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去泉臺招舊部(2)

此去泉臺招舊部(2)

施應玄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

這種下墜并非是身體的下落, 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沉墜,有些類似于修煉入定時遨游靈府的感覺,頗為玄妙, 但又無法言述。

有一團模糊的光離自己又近又遠, 極為飄忽不定,施應玄凝目想看清,眼神和神識卻都極為發散。

腦中神霄的聲音逐漸遠去,悠揚的遠鐘開始響起,一聲一聲,掃蕩靈臺,讓她幾乎生不出一絲雜念。

這種狀态不知持續了多久,眼前的白光才變為各色各樣的光斑, 在她眼中愈發清晰,共同組成了一個極為熟悉的場景——落霞山的護山大陣。

此時此刻, 她正站在結界的交界處, 身後是暮色蒼茫的凡間山階,眼前是山溫水軟的山中谷澗。

“施應玄。”

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突然叫響了自己的名字, 施應玄眉頭一蹙, 左右環顧,卻見天邊的流雲化作縷縷白煙朝自己飛來, 逐漸凝出了一絲實體——一具張绗青的身體。

她眼睛微微睜大, 正不知如何反應, 那個聲音又道:“不用怕,我的真身你看不見,也無法真正理解, 所以我選用了一個你最喜歡的物體存在。”

見施應玄還是沒有反應,那聲音又道:“你不喜歡嗎?”祂搖身一變, 又變成了令浮月的模樣,說:“這個你似乎也挺喜歡的。”

施應玄緩了口氣,忙擡手制止祂,說:“還是剛剛那個吧。”

祂變為張绗青的模樣,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宛如牽繩木偶,道:“看來你還是喜歡這個。”

施應玄幹笑了兩聲,沒有說話,問:“你是誰?”

祂道:“天道規則,也就是你們所說的仙神。”

聽聞這個回答,施應玄心中震動,問:“你為什麽……”在這?找我?存在?她一時間不知道要問什麽,驟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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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祂卻淡淡地接道:“三界生變,我需要尋人,至于存在,你們不是一直相信我的存在嗎?”

祂說着話,用的卻不是張绗青的聲音,施應玄看着祂,心中生出來一種割裂的詭異感。

她喉間發澀,說不清心中是恐懼更多還是緊張更多,開口問:“你能讀心?”

“何止,”祂用張绗青的臉彎了彎嘴角,說:“我能讀你生命中的每一息,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只是過去發生的事情。”

施應玄問:“你為什麽突然出現?”

祂說:“啊,也不是突然,每逢三界大變的時候我都會出來,選擇一個生靈作為不确定因素去改變既定的發展,你就是這次被選中的那一個。”

施應玄問:“這并非第一次嗎?”

祂說:“自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自我形成後,這種事情已經出現了三萬五千四百七十二次,算上此次應該就是三萬五千四百七十三次了。”

施應玄問:“每一次都能成功嗎?”

祂說:“看你怎麽理解成功了,如果是站在你選擇的道路之上,那當然沒有,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敗。”

施應玄問:“你是怎麽形成的,修士飛升嗎?”

祂說:“可以這麽理解,但并非一個修士,也并非是凡人,我是由世界萬物組成的,按你的認知來解釋,可以将我分為凡人的願力和飛升的生靈。”

施應玄蹙眉,道:“我不明白。”

祂繼續耐心地解釋,說:“凡人的願力自然是凡人所求,一個凡人求財,求的是財運,求姻緣,求的是情運,求平安,求的是身運,他們的願力會凝聚成一股氣運,反過來庇護他們。”

“飛升的生靈則是指修為足夠,在你們眼中已經飛升的人修和妖修,人修中包括了千千萬萬個不同的人,妖修中包括了千千萬萬個不同的生靈,衆生各異,所擁有的魂魄和情思就會不同,當一個生靈擁有自己的意識,它就會對某樣東西有所偏愛,所以飛升之後,它們的意識都會被抹殺,會變成天道規則的一部分。”

施應玄艱難地理解了一下祂的話,簡明扼要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凡人求神,其實是在求自己,修者飛升,其實真的是魂歸天地。”

祂笑了笑,說:“你很聰明。”

施應玄說:“那飛升……不就真的是個騙局?長生豈非不存在?”

