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除夕将至

除夕将至

程筠仰望着高高的問仙臺。

問仙臺樓高九層, 如今修了八層就停了,仍是宮內最高的建築。其上橫梁錯雜,地上亂石廢料堆砌,幾乎叫此地無從下腳。

不過此刻俱在積雪下被埋葬的七零八落, 本就毫無人氣, 眼下更是冷寒晦暗, 似有野鬼游蕩。

有人過來,雪地裏沙沙作響, 那是積雪被壓實在泥磚上的聲音。

程筠側眸, 瞥見了一襲紅衣。

是李嘉薇。

李嘉薇挽着雲鬓環髻, 珠翠金銀滿頭, 上着雪色金絲紅绫襖,下配一件織金包銀百花滿繡的褶裙, 外面罩着大紅色水貂毛鬥篷, 獨自涉過積雪走來。

她宛如荒宮旁長出的一株紅梅。

一樹向風雪, 獨自開淩寒。

程筠并未說話,只是靜靜望着她。

李嘉薇站在他身旁, 同樣仰頭注視着未完工的問仙臺。

“李知春從這項貪墨了二十萬兩,沒想到還能這麽快。”

她看向程筠, 似乎真為此景感到驚異:“差一點點就完工了。”

程筠道:“這些銀子如今都落在秦時手裏了。”

李嘉薇仿佛有些意外, 但并非為這件事,而是為了程筠說這話的态度。

秦時圍困都城, 應該是他的敵人, 這麽一大筆錢落在敵人手裏, 他卻能如此心平氣和, 他在想什麽,真是讓她看不透也猜不透了。

李嘉薇轉過頭, 望着問仙臺諷刺一笑。

“皇上為求神庇佑北朝而建,最終仍未修成,看來若真有神,也已棄了他。”

程筠道:“說不定呢,或許神明還差一場祭祀來供奉。”

“什麽意思?”

李佳薇皺眉問,他這話似有深意。

程筠目光平靜,一派從容溫和,從前身上那些生人勿近的冷意此刻消失了,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冬日幹燥。”他輕笑,“燒灼污穢舊惡,最好還是一場大火。”

李嘉薇若有所思。

程筠朝她點了下頭,轉身走了幾步,又頓下腳步回頭。

“天冷人跡少,傲骨與風知。”

李嘉薇一怔,瞳孔不禁震顫起來。

那是她曾寫過的詩——

程筠擡眸看她,長睫遮斂下的眸深邃難明。

“不如另尋他鄉,重開一回。”

李嘉薇眼眶忽然一紅,大霧彌漫間,模糊了眼前人影。

她慌忙擡手拭眼,待清晰時,那道玄色身影已然走遠。

她崩潰奔了幾步,禁不住落淚。

朝他顫聲喊:“程筠,你把我帶進宮裏來的,你應該把我送出去!”

程筠聽見了,不過遙遙而立片刻,便消失在寒意裏。

李嘉薇緩緩蹲下來,向無人的荒墟裏大哭了一場,只有風拂來拂去。

*

蘇弦錦悄悄開了角門,秦時閃了進來,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

蘇弦錦低聲:“別擔心,今日程筠和景林都不在,錦衣衛也沒幾個,府上守衛很松。”

說着她将手中一套侍衛衣裳遞給他。

“秦時哥哥,你先換上再說。”

秦時點頭,躲去假山後面換了一身裝扮。

蘇弦錦小聲道:“這些日子我已暗中查探清楚了,府上那些文書官冊都在庫房後的閣樓裏收着,鑰匙是那個錦衣衛指揮使随身攜帶,不過有一回他交給程筠,他又随手放在桌上,我悄悄藏了。”

她将鑰匙交給他。

秦時接過松了口氣:“有了這些,将來入城重整六部,便能節約不少時間,不必如無頭蒼蠅一般了。”

蘇弦錦點頭:“秦時哥哥,我帶你過去,然後在周圍給你望風。”

秦時應聲,跟着蘇弦錦穿過幾處庭院,來到目的地。

一路雖遇了幾個仆從,但對蘇弦錦不但不過問,還停下來行禮。

秦時忽然有些吃味。

“程筠待你的确不一般。”

蘇弦錦微怔,旋即垂眸道:“在敵身側,不過曲意逢迎,博取信任,還能如何?”

秦時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怕他将來知道真相,遷怒于你。”

蘇弦錦搖搖頭:“将來事将來再說,眼下能幫到你就是最重要的。”

秦時心下愧疚,一時怪自己方才失言,便趕緊去忙正事。

蘇弦錦等了約半個時辰,才匆匆喚:“秦時哥哥,錦衣衛快回來了,你要趕緊走了。”

秦時背着個包袱悄然出來。

“好。”

蘇弦錦又将他送到後門,秦時離開時,遲疑片刻,再次問她:“曲兒,這次還不跟我走麽?”

