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蒼梧雲外湘妃淚(3)
蒼梧雲外湘妃淚(3)
飛雲鳶在夜空中平穩的飛行着, 透過支起的窗戶,能看見鳶外月如銀盤,星帶流光, 較之古陶洲的異世奇景也不遑多讓。
張绗青力氣耗空, 精神倒還可以,施應玄施了幾個基礎訣将滿目狼藉的床鋪恢複原樣,又給他撿了件裏衣套上。
被子向上拉了一點,蓋住兩個人的腿,張绗青懶洋洋地靠在施應玄懷裏,像只慵懶的大貓,自顧自地尋了個舒适的位置,又不安分地抓着她一只手細細把玩。
溫熱的指腹沿着她掌心的紋路輕劃, 又從她的指縫間輕輕撫過,停頓在關節處摩挲。
施應玄任由他玩, 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腰間, 凝目看了一會兒,問:“這麽喜歡?”
張绗青沒應聲, 但也沒否認, 将她手掌翻過來去摸她手背上微微鼓起的青筋,順着青筋一路往上, 好一會兒才答非所問地說:“你該絞指甲了。”
施應玄說:“誰用的誰絞。”
張绗青擡眸嗔了她一眼, 說:“敢情只有我用了, 你平日裏拿物握劍都不用手的麽。”話是這般說着,但他還是扭身去拿了儲物符,凝訣催動, 從裏面掏出一把小銀剪子。
施應玄把手攤給他,說:“這點指甲又不影響我拿物握劍, 倒是只影響你了,又哭又叫的。”
聽到這話,張绗青拿手肘不輕不重地搗了她一下,眉目也兇了起來,捏着她的一根指頭不動,回頭瞪她:“你再說!”
“好好好,”她用另一只沒有被他捏住的手摸了摸他的脖頸,傾身往前親了親他柔軟的嘴唇,說:“不說了,你絞吧。”
張绗青這才重新回過頭去,認真地抓起她的一根手指,将小銀剪刀貼上她的指尖。
“咔嚓、咔嚓。”
清脆的斷甲聲在屋內不斷響起,施應玄直了直身子,将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張绗青手頓了頓,提醒她:“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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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動,”施應玄回了一句,另一只手擡起來順了順垂在他眼前的長發,又環回他的腰間,和他一起看着自己的指甲從剪子外側落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之前神霄說的那個蒼斂道君,我仔細想了想。”
張绗青手上動作不停,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施應玄說:“先前神霄指導我練劍,曾很熟悉地說出了幾道防護符箓,那時我就想,若不是他原先是個符修,那便是親近之人中有人習符,現在想來,或許就是這個蒼斂道君。”
“既然這個蒼斂道君是寰中息府的人,那神霄也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的話,也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麽會對藏書閣等地那麽熟悉。”
張绗青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問:“你想查神霄的身份?”
施應玄道:“我還是不太信任神霄。”
一個突然出現的劍靈,至今也只不過和她相處了幾月有餘,或許他所行之事真的如他所說,是為了三界,為了大義,但她依舊不覺得對方對自己毫無隐瞞。
張绗青說:“先前說起蒼斂道君的時候,神霄特意強調讓你別去詢問寰中息府的人,必然是山中有他要防範的人。”
這話提醒了施應玄,她思忖了片刻,道:“他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是讓我別告訴師父此劍之名。”
神霄自出現後,也曾在令浮月、葉還盈面前露過臉,還有一些同門或是道君,但他從未開口說要她避着誰,只有風藏雨。
那時她差點說出神霄的名字,幾乎給他吓得夠嗆。
這件事張绗青也聽她說過,先前覺得沒什麽,但現下聽來卻覺得其中有貓膩,道:“神霄想防範凝山道君?”他落下最後一剪,又換下一根手指,蹙眉問:“為什麽?”
施應玄也百思不得其解,道:“不知道,我問過神霄這個問題,他說自己不能說,但我想,他不想讓師父知道此劍之名……是不是就說明師父認識此劍?”
張绗青停下手中的動作,望了她一眼,說:“那這劍的主人……”
施應玄想起先前那個夢,說:“劍的主人是那個背影,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神霄。”
張绗青說:“或許你可以問問,”他低下頭繼續給她絞指甲,說:“我覺得神霄應該看出來你不是全然信任他,才讓你保證不要去問寰中息府的人,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凝山道君或許真的知道當年那個背影是誰。”
這也是施應玄這些年來最大的心結。
見身後的人陷入了沉思,張绗青也并未催促,只道:“好了,換只手。”
施應玄依言把另一只手遞給他,清脆的斷甲聲沉寂了一會兒又再次響起,她沉默地看着,一時間沒有說話。
直到張绗青專心致志地剪完這只手,凝了個辟塵訣拂去那些碎甲,施應玄才像思考好了一般,道:“我想問。”
張绗青把剪子放回儲物符,道:“問凝山道君?”
