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去泉臺招舊部(3)

此去泉臺招舊部(3)

看到那個小女孩的一瞬間, 施應玄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捏住,連呼吸都停滞了下來,好幾息才顫抖着聲音開口, 問:“救救她, 神霄,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她?”

可神霄卻沉聲道:“她的氣血已經耗盡了,救不了了……”他頓了頓,道出一個殘忍的事實:“若她有用,風藏雨不會任由她被丢在此處,仙骨之力也分優劣,有些人資質平平,就會被直接剝離仙骨, 有些人天賦卓絕,就會被關在這種法器中, 直至耗盡最後一滴精血。”

她指尖狠狠地扣住了那臺面上繁複的銘文, 情緒極為不穩,哀切地問:“是不是因為我剛剛那一掌?”

神霄忙道:“自然不是!她本就是命懸一線, 更何況你又不知情, 要怪也只能怪我沒有提醒你。”

施應玄望着小女孩蒼白又瘦弱的小臉,極為難忍地閉了閉眼, 啞聲說:“難道我就只能在這看着她死掉嗎?”

腦中沒有傳來神霄的回應, 整個暗沉的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這一切都太倉促了, 從風藏雨手下逃脫後被帶到寒州,最後回到紅棘城,過往那麽多年有條不紊的一切全被颠覆, 她本以為來到落霞山,涉過傲蘭海, 她就會面對新的人生,可走到此處,她才發現原來還有那麽多人像她一樣被困在幼年那間逼仄的屋內,直至生命消逝也走不出來。

施應玄輕輕抓起小女孩冰冷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一切都太恍惚了,讓她不知道用什麽情緒來面對。

小女孩甚至無法睜開眼睛,只有極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一聲一聲地被施應玄捕捉着——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

她會在想什麽呢?施應玄看着她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心想:這個年紀,如果只是個凡間普通的孩子,或許還在上學吧,讀書、認字、在父母的保護下一日日長大,怎麽會……怎麽會在這呢。

施應玄像是石像一般,僵硬地跪坐在那祭壇邊良久,很久之後,她渾身震顫了一下,所能感受到的生息戛然而止,幾乎是同時,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湧上了她心頭,她握緊小女孩的手,看着一縷柔和的白光從她身上飄起,緩緩地飛入了前方緊閉的門中。

神霄的聲音再次響起,緩聲道:“那扇門後,有一切的真相。”

聽到這話,她僵硬的腦子再次重新轉動起來,擡步走到那扇門前站定。

神霄見她不動,低聲問:“不敢打開嗎?”

施應玄沒有接話,沉默地站了好久,才問:“打開門,我就能見到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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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霄說:“當然。”

施應玄吐出一口氣,将手輕輕地按在了門把之上。

從剛剛面對天道到現在站在此處,施應玄覺得自己好像一直處于很恍惚的狀态,天道說的那些話,自己看到的這些東西,很多事情在她腦子裏糾結成一團,卻又好像幾條并行的線,彼此毫無關聯。

天道看似和她說了很多話,可她好像還是什麽都不知道,飛升真相,方共秋已經說過了,從祂手中逃走的那個人是不是風藏雨,祂也未曾告知,為何找她,要告訴她什麽,為什麽選中她……什麽都沒有。

就像神霄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一樣,毫無緣由又莫名其妙地告訴她要去拯救三界。

可問題是,神霄怎麽知道自己能拯救三界,天道又為什麽選中自己作為那個不确定的因素?

她到底……有什麽特殊。

打開這扇門,她又會遇到什麽?

“吱呀——”

這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門,輕輕一拉就開了,甚至不需要什麽法術心訣,乍一映入眼簾的是一團無垠的黑氣,被門上的一面結界攔在其中,占滿了她整個視線,根本看不見邊緣。

那漫天的黑氣中間,正站着一個泛着銀光的背影,背手立在不遠處,熟悉到令她心驚。

她喃喃出聲,道:“師父……”

那背影轉過身來,腦子內外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兩道原本大相徑庭的聲線徹底彙聚成一道,輕聲說:“施應玄,你走到終點了。”

……

神霄……是風藏雨?