“啊,”祂輕輕感嘆了一句,道:“長生自然存在,我就是永生的。”

施應玄道:“你這種長生,并非三界生靈所求的那種長生。”

祂道:“那你們所求的長生是什麽呢?”

施應玄想了想,道:“永生……逍遙天地之間,不為凡塵所拘……”她看了看對方,又慢慢消了聲,道:“看起來你都做到了。”

祂笑了笑,說:“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恒定的,你們修煉所吸收的靈氣,嚴格意義上來說,依舊是天地初開的那團混沌之氣。”

施應玄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修士飛升後修為都反哺天地了?那你剛剛不是說是飛升的修士和凡人的願力共同組成了你嗎?如果修士歸天地,凡人求自己,那你怎麽依靠這兩者存在?”

祂說:“你下意識把我當成一個實體了嗎?”他擡手隔空點向她的額間,說:“我即天地。”

此話一出,施應玄腦中一片刺痛,腦中迅速滑過一片片幻影,如同站在春日中感受漂流的亂紅——大到她走過的大山大河,小到指尖停駐的一片浮塵,全都不斷地放大在她面前,更有許多她無法理解的東西飛速閃現,試圖讓她理解祂的本體。

直到施應玄痛苦地倒在地上,祂才輕輕地收回了手。

施應玄跪在石階上不住地喘氣,好半晌才緩過來,雙手撐在地面上,額上冷汗淋漓,咬牙道:“既如此,修煉的意義是什麽呢?”

祂說:“造一輛水車。”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幾個字,施應玄不解的擡頭看他,問:“什麽?”

可祂這回并未多做解釋,而是道:“你會明白的,”他隔空輕擡指尖,将她扶起來,問:“不想再問點別的嗎?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聽到這話,施應玄腦中快速過了一遍之前的對話內容,靈光一現,問道:“除了三界生變之外,你還見過其他人修嗎?”

祂道:“自然,每一個飛升之人我都見過。”

施應玄斬釘截鐵地說:“你告訴了他們飛升的真相。”

祂說:“這是他們應該知道的。”

施應玄問:“那為什麽方共秋沒有飛升,還将此事昭告了天下?”

祂說:“方共秋還沒到飛升的時候。”

施應玄蹙眉,并不相信,問:“那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祂說:“确實有人在即将飛升之時從我手中逃脫,但卻不是他,”說起這事,他似乎也有些苦惱,皺了皺眉,道:“每一個飛升的人知道真相後的反應都不一樣,有些人平靜、有些人癫狂、有些人痛苦,但無論他們什麽反應,都改變不了既定的規則和結局,唯有他。”

施應玄試探性地問:“是風藏雨嗎?”

祂對這句話沒有給出回應,而是繼續道:“他是個天才,同時也很矛盾,悲憫之心和滅世之力在他身上并存,給了他逃離此地的機會。”

祂補充道:“或許是我疏忽。”

施應玄問:“天道也會疏忽嗎?”

祂笑了笑,說:“我因三界而生,自然也在三界之內。”

施應玄笑了笑,問:“那你此番找我,到底想告訴我什麽?”

