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日常
日常
午後, 晴好的日光斜斜從窗棂照進來。
今日無風,午後一點都不冷。
蘇弦錦趴在窗下榻上曬着太陽,渾身都暖洋洋的,順道還吃着瓜果小食, 實在悠閑得很。
她扒拉着果盤, 又挑了一顆蜜餞放進嘴裏, 眼便一亮。
雖不知什麽果子,卻酸酸甜甜的, 着實不錯。
于是立即撿一顆跑去桌後塞入程筠口中。
“好吃麽?”
“嗯。”
程筠認真看着奏疏, 即便如今以養病治病閉門不出, 也仍然沒有真正休息, 大小事全然上心。
蘇弦錦在一旁托腮望着他,目光缱绻。
都說人認真的時候最有魅力, 這話真是至理名言。
瞧了他片刻, 她又拿了剪刀去外面折了幾枝紅梅回來, 坐在窗前修剪花枝。
程筠身居高位多年,奉承者無數, 為了坐穩大奸大貪的人設,無論誰送的禮, 全都照單全收。
因此, 程府的庫房着實很大,有三層高, 堆滿了不計其數的奇珍異寶, 古玩珍藏。
程筠本身不在乎那些, 所以從來不清點。
景林也不擅長這些, 只模糊留個印象,有什麽東西就随便放在裏面, 找的時候再慢慢找。
蘇弦錦便将庫房鑰匙要了過來,進去看過一次,實在大受震撼。
“啊——”她雙眼放光,“要是能搬回現實就好了,我要發財了暴富了,從此走上人生巅峰了!”
景林很熱心:“搬去哪兒?蘇姑娘随便挑,不方便我可以幫忙。”
蘇弦錦:“嗚嗚搬去夢裏,你也做不到。”
夢裏?
景林茫然。
蘇姑娘思維總是不同常人,想一出是一出。
好在蘇弦錦自我調整的速度極快,很快就恢複了狀态。
“活在當下,享受眼前。”
景林驚愕地看着她上一刻還哀嚎,下一刻就哼着小曲去庫房随意挑揀去了。
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蘇弦錦最終只是拿了兩個花瓶走,一個透明的琉璃樽,一個天青色汝窯窄口瓶。
“再幫我找個剪刀,我要去剪花枝。”
程筠的卧房縱然乍一看很是豪奢,什麽獸皮地毯金絲楠木桌椅等,但在蘇弦錦眼裏,宛如雪洞一般,沒有“鮮活的人氣”。
那些都不過是裝點出來給外人看的,程筠自己的生活淡的宛如一瓯清水。
蘇弦錦修剪好幾株紅梅,錯落有致地插進瓷瓶中,又特意将那透明琉璃瓶放在窗邊,日光穿過時留下一道炫彩。
她喊:“程筠,快看快看,彩虹!”
程筠從一堆枯燥的奏疏裏擡眸,望見蘇弦錦坐在窗前,巧笑嫣然地伸手去接那道七彩日光,不由會心一笑。
“看見了。”
蘇弦錦雙手捧着那道彩虹,合攏住,然後快速下榻跑到程筠身邊:“快快快……程筠快接住!”
程筠輕笑,旋即十分配合地伸出雙手。
蘇弦錦煞有介事地做了一個放置的動作。
朝他眨眼一笑:“當!恭喜首輔大人收獲一個彩虹!從此幸運加身,心想事成哦!”
程筠握住,認真往袖中一揣。
“多謝蘇姑娘,我一定好好珍藏。”
蘇弦錦高興地笑,又去程筠身邊拿起那些奏疏看:“這麽多。”
程筠道:“我要求六部事無巨細向我彙報,原先次輔榮烨幫我分擔些,現在他在家養傷,便都送來這裏了。”
“他為什麽養傷?”
“他慫恿梁恩去刺殺秦時,我讓景林把他丢進诏獄,鞭笞三十。”
蘇弦錦一怔:“原來是他的主意。”
原文中,榮烨是程筠的人,前期的梁恩也算,所以發生的一切事,作者故意用春秋筆法,讓讀者跟随秦時視角一起,全部算在程筠頭上。
念及此,她忍不住問:“我聽說現在整個都城的城防都是梁恩在管,你為什麽要交給他呢?”
之前關州的守城梁軍是梁恩的親弟弟梁金,他們兄弟倆也不是貪墨了多少軍饷,把兵部搞得一塌糊塗。
在原文評論區,有些讀者認為,作者安排程筠将城防交給梁恩,是反派降智的表現。
蘇弦錦看了番外之後,再回過頭看,已經不以為然了。
現在她想起這事,幹脆當面問清楚。
程筠手指習慣性地敲了敲桌子。
“梁恩是個蠢材,但膽大心野,睚眦必報,不會絕對服從我,将城防交給他,将來有利于秦時。”
“可是——”
蘇弦錦欲言又止。
可是梁恩這根牆頭草,後來直接背叛了程筠。
她眼微微發澀,對上程筠目光,那裏一片溫和從容,她瞬間明了,便不再說了。
原來他都知道。
他太了解梁恩此人,知道他将來在何種局勢下會做出什麽。
面對這樣一個瘋狂的歹徒。
他還要故意遞刀給他,将刀尖對準自己。
将來如何,她不願去想。
她只希望程筠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能多得些快樂時光。
于是她主動轉移話題,從一堆奏疏下面抽出另外一沓信箋。
“這是什麽?”