那風藏雨是誰?

……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身影,腦子裏驟然閃過神霄教自己練劍的一點一滴,閃過她曾向千端道君提起師父時她的古怪,想起自己曾猜測他是沈月上一行人中的一個,想起拜師時師兄曾言,自師祖飛升後,師父便多有閉關,待人接物也不似從前那般……

真正見過天道,知曉飛升真相的,是近年來仙京道飛升的唯一一人,寰中息府的無亭劍尊,風藏雨的師父,載瀾。

“猜到也不要說出來,”風藏雨笑了笑,說:“這是真的言靈術,我還沒做最後一件事,不能死。”

施應玄問:“最後一件事是什麽?”

風藏雨道:“還未下山時,你曾經猜到過,你和張绗青都是此人陰謀中的一環,而先前帶張绗青看的那個幻境你也知道了,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麽你也被那人抓了,卻沒有被用仙骨。”

施應玄說:“……不是因為沉夷劍君及時把我救出來了嗎?”

風藏雨說:“他挖仙骨只是瞬息之事,把你關入法器也費不了多長時間,讓溪雲及時救出你後還回過頭來尋找,必然不只是想用你的仙骨。”

他定定地看着施應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溪雲将你救出時,你體內有一個畫了一半的奪舍陣。”

奪舍陣……

施應玄張了張嘴,握着照心的手愈發收緊。

風藏雨說:“他得知飛升真相,不願就此放棄自己多年修為,脫離天道幻境後,開始在三界中遍尋長生之法。”

“藏書閣裏的書,雖然很多都被各種陣法保護着,但依然會有人找到,他自然也不例外……不過書中的那些東西并不是什麽秘密,這麽多年,很多人都看過,大家看了也就忘了,從來不會有人真的花費這麽大心力去尋找嘗試。”

施應玄咬牙道:“那些書就應該毀掉。”

風藏雨仍是笑,說:“你真的認為是書的問題嗎?你一路走來所遇到的事情,除了冬庭蕪地的剖骨之行,素光門妖修、月神觀噬情,書上都曾有言嗎?且就算是書上寫了仙骨之用,卻從沒詳述如何修煉,可還不是被人找到了嗎?而且你又怎麽證明,這些人對仙骨的用法和千萬年前是一樣的呢?”

見施應玄沉默,風藏雨又道:“千萬年來,錯的并非是書、陣法、邪術……只是對長生無止境的欲望。”

他繼續說:“不過他也并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游歷三界時,他也發現了素光門、冬庭蕪地一事,他試着推翻、拯救,但後來卻發現原來在仙京道無權無勢,竟也沒有說話的權力,即便他已是合道期,卻也無法和一整個宗門抗衡,所以他只能按下不表,一路游歷,後甚至還在冬庭蕪地的一個醫修手中救下了我,收為弟子……他深覺仙京道之亂,想要将這兩門重新打碎重洗……總而言之,一開始,他是想改變這一切,保護世間的。”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什麽,補充道:“啊,我曾與你說素光門宗主寧遠仙與虎妖一事,其實也是他編撰的,就是想讓妖修少來素光門。”

他笑了笑,有些揶揄,說:“沒想到吧,他編得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施應玄沒有笑,依舊直直地看着他。

風藏雨只好斂了笑,繼續道:“……後來有一年,扶搖榜開在了紅棘城,他自然也參加了,希望能找到機緣,那時候他的修為已至合道期,往前一步就是飛升,所以他除了要與天道之力抵抗外,還要一直壓制自己的修為。”

施應玄說:“他找到了地脈入口。”

風藏雨點點頭,說:“他不是第一個找到地脈入口的,但他卻是第一個承受得助地脈之力的,以至于後來扶搖榜關閉,他也尋找到了打開地脈之門的辦法。”

施應玄問:“地脈到底是什麽?”