“不,”施應玄搖頭,道:“不從神霄入手,先問那個蒼斂道君。”
她雖然确實更相信她師父,但也并非全然懷疑神霄,神霄既然要防,那必然有他的理由,她沒必要這般去戳破。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便不差這一會兒時間。
她說出自己的猜測,道:“神霄身負言靈術,很多話不能直說,這幾個月來涉及到此事他也一向很小心,但他說蒼斂道君的時候,要我保證不去詢問寰中息府的人,我只輕飄飄地說了三個字他就相信了,也并未讓我發誓立訣之類的,如果此事是個大事,他必然不會那麽随便。”
張绗青明白過來,說:“他不想讓你問,或許只是不想讓你問不該問的人,而這個人就是他想防範的凝山道君。”
“對。”
“那我們問誰?”
施應玄道:“最好是問一個不相關的人,既不會破壞神霄的計劃,又應該認識蒼斂的……既然那人是符修……”
張绗青接話道:“我師父。”
二人再次想到一處,施應玄笑了笑,點頭道:“對。”
即便知道二人互相了解,但被如此輕易又自然的道出心中所想的感覺還是讓施應玄心中一動,伸手環緊他的腰,俯身用力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張绗青的思緒沒跟上她的動作,但身體卻下意識地有了反應,微微仰頭和她碰了碰,道:“幹嘛突然親我。”
施應玄沒回答,看了他兩息,又低頭親了一下。
張绗青不明所以,想再問一句卻被幾個接連的吻打得七零八落,親一口,說一個字,一句話說的和傀儡一樣斷斷續續的,他忍不住笑,伸手抵住她,終于能說一句完整的話:“幹嘛,什麽毛病,要親就好好親。”
施應玄從善如流地貼上他的唇,說:“那張嘴,好好親。”
張绗青笑着打了她一下,說:“犯病,不是說着正事嗎。”
“嗯,”施應玄吻進去,聲音也含糊了一點,說:“先犯會兒病。”
張绗青忍俊不禁,雙臂緊緊地攬上她的脖頸,笑着和她親了又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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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時候,施應玄一個人走出了房門。
神霄依舊帶着回雪懸在外廊處,一柄長劍孤零零的,乍一望去似乎真的看到了一個蕭索的背影。
施應玄沉默地走上去,将雙手輕輕搭在欄杆上。
神霄見她過來,開口問:“心情好點了?”
“就這樣,”施應玄沒有多說,反問道:“你呢?”
神霄道:“我?我沒什麽感覺了。”
施應玄說:“是因為看得太多了麽?”
神霄道:“算是吧。”
施應玄問:“那你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啊……”聽到這個問題,神霄沉吟了一下,說:“那都是好久之前了,記不太清了了,大概就是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和我想得一點都不一樣。”
施應玄道:“倒是和我想的一樣。”
神霄問:“是嗎?如此慘烈,你不意外嗎?”
施應玄道:“曾經我也是這種慘烈中的一員。”
神霄一下子沉默了,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施應玄沒有在意,擡目看向遠方悠遠的群山,徑直道:“你是寰中息府的人吧?”
神霄并不意外她能猜出來,應該說他巴不得她快點猜出來,但礙于言靈術,他還是保持了沉默。
施應玄說:“那個蒼斂道君,是你的同門?不然你不會對符箓那麽熟悉。”
她習慣于神霄的沉默,繼續道:“你一次出現的時候就是為了阻止我告訴我師父這把劍叫神霄,你害怕他知道你的名字,為什麽?”
神霄還是那句話:“我不能說,”但是這回他卻加了一句,道:“但是你猜到了。”
施應玄抿了抿唇,說:“那個給你施言靈術的人就是我師父。”
好幾息,神霄依舊沉默,像是另一種回答,施應玄懸了許久的心落下來,嘆了口氣,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過了好幾息,神霄才道:“你問了誰?”
施應玄道:“歸燊子,不過知道的也不多。”
“歸燊子……”神霄低喃了一句,似乎在回憶這個人身份,過了幾息道:“東方嶺啊,他都說什麽了?”
施應玄一字一句地陳述道:“蒼斂道君,名喚沈月上,是已飛升符修元尋子的弟子,元尋子飛升後,他常年游歷,不常回山,在山中只有三兩好友,即為凝山道君風藏雨和千端道君千昆玉。”
神霄道:“他只說了這兩人?”
施應玄搖頭,道:“當然不是,歸燊子與蒼斂道君并不熟悉,只是因為都是符修,入了內門後常常在一起上早課,私下裏并不常見,他至今都不知道蒼斂道君已然身死,也不知道他有一個九尾天狐的伴侶,只告訴我們他應該還在外游歷。”
“他說蒼斂道君天賦卓絕,常與師父還有千端道君在一處修煉,見張绗青詳問,他勉強又說了些舊年的往事,最後才又道出一個人的名字——”
“沉夷劍君宿溪雲。”
施應玄轉過身來,輕輕靠在欄杆上,看着神霄細長的劍身,緩聲道:“歸燊子還告訴我們,這位沉夷劍君的本命劍,便喚作……神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