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說
她說
廚房端了藥來, 蘇弦錦聞了聞:“是太醫院送來的,新開的藥嗎?”
下人點頭。
“好。”蘇弦錦接過。
聞着好像的确沒有那麽苦了。
蘇弦錦将藥端進屋,向案後瞧了眼,放在一旁晾着。
窗外天色已晦, 她便又去點了兩盞燈來, 放在案頭, 換了原先有些黯淡的那盞。
“溫馨提醒一下,首輔大人, 您還有一刻鐘的辦公時辰, 就要喝藥了。”
程筠擡起頭, 将最後一本奏疏放下:“不必, 現在就看完了。”
“這麽快?”蘇弦錦過去替他捏了捏肩,“全年無休, 還要加班, 當首輔真累。”
她倒還沒畢業, 沒上班。
程筠握住她手:“明日不看了,陪你。”
“你這話說的……”蘇弦錦笑道, “好像你是昏君,我是寵妃一樣。”
程筠将她順勢攬在懷裏, 唇角掀起一抹調侃。
“幸好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 不然這樣說話是大逆不道,要被定罪的。”
“那襲擊首輔有罪嗎?”蘇弦錦揚起下巴, 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趁程筠還沒反應過來, 她便在他臉頰親了下。
程筠幾分無奈又寵溺地望着她。
蘇弦錦咂舌:“程筠, 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呢, 自從吻過你之後,我就總想吻你。”
“咳——”
程筠掩唇, 耳根暈上淡淡粉色。
蘇弦錦抿唇一笑,從他懷裏下來:“好了,藥應該不燙了,喝藥吧。”
程筠起身坐在桌旁,才端起碗,蘇弦錦便拿了好幾種蜜餞來備着。
她好奇問:“這次藥苦麽?”
程筠啜了口:“不苦。”
“真的假的?”蘇弦錦有些不信,湊近了,“我嘗一嘗。”
程筠不動聲色地挪高些,将碗中湯藥一飲而盡。
他神情自若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是藥三分毒,哪有人搶着喝藥的?”
蘇弦錦挑了挑眉,塞了一顆蜜餞在他口中:“不苦也要吃。”
程筠笑了聲。
蘇弦錦倒杯清茶給他:“清清口。”
也給自己倒了杯。
她喝茶時,本欲與程筠說些什麽,忽然有些恍惚。
眼前一切仿佛水面般泛起漣漪。
“……媽?!”
蘇弦錦吓得心髒一抽,觸電般彈起來。
媽媽也被她吓了一跳:“做什麽一驚一乍的?見鬼了?”
蘇弦錦呆愣了瞬,環顧四周,是自己熟悉的房間。
這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抽離?
見她一副沒睡醒的惶恐樣子,媽媽說:“你前兩天不是說要學畫嗎?我上午順道把顏料宣紙都買回來了,快點起床。”
蘇弦錦拿手機看了眼,才八點五十。
她籲了口氣,捂住驚跳的心髒。
“媽,下午再說吧,困死了。”
她倒頭就睡,蒙在被子裏。
“行,下午你要再給我找借口,看我怎麽收拾你。”媽媽沒好氣地出去了。
“阿錦?”
程筠輕聲喚她。
蘇弦錦眨了眨眼,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她有些怔怔地望着程筠:“我……怎麽了?”
程筠道:“你方才走神了。”
蘇弦錦低頭看向手中這杯茶,甚至還是熱的。
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
真是奇怪的感覺。
程筠蹙眉,略有些擔憂:“不舒服嗎?”
“不……沒有。”蘇弦錦長長舒了口氣。
夜間,蘇弦錦躺在床上,始終有些睡不着。
“阿錦。”程筠将她攬在懷裏,輕吻她額,嗓音低沉響起:“有心事?”
蘇弦錦在他懷裏蹭了蹭,遲疑:“程筠,不知為何,我總有些不安。”
“不安?……”程筠停頓片刻,問,“關于哪方面?”
蘇弦錦嘆了口氣 。
“說不好。”
只是一種隐隐的感覺,若是細想,可能是關于今日她短暫又意外的意識脫離,也可能是關于失去回音的程同學,或者眼前的程筠。
又或者,小說的結局始終如一塊巨石一般壓在她心底,使她從未獲得過真正的安全感。
只是愈臨近,這種不安愈強烈罷了。
程筠輕撫她發。
“明日若天氣好,我帶你去逛逛吧。”
“明日?”
蘇弦錦忽想起什麽事,忙問,“程筠你生辰是哪日?明日嗎?“
她一開始被丢到程府就是梁恩冠以向首輔贈“生辰賀禮”的名義。
“嗯。”
“那豈不是會有很多人登門祝賀?”蘇弦錦調整了姿勢,趴在他胸前問。
以程筠的身份,縱然如今局勢暧昧,他也并未失去威懾力。
“就是躲開那些人。”程筠小聲道,“他們很煩。”
這語氣怎麽既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耐。
蘇弦錦笑了聲,借着窗外月光,朦胧摩挲着他眉骨。
“那就躲開他們。”
她欺身,頭微微側在他耳畔:“程筠,我要送你一件生辰禮。”
溫熱氣息萦繞,程筠不禁耳根發熱。
“……什麽?”他聲音喑啞,略有些不自然。
蘇弦錦隔着裏衣伸手輕輕摸了摸他小腹的傷處。
“這裏……是為了松子銘麽?”
