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間即是長生路(1)

林間即是長生路(1)

盛夏來臨, 落霞山的山路綠蔭如蓋,施應玄沒用飛雲鳶,抱着張绗青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山門口。

她不常下山, 山門處的師弟師妹們也不大認得她, 但看了看施應玄腰間的內門符玉,也大概曉得了她的身份,便都笑着與她打了個招呼。

懷中的虎斑貓剛剛鬧騰了一會兒,現在又開始呼呼大睡,施應玄溫和地應了一聲,抽出一只手與二人揮手作別,擡步走下最後幾階石梯,護山大陣的波紋輕輕蕩開, 負着長劍的背影頃刻消失在其中。

山中剛旭日東升,山下卻已是夕陽西下, 施應玄循着記憶裏的路來到山腳下的落霞鎮, 天色已然擦黑,凡間華燈初上。

因着風藏雨進階的聲勢, 寰中息府再次在仙京道中名聲大噪, 連帶着山腳下的小鎮也比舊年更為繁華,不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比往年多了許多, 施應玄不欲在此停留, 只快速地穿過人群熙攘的街道, 一路往鎮外而去。

……

他們的第一個落腳地是坐落在落霞山北方的蒼雲谷。

蒼雲谷和落霞山一樣,是仙京道的三大宗門之一素光門的所在地,和寰中息府崇尚以劍、符、器等媒介修煉不同的是, 素光門的修者以體修和法修為主,信奉魂魄可轉但軀體永生, 但因為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飛升的修者,所以宗門的聲勢也漸漸式微。

不過聽聞現任宗主方共秋已然步入了合道期,這也成為了素光門重拾榮光的最後希望。

仙京道宗門與宗門之間的界限并不明晰,大多是由像落霞鎮一樣的城池組成,裏面居住的也都是些低階的修士,修為不濟後從山上下來,又不願回靈氣稀薄的凡間,便在此處邊生活邊修煉。

出了落霞鎮,施應玄便從張绗青的儲物符中掏出了飛雲鳶,注滿了儲靈裝置,又設定了路線,大約行進三日左右就能到達素光門所轄的城池之內。

待飛雲鳶在雲中平穩地穿梭,施應玄便抱着張绗青走進了屋內,回雪順其心意,帶着神霄從她背上飛下,自動飛去了另一個相鄰的房間。

張绗青在剛上飛雲鳶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只不過還是以貓的形态窩在她的懷中。

他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施應玄的衣服,道:“阿玄,你把我變回來呀。”他身上的化生靈符是施應玄催動的,最好還是由她來解,若是自己自行沖破或可有損。

施應玄問:“這回睡醒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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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绗青道:“醒了醒了,你快把我變回來。”

施應玄問:“變回來做什麽?”

張绗青胡亂揮動了一下四肢,道:“不做什麽啊,我就想變回來,你快将我變回來。”

施應玄不聽,伸手抓住他一只粉色的爪墊捏了捏,随口問道:“你為什麽變了這種貓,有什麽緣由嗎?”

化生靈符雖然是施應玄催動的,但最終還是得根據張绗青的想法去變,他拿此符只變過貓,這一次就自動依照了。

他所變的大貓是一只銀色虎斑,尖尖的耳朵,蓬大的尾巴,長長的毛發打着微卷,身上的花紋也格外協調可愛,但一般用化生靈符變化需得記憶中的東西,憑空可變不出來這麽多細節。

張绗青用後腿蹬她,想脫離她的桎梏,道:“就按書上變的啊,哪有什麽緣由。”

施應玄一下子就聽出了他沒說實話,将他放在床上,兩只修長的手握在他柔軟的腋下,道:“撒謊,快說實話。”

張绗青不說,翠綠的圓瞳心虛地看向別處,用柔軟的爪墊蹬她的手,毛茸茸的身體在她手中扭動。

先前他變成貓那次有令浮月和稷山在旁,她也沒好好看過他,再加上二人又因為此事鬧了矛盾,自那以後張绗青便也沒再變過。

這還是施應玄第一次仔細看他。

許是幼年時瀕死的時候被那只貓妖所救,導致她對貓這種生靈有着天然的好感,寰中息府中也有不少沒開靈智的貓,施應玄每次見到了都會去喂,斂眉峰一度成了這些野貓的聚集地。

而現在張绗青變得這只……

……真的是好可愛。

施應玄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按在他的肚皮上揉了揉,溫熱柔軟的觸感蔓延上指腹,連帶着心口都軟了。

她摸貓的手法已然千錘百煉,即便手下是變成貓的張绗青,也情不自禁地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見他開始主動往自己手裏蹭,施應玄有點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故意停下了動作,催促道:“快說。”

張绗青在床上打了個滾,把軟軟的下巴搭在她的攤開的手心裏,極其不情願地說:“……按你以前喂的那只貓變得。”

施應玄順手摸了摸,問:“哪只,我怎麽不記得了。”

張绗青道:“就是剛住斂眉峰的時候……你喂了一群小貓,你最喜歡的那一只。”

經過他的提醒,施應玄也依稀想了起來,說:“我都很喜歡啊,哪有最喜歡的?”

