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Chapter 14
“宋青梨，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夢裏，時間的指針撥回了八年前。
今年的秋天要比往常來得晚一些，十月底酷暑才稍稍減淡，天際蛻了層皮，露出昏黃的血肉。
暖陽溫吞地灑在操場，梧桐樹下，滿地蝴蝶。
景川躬下身，慢慢拾起一片落葉。
初秋的梧桐脈絡尚且清晰，薄脆的身體還沒有達到不堪一擊的程度，風一吹，輕輕沙沙的響。
綠意一深一淺，跳動着暮夏的脈搏。
破敗的風混着淡淡的泥土氣息，悄無聲息地滋生勃發。
他沒有丢棄，而是撿起來夾在書頁之間。
一只小貓從樹林裏探出個腦袋。
她看起來不怎麽怕生，看到景川的瞬間不是逃離，而是昂起傲嬌的小腦袋，慢條斯理地暴露出毛絨絨的身體。走到半路又抻着爪子底盤往後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琥珀色的圓眼懶怠地扇了扇，折射着微焦的陽光。
圍脖一圈毛絨絨的，看上去生活過得頗為富足。
她擡起腳，優雅地走過來。
落葉被踩得噼裏啪啦響，向他走來的同時，驚飛了一地的枯葉蝶。
Advertisement
景川有些猶豫，還沒做好擁抱她的準備。
高傲的小貓無懼無畏，已經走到他的懷裏。
她趴下來，盤踞他為數不多的地盤，即便如此也毫不餍足地用腦袋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指骨，索取他更多的觸碰。
貪得無厭的樣子，還真有些像某人。
男人指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如深埋的樹根，匍匐在冷白的皮肉之下。
指尖彈動，他進退維谷。
身後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敏感的小貓咪擡起頭，目不轉睛地打量來人。
宋青梨蹲下來，“你什麽時候養貓了？”
“學校裏的貓。”
“好吧。”宋青梨點點頭，想起要緊的事兒，“對了，你怎麽還在這兒？今天不用去補課嗎？”
“嗯，他們今天放假了。”
他說話時聲音很淡，連音量都微不可聞，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像風一樣飄向她。
即便如此，她也格外享受和他獨處的時光。
宋青梨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她勾起唇角，臉頰浮出兩片圓圓的笑靥，“那正好。”
話音剛落，女孩子便伸出鼓囊囊的拳頭。
兩個小包袱淩空，啪，張開。
嬌嫩的櫻花從指縫中簌簌墜落，浪漫缱绻，如雲似霞般炫目。
陽光穿過花瓣的罅隙，投下斑斑駁駁的吻痕。
男人長直的睫毛托出其中兩瓣，花瓣短暫地遮蔽，世界驟然收窄，所及之處像蒙了層薄薄的柔粉。
用力地，拼命地，擁吻他的臉頰。
花葉間的香氣萦繞鼻尖，有限的視野裏，他只看得見一個人。
女孩子笑得明媚而不羁，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觀賞她所帶來的驚喜。微風拂過臉頰，細碎的長發垂到鼻息之間，她擡起細白的手，輕巧地捋到耳後。
眼波流轉，泛起淡淡的漣漪。
人的其他感官往往在喪失視覺時最為敏感。視線雖未完全遮蔽，可身體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态，他克制住為非作歹的防禦機制，女孩子如銀鈴般的笑聲被放到最大。
這一瞬間，他感受到胸腔內前所未有的震蕩。
咚、咚、咚。
毫無章法地瘋跳。
她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
景川的發隙間全是她的傑作，偏栗色稍長的卷發被花瓣點綴，連緋紅的耳廓裏也滿載她的櫻花。
她笑眼彎彎，熱烈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這觸感很好，像在撫摸一只乖巧的狗狗。
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生日快樂哦，景川。”
小貓走到她的身邊，一大一小，都在笑盈盈地望着他。
這一幀的畫面永遠定格在他心尖，以至于很多年後重逢，景川再看到她，無論如何責備，怨恨，也像上瘾一般，再度入了她的毒。
--
那天後的某日下了課，景川背着包往校外走。
今天老師拖堂，導致計劃産生了少許的變故。
他一會還有家教輔導，不能遲到。
南潭的天暗得很早，六點不到的功夫，天已經暗了大半。
借着黯淡的路燈，他加快腳步。
快攏校門時，忽然聽到一旁窸窸窣窣的聲響。
“學妹，你對我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嗎？”
“真的。”
“我不信。”學長湊近兩步，“學妹，你看我的眼神很不一般。”
熟悉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
疾步換做緩步，最後定定地停t下來。
“學長，可能是你多想了。”宋青梨嘆了口氣，“我對你真的沒有一……”
話還沒說完，學長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哭起來很狼狽，用涕泗橫流也毫不為過。
宋青梨懵了，她從來沒見過男人哭得這麽狼狽。
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學長越哭越厲害，甚至還有加劇的趨勢。
想了想，她慢吞吞地舉起手。
然後，輕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別難過了學長。”她像只小貓，耐心地安慰，“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
男人的哭聲延續了很久。
景川站在不遠處，一直目視他們離開。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下去，連同理智也被怒火一點一點腐蝕。
他雙手插在兜裏，抓住幹枯的櫻花。
原本以為的獨一無二，沒想到只是他美妙的幻想。
現在的一幕無疑是叫醒他的美夢，再苦苦維持下去，也逃不脫事實。
攥緊的手越來越用力，四肢百骸陷入失序狀态，各種零件哐當作響，震感達到了峰值。
他磨了磨牙，指骨微微泛白。
很輕一聲的咔嚓後，他轉身離開。
--
洗了個手，從衛生間出來。
宋青梨早已将剛才的事兒淡忘。
外面下了雨，她一面朝外走，一面拿過書包擋在額前。
轉眼，看到一個熟悉的黑影。
天色太暗，以至于她只能看清個大概的輪廓。
他從黑夜裏走來，經過微醺橘黃的燈光，腳下的影子時長時短。
晶瑩的雨珠彈至小腿，他默無聲息地來至她的面前。
五官線條變得清晰，宋青梨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還是逃不掉。
走了又回來。
“景川？”宋青梨愣了愣，“你怎麽沒去補課？”
他悶悶地嗯了聲。
答了卻像沒答。
察覺到他身上的低壓，宋青梨也猜出了他的異常。
她眨眨眼，“你怎麽了？沒事吧？”
“是不是生病了？生病的話我送你去……”
“宋青梨。”他濕漉漉地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
她啊了聲，比他更為緊張。
“到底怎麽……”
話還沒說完，景川猛地一下拉起她的手，緩緩放到自己的下颌。
他一字一頓，“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他古井無波地凝着她。
實際上，緊張得連骨頭都在顫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