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重症監護室門口的人來了一波,又換走了一波,人員來來回回地休息,彰顯着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人有多重要。
徹底休息過後,柳生也過來了,在國外時口口聲聲說想要回國,回來後也不過是睡了一覺,又迫不及待來到醫院。
謝鸾在休息,徐枭還坐在門口,直到坐在他邊上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出現,柳生問:“怎麽不睡覺?”
徐枭這會兒看着倒是挺正常,不去看他的臉色,最多以為他是醫院徘徊在痛苦邊緣人群中的一員,甚至願意和柳生交流:“你怎麽在這裏?”
柳生笑說:“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啊。”謝鶴臨雇得他,沒人說任務結束,當然就不會結束。
徐枭便沒有說話,好壞都說不出口,他坐在這裏,等着命運打開那扇門給他一個宣告,是好是壞他都願意接受。
“吃飯了嗎?”柳生問,“給你叫個外賣?”
以為徐枭會拒絕,卻聽到徐枭說:“我想吃清湯面。”
點開外賣平臺的柳生一愣:“那是什麽東西?”他只知道現如今展現給人們的東西,往往想當花裏胡哨,清湯面,聽着就很清湯寡水,什麽東西?
徐枭平靜地說:“謝鶴臨會做。”
柳生:“......”
陳霖還躺在病床上,柳生沒有辦法,只好消息轟炸了翟昀:清湯面是什麽東西?
翟昀也不知道:問這個幹嗎?
柳生:枭少爺想吃。
翟昀: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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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送來的那碗面裏有零星的肉絲,菜葉,還有蔥花,看着确實很清湯寡水,徐枭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給福生吧。”來來回回的人裏面,只有福生一直在,連睡都睡在徐枭旁邊的椅子上。
“你不吃?”雖然沒面子到和趙寒打過架,但柳生不是個怕事的,有什麽問什麽。
徐枭說:“不想吃。”
柳生感覺自己被玩弄了,但他沒有證據。
又過了兩天,謝鶴臨還是沒有要醒的跡象,唯一的好消息是儀器上顯示的生命體征逐漸趨于平穩,準确來說,謝鶴臨的身體在恢複,醒不過來反而是身體的一種保護機制,畢竟恢複是個漫長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會讓他很疼。
謝鸾這幾天狀态也不好,知道謝鶴臨出事那天一個腿軟,差點跪摔,還好管家先一步知道了消息,對他看顧得緊,謝鸾坐着輪椅,在醫院和家裏之間來回,偶爾還得照顧徐枭的情緒。
大部分時間,徐枭都坐在重症監護室門口,只有被催到沒辦法——謝鸾揚言他再不睡覺又要給他打鎮定,才舍得回到房間。
謝鸾在樓上開了間病房,給唯一不肯好好照顧自己的徐枭用,徐枭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的景色,心裏的情緒很淡。
謝鸾嘆了口氣:“枭枭,還不睡覺啊?”
沒有轉頭,徐枭慢慢地問:“爺爺,叔叔阿姨回家了嗎?”
所謂的“家”,就是謝家的家族墓。
因為當年事發突然,謝然父母被葬在臨時買來的公墓裏,又因為謝鶴臨的固執,直到十年後才回到他們應該存在的地方,可那個時候徐枭卻不在,他已經離開了,也沒法再目睹那一切。
不知道徐枭為什麽這麽問,謝鸾還是說:“回去了,他們在家裏呢。”
徐枭笑了下,像是替叔叔阿姨開心,又問:“大哥哥和大姐姐也在嗎?”
謝鸾說:“在的,他們和阿然在一起。”
謝家祖墓,從謝鸾的母親那一代開始,現如今那個地方葬了很多謝家人。不覺得犯了忌諱,很多有錢人家裏很早就為自己立好了墓,哪一天真的“住”進去,光滑的墓碑上就會刻上墓主人的生平記事。
徐枭的目光一直在窗外夜空,因為好奇,謝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知道G市這個地方,這些年連星星都很難看到了,內心還在吐槽,卻猝不及防聽見徐枭問:“有謝鶴臨的位置嗎?”
“枭枭啊。”謝鸾一直都知道,徐枭表現出來的平靜是件極其可怕的事,他寧願徐枭像當年謝然離開那樣歇斯底裏,至少是能夠宣洩情緒的。
沒得到回答,徐枭轉過頭,看着謝鸾,眼底是一片平靜的似乎再也泛不起波瀾的死水:“有沒有我的地方?”
謝鸾:“......”
徐枭卻變得認真,像在乞讨:“我姓徐,但是徐家人不認我,”他問,“爺爺,我死了以後會葬在哪裏?”
謝鸾不肯再說話,怎麽都沒想到徐枭步步緊逼,竟然讓他落到将近九十歲的年紀還要聽孫子交代遺言的地步。
徐枭在平靜地哀求,到這會兒也只是眼眶有一點紅,他眨了眨眼,企圖讓那點眼淚趕緊揮發掉:“爺爺,能不能讓我和謝鶴臨葬在一起?”
大概是天氣不對,眼淚揮發的太慢了,狼狽地從眼眶裏落下來,徐枭的聲音裏終于帶了點惶恐和無措:“像叔叔阿姨那樣,讓我和謝鶴臨葬在一起,好不好?”