程筠沉默。
蘇弦錦心裏嘆了口氣,用溫熱的掌心隔衣覆在上面。
“很疼。”
“不疼。”
“你心裏疼。”蘇弦錦側躺下來,與他共枕,頭倚在他肩上。
她輕聲道:“松子銘離世前,只有我一人在,我跟他說,有個叫程筠的傻瓜,在用世人所不理解的方式踐行自己的道,即便擔着幾世罵名他也不在乎,但若是連他最知心的好友也不能明白他,而帶着對他的恨意離世的話,他一定會痛苦終身,遺憾終身的。”
“我知道,他的遺憾會成為你的痛苦。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把真相告訴了他。我想,發現自己的好友從未改換初心,一直都堅守着當初共同的志向,他應該會感到欣慰。”
程筠聲音極輕:“……他,信麽?”
聽着他聲音中的忐忑與恐懼,蘇弦錦鼻頭微微酸澀:“當然,他怎會不信他最好的朋友呢?”
程筠似乎屏住了呼吸,不敢主動問起。
蘇弦錦柔聲輕笑:“我說之前,他的眼睛還是幹枯無神的,連看我一眼都費勁,我說完之後,他的眼睛忽然變得好亮好亮,像落了星星一樣,然後他朝我笑了下,說‘好,也好’。”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程筠,我想,他是對你說的。”
程筠并未說話,只是擁緊了蘇弦錦,氣息逐漸悠長。
蘇弦錦沒有再出聲打擾他,依偎在他懷中,聽着他清晰分明的心跳聲,不知何時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時,她驚覺旁側無人。
彼時,月亮已向西移,淡淡一片,輕柔地攏在窗前。
蘇弦錦下了床,将窗框悄悄推開一道縫隙,只見竹影搖曳在庭院的石桌上。
程筠清冷獨坐,桌上放了一壺酒,兩個酒杯。
他偶爾望月,又借着竹影清風,默默飲酒。
每飲一杯,便要往對面的酒杯裏同樣傾滿,再端起灑落在地。
蘇弦錦紅着眼将窗框落下,安靜地回到床上。
許久,程筠才攜着一身酒氣與寒氣進了屋。
大約怕熏到她,便在外間榻上歇了。
蘇弦錦便喚了聲:“程筠?……”
很快,那道清冷身影便随月光移了進來。
蘇弦錦爬起來,被子滑落在地,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
“你在那裏站着做什麽?快過來睡覺呀。”
程筠猶豫片刻,大步過來,将滑落的被子撿起,連她一道擁住。
又向床裏間另取了一床被子自己蓋着,才重新躺下。
蘇弦錦嘀嘀咕咕地掀開自己的被子,鑽到他的被窩裏。
“一起睡,比較暖和。”
程筠還未說話,她又尋到程筠的手握住:“程筠,你手好涼。”
程x筠收回手,低聲道:“我身上冷,你別靠我太近。”
“那怎麽行。”蘇弦錦順着他手臂再次摸到他手緊緊握住,又往他身旁挪了挪,“我很暖和,你更應該靠我近點。”
“阿錦——”
“程筠。”蘇弦錦軟軟道,“程筠,不要說話,我好困啊,睡覺吧。”
程筠怔了片刻,伸出手臂主動環着她。
溫聲:“睡吧。”
蘇弦錦伏在他懷中,聞着他身上散發的淡淡酒氣,心裏不知高興多些還是心酸多些。
她能為程筠做的,實在不多。
程筠冰涼的身軀漸漸溫了起來,手也是。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睡得很沉。
蘇弦錦起身,給他掖了掖另一側的被角。
更漏響了五聲,不久便要天亮。
她再無睡意。
她在想,按照劇情,她能留在程筠身邊的日子還有多久。
原文中,蘇曲兒被抓的第二日,秦時就醒了。
是夢婵衣将他所中的毒渡到了自己身上。
此毒不會立即致命,但會讓人折磨萬分。
夢婵衣此後便在秦時身邊一日較一日虛弱,她的生命不停流逝,最終會在秦時懷中芳魂消散。
秦時也第一時間得知,蘇曲兒為他闖入都城一事。
同時,蕭彤彤也被梁恩派的人抓住了。
他抓走她們,還故意派人告訴秦時,他的女人如今都落在了程筠手裏,在他手裏遭受□□。
這是他故意報複秦時的手段。
梁恩還用蕭彤彤來威脅承陽侯,讓其對秦時倒戈相向。
卻不知,他這樣的行為,反而使得承陽侯與秦時暫時放下隔閡,同仇敵忾,趁着一場大雪,共同發兵都城之下。
再之後……
再之後,蘇弦錦不願繼續想。
但還有件事,或許她可以阻止。
月光更淡了,幾乎不見。
冷風從窗戶罅隙中擠進來,卧房內的溫度隐約更低了些。
她向程筠懷裏縮了縮。
那場秦時盼望的大雪,就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