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鼻亭山下鹧鸪吟(3)
鼻亭山下鹧鸪吟(3)
既知有問題, 二人也沒有等到白日的道理,新尋了個夥計問了問那月神觀具體在何處,便又重新出了客棧。
天雖然夜了, 街道上卻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張绗青拉着她的手,道:“我記得先前在寒州的時候我和師兄去街上逛,也是不少的人。”
冬庭蕪地因為是醫修所在地,所以臨靠此地生活的凡人比別的宗門多了許多,山腳下的城鎮也總是熱熱鬧鬧的。
神霄道:“凡人無法修行,求的就是一個平安和順,冬庭蕪地醫修多,還争先恐後的醫治他們, 這這裏人多也屬常見。”
說到這裏,張绗青也頗為好奇, 問:“什麽疑難雜症都能治好嗎?”
神霄道:“自然不是, 還是得看各人的修為了,凡人不受靈力, 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是以凡人的方式去醫治他們。”
張绗青又問:“他們只救人嗎?其他生靈呢?”
神霄道:“看每個人信什麽了, 雖然最核心的信仰是一樣的,但其下還是有些出入, 有些人覺得應該多救修士, 因為修士活得久, 供奉的香火便也能久一點,有些人覺得應該救凡人,因為地脈之力是從人間衍生的, 每個修士曾經也只是凡人,所以凡人才是一切之本, 還有些人則覺得衆生平等,要救就一起救,分了高低就是破壞了自然的規則,這樣即便飛升了也會被天道懲罰。”
聽到這話,張绗青眼神微動,心道果然都說大道三千,即便一開始走的是同一條路,也會因為每個人心中所信奉道法的不同而走向不同的終點,之所以說大道獨行,想來也不外如是。
不過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只了然地點點頭,又道:“我記得冬庭蕪地每年都傳出有飛升的修士,也不知多少人是合道期飛升的。”
神霄道:“冬庭蕪地建觀自戕的修者居多,所以才每年都有傳出,但這只不過是他們自己認為的,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也會覺得是傻子,真說合道飛升的,也得到四五十年前了。”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路,大多是張绗青在問,神霄在答,施應玄不管感不感興趣都聽了一耳朵,偶爾也會插一兩句話。
那月神觀不算近,二人一路向西走了許久,才逐漸脫離了鬧市,因着夜已經深了,人也越來越少,只有慘淡的月光鋪散在腳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再往前去,便有隐約的人聲被晚飯斷斷續續地拂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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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進去……放過我罷……便是她已移情……我也是要等的、我不信這勞什子神觀……”
“……你自苦自傷,怎能放下……”
“什麽放下!我與……青梅竹馬、我不信她會棄我……定是那賤人求告了真仙……什麽仙神,竟也沒生雙眼……”
“……你莫要口無遮攔,得罪了真仙,小心……”
二人走得近了,才發覺那是争吵,就這月色看清了路邊的兩個男子,看模樣應該是父子,兒子雙目赤紅,滿臉悲戚,父親則是怒火中燒,一副恨其不争的樣子。
見有路人經過,二人也停止了拉扯,別過頭去,那父親将他往前搡了一把,壓低聲音道:“今日便罷了,我再給你幾日時間,若是你再拎不清楚,我綁也是要将你綁來,讓真仙給你紅線別牽的。”
說着,他便锢着青年的手臂将他帶離了此地,那青年垂頭喪氣,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直到二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張绗青才慢慢地收回目光,蹙眉道:“進去了就能移情麽,真有這般邪乎?”
施應玄擡步繼續往前走,不以為意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張绗青卻一時間猶豫了,停住腳步拉緊了施應玄的手腕,對上她不明所以的目光,确認道:“你不會中招的,對吧?”
施應玄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也信了?”
張绗青抿了抿唇,道:“不是……我就是以防萬一。”
施應玄道:“那你怎麽不擔心自己中招了。”
“我才不會,”張绗青不高興她不相信自己,将她往自己身邊拉了一把,面對面地說:“你先跟我保證一下。”
施應玄說:“保證什麽?”
張绗青又上前一步,微微低頭,輕緩的聲音在夜色中随風搖曳,頓了頓才道:“……你保證……要心志堅定,只愛我一個人。”
施應玄忍俊不禁,看着他這副樣子有點想笑,心中頑劣,一時間沒有說話。
只沉默了兩息,張绗青就急了,手臂環住她的腰身收緊,左右晃了晃,說:“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說啊!”