風藏雨想了想,說:“其實就是凡間生靈轉生、魂魄停留之地,在此地洗去一切罪惡,再世為生,所以裏面都是一些惡念。”

施應玄想起張绗青靈府中的那片黑海,低喃道:“怪不得。”

他繼續道:“但是地脈之力不是修為,只是單純的一股力量,所以不論他吸收了多少,他的修為都不會增長。”

“除此之外,吸納、使用地脈之力還比他想象中的痛苦,于是他開始研究法器、符箓等物,後來發現有關淨化的東西可以使用,但效用都很微弱,後來,他又開始不斷地在三界中尋找淨化之器。”

“那時候,他已經是仙京道第一人,臨門一腳便要飛升,名望之下,便有利益,為了将這個‘第一人’拉入自己的陣營,便有人将一朵骨花送到了他面前,在他使用了之後,才告訴他這是由上百個孩童的仙骨所制成。”

自此,他就向這片黑暗邁出了第一步,也被迫成為了這些黑暗的庇護人。

他一開始也試過拒絕,但實在難以忍受那份直擊神魂的痛苦,在一日夜中,随手在碧雲深抓了一個剛上落霞山的弟子,再次使用了孩童的仙骨,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曾經憎恨這世間的一切不公和殘忍,憎恨那些所有把他拖下水的惡鬼,可是到最後,他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

“但在寰中息府抓人過于顯眼,于是他去往了凡間,同時也為了保護、隐藏地脈之門,選擇駐紮在了紅棘城,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開始肆無忌憚的使用凡人仙骨以緩解自己的靈府之痛,張绗青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已經飛升過一次,天道的視線也一直如影随形,他知道自己但凡修為再進一步,便會成為天道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實現長生,也無法使用地脈之力重整仙京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天道面前摧毀自己的存在,才能永絕後患。”

“他想到了奪舍。”

“自然,這個第一人選,就是他唯一的徒弟,我。”

“奪舍陣成後,我自己一無所知,和阿玉,還要月上、溪雲等人四處游歷,在某日發現素光門妖修一事後,一路查探了下去,只是沒想到查到最後,面對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師父。”

“那時我和阿玉等人分道行事,我先至紅棘城,戳破此事後身體裏的陣法啓動,我也魂魄離體,但奪舍之人無法斬殺原主,于是他給我施下了言靈之術,我的魂魄被硬生生撕裂,一小部分殘留在身體中,剩下的被卷入地脈。”

“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月上等人發現我不對勁,一路追查至紅棘城,救了你之後與其相争,以至身死道消,當時照心為他所用,只餘神霄落于此處,于是便暫時成了我的立身之物,經由秘境送到了你手中。”

“當年大儀山之行,他之所以收你為徒,是因為發現了你體內畫了一半的奪舍陣,後來趁着授你心法之時,又以明燈灌頂術畫完了剩下的一半,而他此前之所以能這般輕易的還虛合道,也是因為有地脈之力相護。”

“如果此次他的計劃不成,那他的下一個目标,就是你。”

聽完這一切,施應玄心中久久不能平複,沉默了好久才問:“你有什麽辦法?”

風藏雨做了這麽多,必然已經有了一個胸有成竹的辦法。

聞言,風藏雨的眼裏多出了一絲憐憫,看着眼前年輕的劍修,輕聲道:“我可以我的神魂為系,将你們二人的性命相系,只要你死,他必然也亡。”

此話一出,施應玄心中竟生出了一絲塵埃落定的悲怆,低聲道:“怪不得……”

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都被一條無行的線連在了一起,怪不得天道選擇和神霄都選擇了自己,怪不得那個人闖進瀑布結界的時候曾說神霄想要她死,并不是因為她有什麽特殊,只是因為她有這種用處。

他們要她以性命,做開啓這個新世界第一把鑰匙。

風藏雨道:“我不逼你,若你願意,便将照心穿過結界,照心是我的本命劍,可以将我的神魂帶出去,若你不願,現在就可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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