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鼻亭山下鹧鸪吟(1)

鼻亭山下鹧鸪吟(1)

施應玄輕緩的話音落下, 整個外廊便陷入了沉寂,只有結界外隐約的風聲呼嘯而過。

神霄靜默了良久,道:“你既問了東方嶺, 知道此事也是遲早的。”

施應玄神色未變, 眼神緊緊地盯着他的劍身,道:“所以呢?你到底是誰?”

神霄問:“你覺得我是誰?”

施應玄道:“神霄是本命劍,非親近之人甚至都難以将其拔出劍鞘,既你說蒼斂道君已死,而你又能附着其上,便只能是宿溪雲本人了。”

但神霄卻道:“我不是宿溪雲。”

施應玄眉頭微蹙,頓了頓,徑直問道:“那你是他道侶?”

神霄:“……”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 神霄頗為無語,咬牙切齒道:“不是。”

施應玄緊接着問:“他爹?他兒子?他兄弟?”

神霄:“……”

還未等神霄回答, 施應玄又駁回了自己的話, 道:“不對,修士哪有孩子。”修士吸收天地靈氣, 需要洗濯凡塵, 身體太過純淨,是無法孕育後代的。

神霄道:“……好歹你還沒昏了頭。”

施應玄沒在意他的話, 問:“那這人在哪你知道嗎?”

聽到這個問題, 神霄沉默了幾息, 道:“死了,”他聲音漸緩,有些悠遠, 道:“神魂俱滅的死,幹幹淨淨, 沒有一絲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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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應玄聽出他話裏的悵然,幹巴巴地安慰道:“你也別太難過。”

神霄看她沒什麽反應的樣子,疑惑道:“你不難過?我以為你找了他這麽多年,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多少會有些感覺。”

“什麽感覺?我們從未相處過,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施應玄蹲下身,雙臂随意地搭在身前,道:“我想找到他,只是想問問為什麽他要把我丢在紅棘城。”

她看向神霄,問:“你知道嗎?”

神霄道:“……知道。”

施應玄道:“那不就得了。”

神霄道:“可是我不能說。”

施應玄道:“我知道,左右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神霄遲疑地應了一聲,問:“東方嶺還跟你們說什麽了?”

施應玄道:“歸燊子知道的不多,倒是沒說什麽了。”

神霄道:“你就沒點自己的猜測?之前不是很厲害嗎,說說吧。”

施應玄說:“我當時推測的時候,以為你是宿溪雲,歸燊子又說此人和我師父還有千端道君要好,我便一直在想我師父到底為什麽要對你施言靈術,是不是因為同門反目什麽的,但現在你說你不是宿溪雲,我就有點亂了。”

神霄問:“亂在何處?”

施應玄仔細思忖了一下,問:“當時師父沒有認出宿溪雲的本命劍,是因為你施的那個障眼法嗎?”

神霄道:“我施加的障眼法是為了掩蓋神霄的銘刻,劍本身的形态已經被我改變了,誰也認不出來。”

一把劍從生到滅,形态或許會改變,但名字是永遠不會變的,并且一旦有靈後,劍名也會随之銘刻在劍身上,除非把劍徹底毀掉,不然永遠無法抹除。

當時在風藏雨眼下,此劍就是一柄很普通的鐵劍,或許比門中發的那些好些,但仍未有靈,所以施應玄說為其取名扶搖時,風藏雨說要幫她銘刻,而這種銘刻,言下之意就是幫她再淬煉淬煉這把劍。

可如今思及舊事,施應玄卻莫名想到了另外一個疑點,問:“什麽障眼法能騙過我師父?”

施應玄展呈神霄劍的時候,風藏雨已經合道,想要用障眼法騙過他,至少得是還虛期以上且精于此道的人。

——有關于劍,能精的道不過就是兩道,用劍時的劍術之道、煉劍時的煉器之道。

神霄知道施應玄又猜到什麽了,因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清明,一字一句道:“千端道君。”

神霄心裏罵了一句,有點心虛地閉上嘴。

這死小孩,多智近妖,根本沒得玩。

她順着自己的思緒走,道:“你一個依神霄劍存立的魂體,不可能施出什麽能騙過我師父的障眼法,而且障眼法屬于法修的範圍,但你并不擅于此道,再加上剛剛說的那四個人……”

她想到卡殼的地方,眉頭蹙起,說:“但是你自從出了扶搖榜就一直在我這裏,千端道君是怎麽幫你的?”

神霄咬牙道:“……你每次在聞清鐘煉器的時候。”一個還虛期的修士,想要打開煉氣期的儲物符,确實不費什麽功夫。

施應玄明白過來,心裏一瞬間有點發冷,說:“千端道君……”她以為她是真心想教她。

神霄忙道:“她對你并無私心,是真心想教你煉器的。”

“是嗎?”施應玄反問了一句,神色頓時變淡了一些,問:“所以你和千端道君是一夥兒的,你們要防範的人就是我師父?”

“……怪不得,歸燊子說師父和千端道君交好的時候我還疑惑,明明平日裏從未見他們有什麽交流。”這些年來,千昆玉除了去過幾次碧雲深,幾乎從沒踏出過聞清鐘,先前風藏雨飛升的時候,她也沒去看一眼。

“不對,”施應玄坐直身子,說:“你只能是宿溪雲,你若不是這四人中的一人,這些事怎麽解釋都解釋不通。”

“非道侶,非親人,非交好的同門,你為什麽能駕馭神霄劍?”

“況且你若是什麽毫不相幹的人,我師父為什麽要給你下言靈術?”