她看了幾眼,皺眉:“怎麽都是罵你的詩?”
程筠淡聲:“以前還有更多,後來少了些,如今形勢有變,春風之下,朝廷燒不盡的正氣自然又蓬勃了。”
“都是冤枉你,你看了不生氣嗎?”
“在他們看來,我的确擅權作惡,倒也并未說錯。”
程筠略帶幾分懶懶的笑,“何況有些還文采斐然呢。”
不過現在這些其實也是試探。
以前敢寫詩攻讦程筠的,都被程筠采取雷霆手段鎮壓了。
如今寫詩來罵的,程筠故意不管。
他們便會忖度,程筠權勢是否已經日薄西山,所以錦衣衛才不能随心所欲地上門報複。
因而又會生出更多心思。
對程筠的恐懼便是這樣逐漸消解的。
兩種都是為了局勢需要,但污名都是生受着,任由被人罵得不堪入目,程筠從不解釋。
蘇弦錦挑眉:“他們寫詩罵你,我就寫詩誇你。”
她随意念了一首。
“漫說北朝之荒唐,晦暗幽冥無天光。小鬼人間拜修羅,忠良酆都尋帝王。“
程筠颔首:“寫得也有道理。”
“在我看來可不是這樣,你才不是修羅。”
蘇弦錦提筆,到一旁想了想,加了幾句。
漫說北朝之荒唐,晦暗幽冥無天光。
小鬼人間拜修羅,忠良酆都尋帝王。
寂寂冷夜燒熱血,烈烈大火開明堂。
修羅湮留地藏骨,沒入泥磚築高牆。
寫罷她又念了一遍,頗為滿意。
“這才對,你不是修羅,你應該是以己渡人的地藏王。”
程筠輕笑搖頭。
“阿錦太高看我了。”
“在我眼裏就是這樣。”
蘇弦錦望着他,“我希望有一日,你保護的這個天下百姓,都能明白真相。”
“我不在乎這些。”
“我在乎。”蘇弦錦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我在乎的不得了,我不喜歡你被人誤會。”
哪怕其他讀者說“洗白”之類的話,她都忍不住反駁幾句。
“阿錦。”程筠攬她在懷,眸中情緒沉沉,“你也不該在乎這些,你絕不能在天下人面前為我說話。”
他程筠如今人神共憤,是他自食其果。
他落入泥潭沼澤,也是計劃之中。
但蘇弦錦該是天邊一輪圓月,清晖聖潔,絕不能被拉下天際。
“程筠……”
“阿錦。”程筠打斷了她的話,“聽我說。”
他摩挲着他柔軟白皙的臉頰,低聲:“将來你離開程府,絕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與我的關系,如果一定要說,便将所有過錯推到我身上來,總之,萬萬不能讓天下人将矛頭對準你,有一絲一毫指責你的機會。”
蘇弦錦倔強地抿着唇,淚水從眼角滑落。
程筠輕嘆了聲,抵着她額頭。
“阿錦,聽話。”
他撫摸着她頭發,語氣中多了些懇求的意味。
“就當是為了我,好麽?讓我安心些。”
蘇弦錦抑制不住眼淚,但面對他微紅的眼,那近乎破碎的目光,她實在心軟,只好應聲。
“……嗯。”
有什麽辦法呢……這是程筠為之奮鬥一生的心血,她縱然再心疼,也不能任性妄為。
那不是拯救他,是毀了他。
如今,活着本身對程筠來說,不是恩賜,是折磨。
他所求的,只是那個在蘇弦錦眼x裏早已注定的結果。
程筠似松口氣,眉宇間輕松些許,拂去她的淚。
“阿錦,謝謝。”
蘇弦錦眼眶紅紅的,默默注視着他。
如今的程筠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但生命卻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他們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樣彌足珍貴。
于是她捧着程筠的臉,在他唇間落下一吻。
“第三次。”她說。
程筠目光溫潤,眼中如見春山。
“只是這樣?”
蘇弦錦挑眉:“瞧不起我?我現在熟練多了。”
她摟住程筠的脖子,幾乎整個人撲在他身上。
程筠低笑一聲,抱着她重新坐好。
蘇弦錦在他懷中不滿地擡起頭。
程筠輕點她鼻尖。
“我要繼續公務了,還有好些。”
驟然被打斷,蘇弦錦哼了聲,從他懷中退下來:“忙吧忙吧,早點忙完,晚上早點睡覺。”
程筠眉尾輕揚。
“你如今……”
“如今怎樣?”蘇弦錦坐回榻旁撿了蜜餞吃。
果然突破了一次防線,她的臉皮又厚了幾分。
程筠拿起一卷公文,斜斜倚在椅背上,閑适從容地笑。
“如今,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