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印象裏第一次參加葬禮是因為奶奶,是謝鶴臨的奶奶,不是徐枭自己親生的奶奶。

話說起來,親生父母那邊的親人徐枭好像一個都沒有見過,又或者很小的時候見到過,可這麽多年他們也沒有聯系過徐枭,顯然也是不想要他這個孫子,徐枭倒也無所謂。

年紀大的人說走就走了,沒有給任何人告別的機會,只是在房間裏睡了一覺,就那麽離開了人世。

那個時候葬禮繁瑣而複雜,徐枭貼在謝鶴臨身邊,做什麽都是一股濃濃的手足無措,難過是一部分,害怕又是一部分。

徐枭抓着謝鶴臨的衣角,貼着牆面站着,看着來人對着奶奶的遺體痛哭,眼圈紅了一圈又一圈。

火化那天,徐枭也去了,殡儀館裏濃郁到令人作嘔的灼燒味他至今忘不了,好好的一個人推進去,出來只剩一堆潔白的骨頭,最後被撿到骨灰盒裏又少了許多。

徐枭不明白,怎麽人活到一世最後只剩下這麽一點,他很難過,擦幹的眼淚又從眼裏流下來,眼角的皮膚都擦紅了,碰一碰就疼,可情緒控制不住,他好害怕啊。

那天晚上徐枭睡不着,大半夜抱着枕頭進了謝鶴臨的房間,明顯的哭腔:“謝九,我睡不着。”

謝鶴臨掀開被子,朝徐枭敞開懷抱:“過來。”

徐枭如釋重負般闖進他懷裏,被抱了個正着,謝鶴臨摸着徐枭的頭發,聲音又輕又溫柔:“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才來找我。”

這話說的,徐枭多沒面子,腦袋鑽到被子裏,甕聲甕氣地問:“我幹嗎來找你。”

謝鶴臨捏捏他的脖子:“因為我睡不着。”

徐枭又有點想哭了,弄不明白,他才剛上初中,對這世界的認知都還不夠明白,就先要學會失去:“謝九,你說死是什麽啊?”

謝鶴臨也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經歷這些,只覺得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好像特別不一樣:“應該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這才是徐枭害怕的地方,眼淚打濕了謝鶴臨的衣服,鼻音很重邊哭邊問:“你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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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有一天會再也見不到謝鶴臨,徐枭的眼淚就停不下來,和誰的感情都比不上謝鶴臨深,謝鶴臨是徐枭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奶奶的死已經夠讓他難過了,如果謝鶴臨死了,他該怎麽辦。

謝鶴臨沒有騙徐枭,他說:“每個人都會死。”

徐枭把謝鶴臨摟得緊緊的,怕他下一秒就不見了,吓得發抖:“你死了我該怎麽辦啊。”

想不到該怎麽辦,只是一想到謝鶴臨會不在,徐枭就難過的不得了,胸口悶悶的,心髒的位置好像也很難受,快要不能呼吸了,徐枭說:“我也會死的吧。”

謝鶴臨的心靈雞湯還沒說出口,就被徐枭震得說不出話來,毫不懷疑徐枭話裏的真實性,謝鶴臨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會,不會,好像都不對。

捧着徐枭的臉,謝鶴臨一點點擦幹他臉上的眼淚,指腹停在眼角,那塊皮膚到現在都是紅的,微微發燙:“再哭眼睛要壞掉了。”

徐枭哽咽着:“我,我忍不住。”

指腹上又落下來新的、滾燙的眼淚,謝鶴臨嘆了口氣,承諾:“我不會死的。”

“真的嗎?”那個時候的徐枭,完全相信謝鶴臨說的每一句話。

謝鶴臨看向徐枭的眼神很真誠:“真的,我會陪你很久很久,一定不會死的。”

騙子。

徐枭睜開眼,眼眶裏的濕潤溢出,眼淚落入鬓角,虛弱到眨眼都困難,守在床側的福生看到後差點跳起來:“枭少爺,你醒了!”

謝鸾被謝鶴臨吓了一回,時隔三年才見到徐枭,話還沒說上又看到徐枭暈倒,一把老骨頭半點承受不了,緊跟着就要暈了,被大伯連忙掐住了人中,謝鸾顫顫巍巍:“......孝,孝子。”

謝鸾躺到了徐枭隔壁的病床中,聽到福生的動靜連忙要起來,福生就坐在兩人中間,見狀轉了身扶起了謝鸾。

老頭子滿眼渾濁,一把年紀,早就覺得沒有能觸動自己的事了,見到徐枭望向他的那一面,忍不住濕了眼眶,想說話,到頭來只喊了聲:“枭枭。”帶着嘆息。

回程的幾十個小時,徐枭一直沒有睡着,被緊繃的神經不斷拉扯着,止痛藥吃了也沒有效果,頭疼到呼吸困難,吐了四五次,連水都喝不下去,最後變成了幹嘔。

強撐到最後一刻,謝鶴臨躺在重症監護室生死未明慘兮兮的樣子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徐枭再也沒有力氣強撐着讓自己堅強,他連理由都找不到。

“謝.....”體力不支,缺覺,情緒消耗過大,徐枭這會兒的身體狀況可能還沒有謝鸾好,艱難吐出一個字,就被謝鸾接了話去。

因此也沒人知道,在那一刻,徐枭想說的是“謝九”。

謝鸾坐着輪椅來到徐枭身邊,蒼老溫暖的皮握到了年輕冰涼的手,此時此刻,任何謊言都失去了它應該的意義,他說:“謝九還沒醒,醫生說有可能會醒不過來。”