施應玄一本正經,道:“那你再湊近些。”
張绗青不疑有他,立刻又湊近了幾分,可都近到咫尺了,施應玄還是沉默,張绗青對上她的眼神,立刻覺出了她頑劣的心思,擰眉正要罵她,卻突然被她吻住了雙唇。
“混……唔!施應玄……”
他伸手想推她,可剛擡手就被她抓住了手腕,想抿緊嘴唇,又被她捏了一把後腰,腿一軟,只能乖乖任她施為。
他雖然比她高了一些,也一直修煉,可真要比力氣體術卻實在比不過施應玄這個常年習劍煉器的劍修。
“你、你別……神霄……”還在。
神霄雖在劍中,但也是能看見他們的。
他實在羞恥于當着外人的面做此等親密之事,可施應玄堵得他連話都說不完,只能伸出另一只手繼續推她,施應玄勉強退開了幾分,道:“別管,好好親。”
這怎麽能不管!
他心跳聲越來越塊,擡眸瞥到她背上露出的一截劍柄,又緊緊地閉上了眼,罵了幾句都不奏效,最後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放棄了掙紮。
見他不推自己了,施應玄也放開了锢着他手腕的手,轉而落至他腰間,張绗青纖密的睫羽飛快地抖動,慢慢地将雙臂環抱在她的肩膀上。
軟軟的舌頭舔過她的牙齒,很快又親密無間地纏在一起。
好在施應玄沒有太過分,只親了一會兒便慢慢放開了他,張绗青羞恥得不行,紅着臉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裏微喘,聲音也悶悶地,說:“你煩死了施應玄。”
施應玄說:“你在臉紅什麽,神霄被我屏蔽了。”雖然神霄看起來是她的前輩,但畢竟他現在存于劍中,施應玄又與此劍結契了,想要單方面屏蔽對方還是很容易的。
張绗青頭擡起來了一點,有點不相信地問:“真的?什麽時候?”
施應玄道:“你讓我保證的時候。”
張绗青放心了,但還是不高興,說:“那剛剛我說神霄的時候你不告訴我。”
施應玄用拇指按了按他尚還水潤微腫的紅唇,說:“看你可愛嘛,親我的時候舌頭都在抖。”
張绗青拍掉她的手,說:“混蛋,就知道亂來!”罵完這句,他又面色微紅地看着她,說:“你還沒保證呢。”
可施應玄還是問:“保證什麽?”
張绗青蹙眉,有點不高興了,道:“你再這樣!”
施應玄見他真有點生氣了,忙又仰頭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說:“只愛你。”
張绗青神色瞬間柔和下來,嘴上卻語氣不太好地說:“早說不就完了,非要這樣。”
“我的錯。”施應玄見他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有些想笑,開口認了個錯,繼續牽着他往前走。
張绗青抿了抿微腫的唇,勉強壓住嘴角的笑容,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說話間,施應玄也伸手凝訣,柔和的白光在她指尖閃過,神霄的熟悉的聲音終于再次在張绗青的腦子裏響起:“……施應玄!死小孩,你又幹什麽壞事了!”
施應玄面色不變,在腦中回道:“夫妻私話,你也想聽?”
神霄一下子沉默了,咬牙切齒道:“不想,多謝你這麽貼心了。”
施應玄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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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途中遇見那對父子二人的時候,施應玄就想着神觀應該就在不遠處,果然,等二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一座立于數十石階之上的觀門便映入眼簾,舉目望去還能看見門後一塊巨大的照壁和其上開得極為熱烈的合歡花樹。
二人拾階而上,行至門口,發現照壁上并未刻什麽警言名句,而是雕了幾朵栩栩如生的合歡花,再加上那照壁之後就是一樹合歡花葉,如雲般簇擁在照壁之上,乍一望去,像是書上飄下的落花,永久的凝在了半空中。
即便現下已是深夜,那觀門依舊未閉,裏面也沒有接待的人,靜悄悄的,先前客棧的夥計與他們指路的時候便說此觀沒有知觀,全靠自身靈驗,去拜也不用帶香火或是捐錢。
二人繞到照壁之後,才發現此觀不大,只有一殿,那種了合歡樹的庭院後面就是所供奉的神觀,不過那上面沒有神像,高高的供桌後面照舊放了一朵合歡花枝,左右壁龛中點了數支紅蠟。
凡間的神觀總共分為兩種,一則是供奉人修,稱作地仙觀,一般由受過人修大恩惠的凡人所立,将其雕為石像或是玉像供奉其中,使其得享香火。
二則是供奉仙神,稱作真仙觀,此觀的建立多是凡人自發的,畢竟修士有自己信的道,凡人也會有自己奉的神,有時候實在無能為力了,總得有個東西來寄托寄托自己的感情,求姻緣、求錢財、求平安,求風求雨求個豔陽天,這些真仙觀也就慢慢造起來。
但由于凡人信奉仙神本無相,這種神觀之中不會放置實打實的神像,多是放一些物品指代,比如求財的神觀中會放金桂,求平安的神觀會放柳枝,求姻緣的放合歡,這都是常見的。
二者雖然都是神觀,但後者往往要比前者闊氣豪奢的多。
畢竟一個人修所能救助的凡人大多有限,但求姻緣求平安的凡人卻數不勝數,這一對比,二者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神霄看了一圈,也開口道:“倒确實很少見這般簡樸的真仙觀。
施應玄也點頭道:“正是,就算是真是真仙,此觀也得有人去建,沒道理連個知觀也沒有。”先前二人問了客棧的夥計,他也說得不清不楚的,只說此地姻緣靈驗。
張绗青左右看了看,見此地沒放錢箱也沒放香爐,只有一座供臺,道:“此地也未曾燃香,簡單的有些過分了。”
二人先前猜測是冬庭蕪地的修士,可現在想來應該是不是,一是此地未曾供奉香爐,不符合冬庭蕪地修者想要享香火的目的,二是此地多是醫修,誰會莫名其妙來建一個姻緣觀?