張绗青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說:“你少來,我一眼就看出來你喜歡哪只了。”

施應玄道:“但是那只我記得是金色的吧。”

“你還說你沒有最喜歡的!我都沒說哪只呢!”張绗青一下子站起來,翠綠的圓瞳瞪着她,帶着一絲控訴,道:“而且我怎麽可能變成一模一樣的!”

施應玄了然,道:“哦——所以變了個花色,既要我喜歡,又不想一模一樣是不是?”

被她這麽直白的戳破,張绗青有點羞恥,否認道:“才沒有,你愛喜歡哪只喜歡哪只。”說着他就退後了幾步,頭往下一埋就想往被子裏鑽進去,被施應玄一把捏住了後脖頸拎進懷裏。

她這回倒是不客氣了,徑直把臉埋在他柔軟的肚皮中蹭了蹭,張绗青掙紮不過,只能攤開四肢任人宰割。

過了好久,屋中才想起張绗青有點別扭的聲音:“……你要是實在喜歡金色的,我也可以變。”

施應玄這回是真笑出了聲,順了順他被她揉的亂糟糟的毛發,說:“你怎麽這麽可愛?”她坐到床上,把他重新摟回懷裏,說:“不喜歡金色的,就喜歡你這樣的。”

張绗青一下子高興起來,用舌頭舔了舔她的掌心,說:“那我不變了。”

施應玄指尖摸索着向下,說:“那還是變一下吧。”

“變什麽?你說喜歡的——”他不敢相信她這麽快就改口了,然而一句話還沒說完,張绗青就突然感覺視線倒轉,雙臂下意識地去抓東西,下一息腰間就被人一撈,變回人形跨坐在了施應玄的懷裏。

施應玄看着他,嘴角含笑,揶揄道:“臉這麽紅?”

張绗青看着她難得的笑容簡直神魂颠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破罐子破摔地抱緊她的脖頸,默默地把臉埋了進去。

臉真的好燙。

……都怪阿玄。

……

不知過了多久,張绗青才勉強感覺臉上的熱意消退,怕施應玄抱的累了,慢吞吞地從她懷裏出來,轉而一同靠在床邊看着窗外的風景。

現在經過的大約還是落霞山範圍內的城鎮,窗外的流雲似水般在飛雲鳶的結界上劃過,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白痕。

雖然還在仙京道內,但此處的靈氣畢竟沒有山中濃郁,聊了幾句有的沒的,施應玄又低頭看懷裏的人,問:“靈力怎麽樣,會不足嗎?”

張绗青閉眼凝神感受了一下,說:“是有點虧損,但也還好。”

修士之間的靈息不同,即便是開了靈府的道侶之間,靈力也不能随意互傳,一般得有轉換的媒介,陣法、符箓或是法器,否則若是靈力相抵容易傷及根本,這也是施應玄先前一直不敢給他傳靈力的原因。

施應玄問:“下山前讓你畫明淨雲箓你畫了嗎?”

明淨雲箓便是可以讓靈氣轉化的媒介之一。

張绗青說:“畫是畫了,但是明淨雲箓予靈是一以倍之的,還是別用了。”

修士之間傳靈力即便是使用媒介也多少是有些虧損的,至今還沒有毫無損耗的辦法。

施應玄道:“沒事,給我一張。”她先前煉制回雪,爾後又與神霄習劍,一個多月內修為漲了不少。

見她堅持,張绗青便從儲物符中拿出一張符箓遞給她,說:“你別給我太多了,我還夠用。”

施應玄應了一聲,将符箓貼在掌心,繁複的紅線頃刻間印上她的手掌,有幾根一路向上,纏上她修長的指節。

她的手實在太好看,每次印上符箓,都顯得格外神秘漂亮。

“來。”

見黃紙徹底消隐,施應玄也朝他張開了手掌,張绗青依言伸手,與她十指相扣,紅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的掌心蔓延至他的手背,幾道絢爛的光斑浮現在二人交握的雙手周圍。

很快,一陣暖流從手腕漸次向上,以一種格外溫和的方式充盈了他的靈府。

張绗青将視線從手上收回,擡目望向施應玄,卻發現對方也在看着自己,二人專注地對視了片刻,自然地擁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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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鳶行駛了三日,于這日黃昏到達了一個喚作曲夜的小城,此城是進入素光門的第一座城池,其間修者如雲。