徐枭眼皮子抖了抖,眼淚像開閘的水,傾瀉而下,可本該替他擦眼淚的人卻生死不明,于是他只剩下了狼狽。

謝鸾微微轉移開了視線,不知道天知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遭受這些,他換了語氣,帶了些哄騙:“如果可以醒過來的話,就能脫離危險了。”

動了動插着針頭的手,徐枭想要坐起來,想去看謝鶴臨,可他被福生一個手掌拍在床上動彈不得,謝鸾說:“你先休息,不差這一時,別到時候倒在那裏。”

徐枭在發燒,他膽子小,一路上心驚膽戰做了最壞的打算,到了真正面對的那一刻還是接受不了,謝鸾不讓他去看謝鶴臨,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沒有力氣起來。

偏偏不肯,非要掙紮,流着眼淚,說不出話就發出一些拒絕的氣音,看向謝鸾的眼神可憐地像只被抛棄卻不甘心的流浪狗,他不肯,不要,不想,拒絕在這種時候離謝鶴臨那樣遠。

謝鸾的眼神堪稱無情,不為所動地發號施令,讓福生壓住徐枭,按了呼叫鈴:“給枭枭打一劑鎮定。”

徐枭的臉上只剩下絕望,像是死過一場,面對現實只剩下無能為力。

不,不要,爺爺。

謝鸾卻轉身離開。

正午的光線刺目,徐枭睜開眼,鎮定劑的效果只持續了四個小時不到,輸液針已經拔了,動了動,靠在床旁睡覺的福生就醒了。

睡過一覺,退了燒,頭疼的症狀有所緩解,身上的力氣總算是回來了,福生想把徐枭扶起來,徐枭先一步坐起來,下了床,連鞋都沒穿就要往外走,福生拿了鞋,看着眼前踉跄的背影,遲鈍地不敢上前。

電梯口,徐枭問:“謝鶴臨在哪裏?”

福生不敢說話。

不說也沒事,徐枭猜得到這種地方的重症監護室在哪裏,電梯門打開,裏邊的人走出來,只是驚訝地看了徐枭一眼,很快便挪開了視線,在醫院裏,有很多像徐枭這樣的人,狼狽、憔悴、雙目無神,誰也不用嘲笑誰。

進電梯,徐枭按了三樓,福生這才說:“九爺在二樓。”

徐枭于是改了樓層數字。

福生手上還提着鞋,看着徐枭踩在地上的赤腳,想要替他穿鞋,話還沒說出口,電梯門先打開了。

福生追着徐枭喊:“枭少爺。”

徐枭又一次路過了這些人,大伯、二伯、堂姐、堂哥,這些事不知道是關心謝鶴臨,還是在等着他的死訊,然後早早地投入葬禮。

徐枭不明白,看不懂,覺得自己才是死了,眼前的一切像是幻境,走馬燈似的一幕幕掠過他的眼前,他們看向徐枭的眼神,詫異陌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手腕被握住,徐枭停下腳步,回過頭,才發現他原來沒有走很遠,電梯就在幾米開外的地方,他怎麽走了這麽久?

翟昀攔住徐枭,看着眼前游魂一樣的人,可憐、狼狽,可能都不足以形容,從福生手中拿過鞋,半跪在徐枭面前:“你忘了穿鞋。”

徐枭低着頭,在翟昀的動作下擡起右腳,單腿站不住,身影不穩想要摔倒,被堂姐扶住:“怎麽不休息一下再來。”

徐枭張了張嘴,艱難道:“姐姐。”

很難想象這樣的聲音是從徐枭身上發出來的,堂姐甚至不敢再仔細看他,忍着情緒:“在呢。”

“我想看看他。”

二十四歲那年,徐枭因為自閉症男孩小數願意給他一個擁抱,而錯覺這個世上應該擁有奇跡,他覺得小數對他的特殊就是奇跡,幻想他不一樣,以為小數會和他交流,哪怕聽懂他一句話。

然而除了男孩的擁抱外,小數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上,因為和媽媽相處的時間最長,因此他理所當然和媽媽更熟,而徐枭,不過是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點的人。

雖然不熱愛,可徐枭仍然看過很多電視劇和電影,在有心人的演繹裏,奇跡代表着特殊,王子吻醒睡美人,是因為他是王子,命懸一線随時會嗝屁的病人最後能夠醒過來,是因為愛人的苦苦呼喚不舍和眼淚。

謝鶴臨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儀器,臉上是玻璃劃破的細碎傷口,身上裹着紗布,腿上手臂打着石膏。

徐枭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怎麽樣,一路上倒是有很多人朝他遞來同情的眼神,可這會兒,徐枭卻覺得謝鶴臨像是死了一樣,連呼吸都慢到看不見。

徐枭穿着隔離服,連附身親吻他的睡美人都做不到,他握着睡美人的手,不知道誰的體溫更低一點,他坐在床旁,輕聲喊:“謝九。”聲音悶在隔離服裏,只有徐枭自己聽得見。

徐枭很輕地搖了搖謝鶴臨的手,真要說的話,可能是他在朝緊閉雙眼的謝鶴臨汲取能力,謝鶴臨,你什麽才可以醒呢。

謝鶴臨。

短短幾分鐘的探視結束,徐枭被護士扶着走出重症監護室,相比十三年前,相比六年前,徐枭已經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他惶恐害怕,卻再也不會掙紮苦惱,平靜地不像個正常人。

堂姐從護士手中接過徐枭,眼含期望:“怎麽樣?”

二十四歲的徐枭以為這個世界一定會有奇跡出現,失敗沒有讓他感到氣餒,因為奇跡總是出現在少數人身上。

徐枭二十九歲這年,站在充滿消毒水味的白色長廊前,終于承認,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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