十幾歲的時候徐枭喜歡上一個人,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阻礙他們在一起的事情,後來他們分開再重逢,徐枭又覺得,相愛和在一起,其實是不相關的兩件事,徐枭活在俗世,又承認自己變得世俗,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和謝鶴臨的關系,覺得難以啓齒。
二十九歲這一年,被生死橫在面前,這世上好像沒有什麽值得徐枭留戀的事,如果有,大概就是想要和謝鶴臨在一起,活着沒機會,死了也可以。
還沒從徐枭的遺言裏回神,又聽見他說:“爺爺,我喜歡謝鶴臨。”
謝鸾微微瞪大了眼睛。
“像叔叔喜歡阿姨那樣,十幾歲就喜歡了,我喜歡他很久了。”
謝鸾的表情又恢複如常:“哦,那你還挺長情。”
有那麽一瞬間,徐枭沒能從謝鸾不屑一顧的語氣中回神:“?”
謝鸾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這讓徐枭孤擲一注的出櫃變得哭笑不得,只是在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而已。
謝鸾嘆了口氣,活了八十多年,還是忍不住感嘆,命運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發,看他因為短時間瘦下去沒有一點肉的臉頰:“謝九早就告訴過我了。”
車禍是事故,眼下卻是意外,徐枭不禁問:“什麽時候?”
謝鸾想了想:“五六年前吧,謝九剛回國那年。”
分開的七年時間足夠讓謝鶴臨想清楚,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想要什麽,謝家或許需要有人傳宗接代,但謝鶴臨不需要,他喜歡徐枭,想要和徐枭在一起,這件事早就想明白了。
沒有一開始就和謝鸾提起只是因為時機不對,後來謝鸾提起來了,想要給謝鶴臨相親,希望他走上和謝然一樣的人生和家庭,于是謝鶴臨沒有猶豫,在徐枭短暫離開的時候告訴謝鸾:“爺爺,我不會結婚。”
聽到這話,謝鸾也只是覺得謝鶴臨在強倔,沒有當回事:“可以慢慢看,不着急啊,想要了再結婚。”
謝鶴臨卻搖了搖頭,他向來有主意,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決定,不容任何人更改,不比徐枭,他說的更加直白:“我喜歡枭枭,如果要結婚,只會是和他。”
活了八十多年,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的謝鸾緩緩:“?”
謝鶴臨說:“我沒有強人所難,他也喜歡我,不然你覺得他為什麽恨我這麽久?只是因為當哥哥的害怕連累弟弟所以離開他而已嗎?”
謝鸾問:“啊,什麽時候的事?”
謝鶴臨說:“七年前,或許更早,我不知道,反正我愛他很久了。”
謝鸾半點面子沒給他孫子留,“呸”了一聲:“管你什麽時候,你腦子這麽髒呢,枭枭那時候還未成年!”
謝鶴臨聳了聳肩:“我什麽都沒做過。”
還不等謝鸾說話,他又語出驚人道:“所以現在都會做,要補回來,您別攔着我,亂七八糟的相親都不要給我,更不要給他。”
這個時間,多少還是讓徐枭有點驚訝。
謝鸾換了語氣,平淡地說:“你們兩個想要在一起,想要做什麽,爺爺都不反對,但是不要那麽消極,”他瞪着徐枭,“我是說你,什麽死不死的,我兩個孫子啊!!”
徐枭上一頓飯吃的是翟昀給他買的粥,強撐着吃了半碗,又都吐掉了,他其實沒病,自己也知道,只是被情緒壓着,血液難流,食不下咽,做什麽都不痛快。
謝鶴臨在重症監護室靠一堆儀器吊着命,徐枭在外頭被強制挂營養液,他不吃不喝不睡,卻又異常平靜,鎮定劑打完都是皺着眉頭睡的。
被那麽多人盯着,重症監護室裏的護士也小心翼翼,又這麽過了兩天,在某個平靜的格外漆黑的夜裏,病床上的人手指頭不明顯地動了動,幾分鐘後,他睜開了眼睛。
随時觀察到病人動态的護士連忙上前,檢查他的生命體征,企圖和他對話,并且在第一時間通知了醫生和家人。
重症監護室內,醫生的檢查有序進行着,外頭卻是一陣慌亂,徐枭還在床上醞釀睡覺,謝鸾明确告訴他,再不睡,還會繼續給他打鎮定劑,徐枭覺得很郁悶,他不想睡,想要很清醒地接受最後的命運。
“枭少爺,枭少爺,”福生用力推開門,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九爺醒了,醫生說他醒了。”
徐枭從床上爬起來,推開福生的攙扶,連電梯都等不住,一刻不停地想要去見謝鶴臨。
急症室外,翟昀一直在,驚訝着看着從樓梯間跑出來的徐枭,這大概是最近幾天裏,對方唯一一次面色紅潤的時候,卻因為體力不支,半天開不了口。
翟昀看懂了他的眼神,說:“九爺剛剛醒過,做了檢查又睡着了,醫生說他恢複的很好,再過兩天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
十七歲那年長途跋涉,好像到今天,徐枭才走到終點,半晌,才喘足了氣:“他還好嗎?”
翟昀想,徐枭大概想問謝鶴臨有沒有說話,意識夠不夠清楚,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或者有想要帶給他或者旁人的話。
翟昀覺得于心不忍,卻還是搖了搖頭:“他現在還說不出話,只是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徐枭的想念,還是謝鶴臨的想念,因為橫隔了一整個病房和厚厚的玻璃,誰也無法告訴誰。
徐枭轉頭往回走,扶着牆,每一步都走的很慢,福生想扶他,左右卻都上不了手:“枭,枭少爺。”
“枭少爺——!”
終點實在太遠了,耗費了徐枭全部的精力,他到了終點,終于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