各個宗門都有自己的護山大陣,二人行駛飛雲鳶,自然不能就這麽突兀地闖進去,便在城外将其收進了儲物符,一路步行至城門口。

那城門呈半圓形,通體素白,中空處有異光流轉,正上方懸刻着曲夜二字,很明顯是一樣法器,施應玄猜想應該是像明心鏡一樣的東西,可以驗明正身。

門內來去之人并不少,有些人身着法衣,持劍拿刀,像是普通修士,也有些人穿着粗布麻衣,挽着褲腿,像是剛耕完地的凡人,更有甚者身着绫羅綢緞,穿金帶銀,像是凡間的王公貴族,總之光看外表,并不能辨認其真實的身份。

那城門外并沒有什麽人護持,施、張二人便随着人群一齊向城內走去,經過城門時二人周身蕩開一道藍光,一只木制的傀儡鳥扇動着翅膀飛了過來,聲音平直地問道:“爾從何來?”

施應玄道:“寰中息府。”

木鳥又道:“可有身份明驗?”

施應玄将二人的符玉從儲物符中拿出,置于木鳥眼下。

那木鳥看了一眼,眼裏閃過一絲白光,從口中吐出兩塊扁平的灰色石頭,道:“此乃路引,放在身上,可在素光門內行走無虞。”

言罷,它又從二人身前飛起,道:“二位道友請。”

施應玄将掌心的石頭給了一塊張绗青,雖不知那木鳥到底是人為控制的,但還是道了聲:“多謝。”

那木鳥沒有回頭,撲扇了一下翅膀就飛走了,二人便拉着手往裏走,背上的神霄開口道:“我記得曲夜城中有一個酒樓,是一個專門修習木系法術的法修開的,有一道花生酥山一絕,你們要不要嘗嘗?”

自從上次施應玄長篇大論地推斷出那麽多事情後,神霄已然破罐子破摔,也不管施應玄也沒有給他挖坑了,只要是言靈術沒有禁止,他什麽東西都想提一嘴,好似很久沒有說過話似的。

聽到這道菜,施應玄眉頭微蹙,道:“花生做酥山?你确定能吃?”

神霄道:“怎麽不能吃?你一試便知,不是我诓你……”閑聊的話未畢,身後驟然傳來一聲巨響将其打斷,施、張二人被吓了一跳,忙退後幾步,做防禦的姿态回頭望去。

——原本平靜無波的城門口正站着一個龐然大物,施應玄認出來正是剛剛為他們引路的那只木鳥,只不過現下變大了數倍,兇神惡煞地将什麽東西壓在自己堅硬的翅膀下。

周圍也有人像施、張二人這樣表現出了驚慌或訝異的,但大部分還是見怪不怪,甚至沒往那邊遞過去一眼便自顧自地走了。

神霄開口解釋道:“不是什麽大事,有人闖門罷了。”

施應玄放下準備凝訣的手,問:“什麽人?”

神霄道:“犯了門規的修士,或是被驗出正身的妖修。”

只這兩句話間,那木鳥已然制住了闖門的人,尖利的木爪輕而易舉地将其抓起,扇着翅膀飛到了城門之外。

不大的混亂頃刻間就被平息,施應玄眉頭輕蹙,轉身繼續和張绗青往裏走,問道:“他們為何要闖門?”

神霄解釋道:“素光門和寰中息府所修的逍遙道不同,大多是都是體修和法修,信奉軀殼永生,對身體的保護極為嚴苛,所以門規有很多,禁食、禁色就是最基本的兩點,很多修士犯了門規就會被逐出師門,更嚴重的則不允許再入素光門,但一般練了一門宗法的很少會願意從頭再來去往其他宗門,故而每年都有不少想重新闖進來的。”

他想到什麽,又補充道:“剛剛那只鳥給你們的石頭就是一種通行令,證明你們是其他宗門的人,不用遵循此規。”

“至于妖修,浮幻境的環境太差,常有妖修跑出,想到別的地方尋找生機。”

施應玄問:“浮幻境不是有結界嗎?”

神霄道:“那是修為結界,用來壓制沒有靈智、控制不了自己的妖獸的,一般有修為的妖修還是能出來的,只不過素光門有一任宗主被妖修騙過,導致整個素光門都很排斥妖修。”

聽到這話,張绗青感興趣地開口道:“騙過?說來聽聽?”

神霄沉默了一下,難掩震驚道:“你怎麽能聽見我說話?!”

張绗青一臉無辜地說:“我和阿玄開過靈府啊,怎麽你不知道嗎?”

開!過!靈!府!

那他這麽久防這小子跟防賊似的到底有什麽用!

他氣急敗壞地大叫:“施應玄你這死小孩也不告訴我!”

施應玄摸了摸鼻子,讪然道:“你這也沒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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