她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但神霄卻還是道:“我不能說。”

又是這句話,施應玄有點無力地低下頭,煩躁地捂了捂眼睛,好半晌才重新擡起頭,問: “你确定宿溪雲和蒼斂道君都死了?”

神霄應了一聲,聲音平平:“都死了。”

施應玄道:“那千端道君呢,她是否知道這些舊事?”

神霄道:“素光門這些事情她知道,其餘的不知情。”

施應玄道:“宿溪雲、蒼斂道君、千端道君、我師父……就算你不是其中一人,是歸燊子未曾思及的第五個人……對了,還有那個九尾天狐,你曾說過它是蒼斂道君的道侶,現在可能也被施了言靈術,也是我師父施的嗎?”

這已是後事,神霄沒有隐瞞,直接道:“按我的猜想,确實如此。”

施應玄道:“扶搖榜……你之前說過,若是扶搖榜之前,你能知道了九尾天狐的存在,或許能讓它告訴我真相。”

她緊緊地盯着神霄劍柄上的銘文,道:“當時是師父親自來封的結界……是他經由扶搖榜發現了浮幻境裏的九尾天狐,所以出手封住了它……是不是這樣?”

神霄還是道:“按照我的猜測……是的。”

話問到這裏,便也沒什麽好詳述的了,風藏雨和神霄必定在某件事中持了相反的立場,或許是素光門這類的事情,神霄想要揭破,救出那些受折磨的妖修,但師父礙于宗門與宗門之間的關系,想要隐藏此事,又或是和宿溪雲和蒼斂的死有關,二人因為某些事反目成仇,師父把他殺了,然後神霄想替他報仇。

腦子裏紛亂地閃過許多不同的猜測,但沒有一樣能圓滿的解釋此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千端道君站在了神霄這一邊,那只九尾天狐大概率也是。

所以她現在,應該站在哪一邊?

若是相信師父,她現在就應該回去将諸事告知,然後聽聽師父怎麽說,但神霄必然不能再這般安然,千端道君或許也要受牽連,但若是相信神霄,那就是懷疑師父。

師父……

她思及未入內門時看師父手記時心中生出的那些通達和向往,想起大儀山上接到內門符玉時的那點隐秘的欣喜,想起他親自将重新煉制好的回雪交給自己,想起他對自己說得那些話……

兩邊孰輕孰重,其實一眼就能決斷,可她卻偏偏猶豫了。

她坐在地上,最後問出了一個問題:“師父……和素光門這些事無關吧。”

神霄道:“素光門……無關。”

施應玄拳頭微松,心裏勉強洩了一口氣,支撐着自己站起來,頭也沒回地往裏走去。

那就按神霄所說,等她走到終點,再看看真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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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談話,一人一劍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再提起,只默認般地繼續他們的行程。

第五日,飛雲鳶順利帶着幾人到達了冬庭蕪地與凡間的交界處。

白鶴想要照看妹妹,不想走動,施應玄便讓她繼續待在飛雲鳶上,與其一起放在了儲物符中。

冬庭蕪地所在的疏寒澗是仙京道最靠近浮幻境的地方,紅棘城也位于二者在人間的交界處,但近年來因為兩界的關系愈發水深火熱,紅棘城連凡人都幾乎看不到一個,更遑論妖修,漸漸地此城便歸入了仙京道的勢力範圍中。

依照神霄的指示,二人這次并未像素光門那般,從最邊緣的城池進入,而是準備從凡間繞行。

上次二人來此地參加扶搖榜,是從人間的寒州進入的,那處更靠近東邊的浮幻境,但這次前往的城池則更靠近冬庭蕪地的中庭仙山,就像落霞山腳的落霞鎮那般,有着專門為凡人所開的入口。

“九坊城,”張绗青輕輕念出了高懸在城樓上的城名,和施應玄一同走入其中,道:“要從凡人走的路上山嗎?”

神霄說:“不急,先在城中待一天。”

那此城必定是有些問題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同樣的東西。

張绗青已然上道,問:“這城裏是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可有引薦?”

神霄道:“好吃的沒有,好玩的倒有,你沿着此街一直走,在前方水街處左拐,便能看見一家好玩的鋪子了。”

聽到這麽直白的指示,二人自然沒什麽二話,依言往前走,張绗青左右看着陌生的街道,道:“阿玄,這裏好多醫館。”

施應玄道:“冬庭蕪地多是醫修和魂修,有很多醫者都會為凡人治傷。”

張绗青道:“這這麽治?不是說凡人受不了靈氣嗎?”

施應玄搖頭,說:“我了解的也不多,不過先前聽千端道君提過,說很多醫修會輔修煉器,煉制一些小型的器具,為凡人割除痼疾,聽說還會将身體剖開治療。”

張绗青驚訝地睜大眼睛,道:“這也可以?”

神霄接話道:“望聞問切總有疏漏,醫修只不過是另辟蹊徑罷了,況且這也解決了許多疑難雜症,聽說先前就是有種病藏于體內難以發現,還是一個醫修敢于下手才治好的。”

張绗青問:“那這些醫修是怎麽修煉的?”

神霄道:“和煉器差不多吧,不過凡間沒什麽靈氣,他們只把這當作一種苦修。”

經他提醒,施應玄也想起來了,說:“冬庭蕪地很大一批修者信奉造觀自刎之道。”

造觀自刎之道就是先前施應玄和神霄提起過的,扶救蒼生,建神觀,享香火,然後自刎,不過這種自刎飛升并不被仙京道主流的意識所承認,因為有些修者自刎的時候不過還虛期,他們只是認為自己香火夠了,可以飛升了,便直接自碎靈府。

張绗青顯然也不相信此道,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指尖微動,用力握緊了施應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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