施應玄收回環顧的目光,對張绗青道:“給我一張異真洛神符。”
“好。”張绗青依言催動儲物符,從中取出一張遞給她。
施應玄伸手接過,卻沒急着凝訣,而是看着張绗青指尖漸漸息隐的白光,問:“靈力還夠用嗎?”
此地已是凡間,張绗青用不了引靈聚靈的法術或符箓,只能靠原先施應玄給他的那些。
聞言,張绗青凝神內視,點頭道:“夠用。”
修士的靈力并非不用就不會消耗,靈府的運轉和存在是需要靈力維持的,即便一天之內什麽都不幹,靈力還是會一點點被消耗,雖說這種供養靈府的消耗微若塵芥,但也不是沒有,等到徹底耗空便會變得虛弱,這也是修士為什麽不愛去往凡間的原因。
人修妖修俱是如此,三界中唯一真正不受限的反而是在二者眼中最為弱小的凡間生靈。
施應玄這才放了心,捏起那個異真洛神符催動。
此地雖然看起來安然無虞,可怎麽細想都是問題,一是此地靈驗的有些妖異了,沒有說一踏進此地就能移情的道理,二是就算是真仙顯靈,可又為何只顯靈兩個月,期間分界線還那般清楚。
可當她持符又環顧了一周,卻絲毫沒有見到什麽陣法訣術的影子,唯一有點可疑的,就是那供臺之後的合歡花枝。
原本平平無奇的合歡花枝,現下落在施應玄眼裏,竟發出了一點淡金色的光芒。
她想到什麽,向殿外走出兩步,發現外面那顆花葉相簇的合歡樹上也是燦金一片。
這樹……
妖修?還是哪個修士種的靈樹?
草葉發光在仙京道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但放在凡間就有點問題了,她仔細看了看,總覺得這金光給她的感覺有點莫名的眼熟。
張绗青站在她側後方,問:“有什麽問題嗎?”
施應玄搖搖頭,說:“沒有陣法,沒有符箓,沒有法器……只有這棵樹,”她緩步走去,說:“上面的花在發光。”
張绗青眉頭微蹙,凝目向那樹仔細看去,在他眼裏,那樹很是正常,只不過是一顆普通的合歡樹,其上連多餘的贅飾都沒有。
神霄問:“什麽光。”
施應玄道:“說不好,一種淡淡的金光,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有些眼熟。”可但凡生在仙京道的花草樹木,吸納天地靈氣而生,用異真落神符看去都會有各種各樣的靈息,她一時間也判斷不出來這種光到底屬于什麽。
神霄問:“那你想想你還用異真洛神符看過什麽。”
異真落神符是個高階符,是二人之前去往藏書閣查探的時候張绗青畫出來的,此後也沒再用過,若是她用異真洛神符看了什麽東西,必然有印象。
但上次二人只用它在藏書閣看了那些藏書上的太華夜碧陣和周邊的一些東西。
施應玄回過頭去問張绗青:“你記得我們先前在藏書閣看到過什麽淡金色的東西嗎?”
張绗青思忖了幾息,搖搖頭,說:“除了書,應該就沒有了。”
淡金色的書施應玄也見到過,但和此物給她的感覺并不相同,當時二人查探那些書籍的時候也并非時時刻刻待在一處,或許有些東西張绗青并未見過。
二人一劍又在觀中看了看,可除了這合歡樹再沒沒找出什麽異樣的東西,一時間沒了頭緒。
神霄道:“不是說進來就有用嗎?你們倆現在有感覺嗎?”
施應玄搖搖頭,說:“沒什麽感覺。”
張绗青也一臉莫名其妙,說:“完全沒有。”
感情之事,怎麽可能會這麽突然的變化呢。
神霄道:“那不如先回去吧,先将明日之事辦了再來看看。”
現下也只能這般了。
施應玄最後看了一眼那合歡樹,與張绗青一起走出的觀門。
然而正當拾階而下的時候,那合歡樹下卻悄無聲息地現出了一個身影,他抱臂靠在照壁說,頗感興趣地看着二人相攜而去的背影,輕聲道:“兩個修士……”
既敢在散緣月前來,便不怪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