變了模樣,陌生感讓謝鶴臨感到恐懼,而徐枭還在發抖,徐枭在哭。

客廳裏空蕩蕩的,不知何時,謝鸾和翟昀也離開了。地面冰涼,謝鶴臨把徐枭抱起來的時候,徐枭下意識地抗拒,謝鶴臨喊他:“枭枭,乖一點。”

徐枭又不動了。

順從謝鶴臨的話對徐枭來說是一種本能,而徐枭這時并不清醒,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不知道謝鶴臨在做什麽。

謝鶴臨把徐枭抱到沙發上,徐枭哭累了還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謝鶴臨給徐枭倒了杯水,慢慢哄着他喝了。

徐枭覺得困了,謝鶴臨就哄着他睡,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像小時候,徐枭想睡覺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要粘着謝鶴臨不肯走。謝鶴臨往往沒有辦法,他放下手上的事,輕輕拍着徐枭,等到他睡着了才繼續做自己的事。

徐枭睡覺了還皺着眉,謝鶴臨總覺得他在夢裏還得哭很久,他撫平了他的眉心,輕聲問:“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恨我。”

徐枭眉頭又皺了起來。

徐枭的房間還和七年前一樣,謝鶴臨從謝鸾那裏知道,當年徐枭沒有在這裏住多久就搬了出去,好像痛恨所有有關于謝鶴臨的記憶,恨不得把一切抹幹淨。

睡着後徐枭又被謝鶴臨抱上了樓,大概真的是累了,他一直沒有醒。謝鶴臨在徐枭房間待了很久,腦子裏不停回響着徐枭的哭聲,他卻企圖在這種時候在徐枭臉上尋找着七年的痕跡。

可是七年真的太久了,謝鶴臨清楚地知道過去的每一天都不可以被挽回,然而他們還是浪費七年時間,他和徐枭分開了七年。

謝鶴臨才從徐枭房裏出來,謝鸾就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老頭子一個人冷靜地反思了很久,最後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且想好了怎麽把責任推卸給謝鶴臨。

謝鸾問:“枭枭好點了嗎?”

謝鶴臨靠在牆邊,神色看着有點頹:“哭累了。”

謝鸾苦惱:“我也不知道他會哭成那樣啊。”

謝鶴臨沒說話。

于是謝鸾把他準備了很久的臺詞說出來:“你也不能總是瞞着他,枭枭長大了,他會一直記恨你,真相有的時候很殘忍,可他需要真相。”

事實上謝鸾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心疼徐枭被蒙在鼓裏,還是心疼謝鶴臨被無辜記恨,明明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做錯,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爺爺。”謝鶴臨打斷了謝鸾的陳詞,他看向謝鸾的那一眼讓老頭子有點犯怵,謝鸾梗着脖子問:“怎麽說!”聽起來理不直氣也壯。

“枭枭只有一對爸媽。”

謝鶴臨這話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謝鸾卻似乎從中聽懂了什麽。

謝鶴臨捏了眉心,覺得所有一切都好不公平:“他說您以前問過他為什麽不喊我爸叫爸爸。”從前的徐枭和謝鶴臨那樣好,什麽事都會告訴他。

因為徐枭只有一對父母,也因為:“他也只有一對叔叔阿姨。”

徐枭那麽固執,他覺得謝然是唯一的,所以雖然很糾結,但他從來沒有喊過別人叔叔。

小時候徐枭經常糾結,有其他人來家裏,謝然讓徐枭喊對方叔叔,徐枭就別扭的躲着,死活開不了口,因為不知道該喊對方什麽。

謝鸾永遠都不會知道,僅僅只是稱呼不同,可稱呼代表不了謝然在徐枭心裏的位置。

徐枭這樣的人,永遠都接受不了謝然的死狀,謝鶴臨寧願徐枭恨他,也不想要徐枭難過,他恨謝鶴臨,他會活下去,可徐枭要是很難過,謝鶴臨就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謝鸾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那他,那枭枭......”

謝鶴臨說:“他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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