蘇弦錦苦笑:“我如今即便能出得去也無用,倒不如留下來還能幫你。”

她看向秦時:“你上次提及的玉玺寶冊我好像也有眉目了,程筠書房裏有一扇四君子圖屏風,我意外發現那後面是個暗室,不過我進不去,也不知裏面是何情形,我想很有可能就在那裏。”

秦時目光一凝:“等我找機會探一探究竟。”

蘇弦錦問:“何時?我好幫你。”

“後日,後日是除夕。”秦時眼眶微紅,“曲兒,我本不應該讓你身陷這番境地的,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蘇叔叔。”

蘇弦錦急聲:“秦時哥哥,我不僅為你做這些,也是為了全城百姓,你一點都沒有對不起我!你快些走吧,程筠快回來了,若是讓他身邊的錦衣衛發現,你就走不了了!”

秦時不再多話,轉入巷角不見了。

蘇弦錦這才緩緩籲了口氣。

不知是她明知劇情卻要演戲更累些,還是原文中的蘇曲兒假意迎合程筠真正為秦時提供消息更累些。

不過,她即便做這些都覺得累,但不知程筠日複一日在所有人面前戴上面具裝成壞人,又是怎樣百倍千倍的累。

*

這恐怕是都城百姓過得最冷清最惶然的一個年。

即便到了除夕這日,大街小巷也都空蕩蕩的,聽不見任何叫賣聲,只有巡邏将士偶爾路過。

家家戶戶門上仍殘餘着舊年的桃符對聯。

梁恩攔不住要出逃的百姓,很多人湧向了城外。

但都城還是有很多無法逃走的百姓,戰戰兢兢地縮在屋子裏,捱過一日是一日,哪還有過年的心思。

蘇弦錦醒時,天還未亮,也不知幾x時。

程筠正躺在她身邊安靜睡着,氣息均勻。

她側了側身,擡手摩挲着他墨畫般的眉,忽然有些安心。

程筠大約也是如此,因她在,也能偷來幾分閑暇時光。

蘇弦錦輕撫着他的眉,眼,到挺直的鼻梁,觸碰那薄而蒼白的唇時,她便克制不住沖動,悄悄吻了下。

程筠唇角彎了彎,卻仍合着眼,嗓音略帶幾份惺忪喑啞。

“阿錦。”

蘇弦錦小聲道:“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

程筠調整姿勢,伸出手臂将她攬進懷:“無妨,再睡會兒就是。”

蘇弦錦忽然注意到他手臂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血點,像是過敏了一般。

她立即從他懷裏鑽出來,也顧不得頭發亂亂的。

“這是怎麽回事?”

程筠掀了掀眼簾,又将人撈在懷裏按住。

“不要在意,只是鈎藤果的副作用。”

鈎藤果……

蘇弦錦一驚,趴在他胸前問:“是左丘學給的那瓶嗎?”

“嗯,止疼效果不錯。”他懶懶笑道,“左丘學醫毒雙絕,果真天下無雙。”

蘇弦錦臉色微微一白,左丘學可是告訴她,那本身就是一種毒藥,只不過有止疼效果而已。

她湊近程筠的臉:“你竟還能笑得出來,我都要擔心死了。”

程筠驀然睜開眸子,将她緊張的神情囊括進來。

他笑了笑,将蘇弦錦壓在身下吻了吻:“現在如何,會不會心情好一些?”

“程筠——”

“放心,此毒作用緩慢,現在還死不了。”

蘇弦錦眼尾泛紅。

原文中什麽都沒寫,在讀者視角看來,甚至都以為是左丘學給程筠下的毒,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構藤果的毒性到底是怎樣的,又會對程筠造成怎樣的傷害。

程筠撫去她眼尾淚痕,冷不丁轉移了話題。

“阿錦過完年多大?”

“什麽?……”蘇弦錦反應過來,程筠問的是她自己,便道,“二十三,虛歲二十四。”

這裏雖然除夕,但現實裏年還沒過,所以她現在還是二十三歲。

程筠點頭。

“還是比我小些。”

“還是……難不成你以為我會比你大?”蘇弦錦摟住他脖子,挑眉,“程筠,你不會以為我七老八十了吧?”

程筠輕笑不語。

蘇弦錦桃花眼微微一瞪,摟着他借力坐起來,嬌嗔追問:“你不會真這麽以為吧!”

程筠扯來被子将她裹住,自顧下了床,笑聲清越。

“我可沒這麽說。”

蘇弦錦抱着被子哼了聲。

卻心知程筠分明是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叫她不去想構藤果的毒,于是也不提了。

瞧着程筠穿好衣裳,她忽然玩笑道:“說不定我真是七老八十了,專門來老牛吃你這嫩草的。”

“是嗎”程筠整理着袖口,輕描淡寫:“那我認了。”

“啊?……”蘇弦錦擁着被子嗤笑,“這麽豁的出去”

她還以為程筠會反駁呢。

程筠走到床前,調侃問:“老人家,還要繼續睡會兒嗎?”

蘇弦錦掩唇咳了幾聲,故意将聲音壓粗。

“不睡了,老了覺少,快來伺候老人家起床,今日除夕,我想洗個澡。”

“遵命。”

程筠低笑了聲,将她一下公主抱了起來,大步走向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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