這個追根究底的問題好似什麽信號,頃刻間,祂的身形就開始漸漸消失,但祂仍是不緊不慢地俯下身來在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推,見她跌落石階,便化為白煙回到天際的飛雲之上,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性,說:“我想要告訴你的,你已經問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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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對她施加的力量幾乎難以反抗,施應玄瞬間就摔下了石階,可預想中的疼痛卻并未襲來,只有長達十息的失重感,悠遠的鐘聲再次響起,緊接着,神霄的聲音也再次穿過蒙昧,清晰地灌入了她腦中。

“施應玄,往前走。”

神霄的聲音沒有任何急迫,好像她剛剛并未失去意識良久。

腳下是一條不斷下行的石階,一路通往幽深的黑暗,施應玄依言擡步前行,耳邊一時間只有自己一聲接着一聲的腳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扇黑色的門,神霄道:“跟着我念訣,施最普通的引靈訣。”

施應玄骈指起印,在心中跟着神霄默念道:罪滅三塗,禍消九冥,惡根斷絕,福慶自生。今日大願,一切告盟。身受開度,升入帝庭。

心音畢後,眼前的門應聲而開。

施應玄擡步走進去,裏面是一個不大的空間,已經一片狼藉,梁柱東一塊西一塊的倒塌,地上堆滿了畫符、煉器的材料,甚至還有一把落滿灰塵的劍。

施應玄走近一看,發現那劍身上銘刻着“照心”二字,正是仙京道聞名遐迩的照心神劍,其主即是寰中息府凝山道君風藏雨。

這把劍一半壓在一個木鼎之下,一半被屋中的浮塵布滿,顯然是很久不用了。

神霄道:“拿上它吧,”他聲音輕緩,道:“這裏面有寒暑環周陣,不用擔心時間,慢慢看吧,看看風藏雨都做了什麽。”

施應玄俯身拿起,繼續循意往裏走去。

又走過一道門,裏面的空間不再像外面那麽黑,但施應玄擡目一看,卻發現有數具屍體正挨挨擠擠地堆在一個角落裏,殘肢斷臂白骨屍骸散落各處。

不僅是這個角落,這個房間中央還有一個數尺高的祭臺,祭臺邊上躺着幾個男男女女的身影,施應玄心中一跳,匆匆走近,可擡手探去卻全都已經氣絕,粗略數來約有十幾個,大多都是孩子。

她閉了閉眼,又從儲物符中拿出萬州城中用來收殓凡人的瓷瓶,凝訣施法,屋子中的屍體俱都化作流光,落入了瓷瓶之中。

做完這一切,她又擡頭去看身邊的祭臺,那祭臺乍一看去并無什麽出奇的,上面也沒有人,只刻着極為繁複的花紋,四周繞着兩指粗的血槽,其間的血液已然幹涸,凝着斑駁的血塊。

施應玄伸出手去,指腹沿着臺面上的花紋一路摸索,試圖看出這塊祭臺的不同之處。

既有祭壇,不應該沒有祭品。

可知道她摸到末端,也并未發現什麽機關或者奇竅,正當她準備收回手去的時候,卻忽然感到一陣輕飄飄的風打在了掌心中。

溫熱,輕柔,像是一道呼吸聲。

她臉色稍變,驟然收回了手,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試探性地擡臂運氣,一掌向祭壇中央拍了下去。

手掌和石面接觸的那一瞬間,一個泛着紅光的陣法驟然顯現,祭壇周圍的血槽不知從何處溢起鮮血,幾息之內就盈滿了整個臺面。

一聲微弱的痛呼從臺面下方傳了出來。

施應玄趕忙收回手臂,那石面上泛起的紅光複又消隐了下去,而體內不知從何處而來一股充盈的靈氣,僅幾息之內就将她的靈府盈滿。

什麽?

她不敢相信,在腦海中問神霄:“這裏面還有人?!”

神霄似乎也沒預料到,說:“我以為都死了……這就是我與你所說的風藏雨所煉制的法器,用來關身有仙骨的孩童的……先前,或許張绗青也在裏面待過。”

施應玄眼睫一顫,問:“這能打開嗎?”

神霄道:“可以,你用照心,從石臺側面出劍。”

施應玄吐出一口濁氣,拿起另一柄劍,退後兩步,站至石臺側面。

和神霄截然不同的劍光從她手中揮出,打在石臺繁複的花紋之上,下一息那石臺的臺面就像一扇門一樣一分為而,緩緩從兩側分開。

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躺在其中,面色慘白,連呼吸都幾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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