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終劉立冬妥協,決定事無巨細講出當天他知道的事情,以此來尋求司法上的寬大處理。
“那天晚上十一點左右,我收到了來自八號房間的報修,說是壁燈上的螺絲松了。我那會正在宿舍裏玩游戲,随便拎着工具袋就過去。結果發現只是一點小問題,随手弄弄就行。然後……”
“等一下,那會你有聽見什麽動靜嗎?”
“沒。”劉立冬搖搖頭,“我在打游戲啊!你難道打游戲不戴耳機嗎?”
周川沒理他的壞語氣,劉立冬在剛得知自己殺人的時候顯得很焦躁不安,而當知道量刑結果可能并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嚴重之後,又擺起了一張臭臉。事實上,周川和大部分警員一樣,都覺得這種品行惡劣的青少年,沒有必要受到法律的優待,然而任何事情都要考慮客觀——經過詢問,他們發現了,劉立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殺了人……
“非得要說的話,八號房間的客人說他聽見隔壁有幾聲像東西掉地上發出的聲響,很吵,讓我出去的時候提醒一下九號房間的客人。”劉立冬雖然态度依舊惡劣,不過也确實是在誠懇地交代了,這讓所有警員們都松了一口氣,“所以我就過去九號房間,當時九號房間的房門半掩,我敲了幾聲門沒人回應,就走了進去……然後我就看見苗豔春倒在地上,我想她是死了,她肯定是死了,我媽跟我說這種女人都沒有好下場。”
趙民亮與周川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但是沒有打斷劉立冬。
“我看到了她的錢包,我知道裏面肯定有她掙得很多髒錢,留在那裏不也沒用了嗎?我拿走了而已。”劉立冬低着頭,忽然像想到了什麽,渾身打了一個寒顫,“但……但是,她的手,突然動了一下!”
劉立冬垂着頭,半晌沒有說話,有大顆的眼淚砸在了他的褲子上,他握緊拳頭,好不容易抑制住嗓子裏的顫抖:“我被吓壞了,下意識用手裏的扳手砸在她的後頸上,都是血,都是血!我就跑了。我沒想殺她,真的,我只是想拿走她的錢。”
周川将筆記記好,公事公辦地點了點頭,接着問:“那你認識那天和苗豔春開房的男人嗎?”
“不知道。我根本沒注意看。”
“行了。”趙民亮将臺燈掰回來,不再正對着劉立冬,“我們會向檢察院如實提交你的情況,你現在被拘留了,直到案件告于段落。”
審訊結束,所有參與人員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趙民亮走出審訊室,在走廊裏碰到了封哲,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沒看錯你小子,進展挺快。二組那邊有消息了嗎?”
二組負責的是在酒吧調查與苗豔春開房的男人,封哲從他們那裏收來的回饋是,确實有幾個與描述相近的男人經常出沒于這間酒吧。但是酒吧裏面人員複雜,流動較大,就算是揪着每一個服務員的領子刨根質問,都不一定能得到明确的答案,更何況,在調查期間,最不能打草驚蛇,一晚上的調查能夠得到這些消息已經實屬不錯。
封哲如實和趙民亮講了,末了又補充道:“不過,在苗豔春所居住的出租屋裏,我們發現了一份來自醫院的病歷單。”
“嗯?”
“是衣原體感染。”
這是一種病毒感染,可通過性行為或間接接觸進行傳播,結合苗豔春的生活狀況,有極大的可能是屬于前者。
封哲接着道:“病歷單的時間是去年年底,考慮到衣原體感染有慢性的症狀,而死者生前的狀況很難接受到合适的治療并保持衛生的性關系,很有可能在死的時候身上仍舊攜帶着這種疾病。現在已經讓梁曉楠去重新進行屍檢,之前屍體的腐化程度較高,為了案件的進程,屍檢省略了一些步驟。”
“嗯。”趙民亮點了點頭,“這事不急,先做得穩妥些,這樣,這兩天先讓線人在酒吧活動,調查一下情況。”
“行,照您說的辦。今天想讓大家夥散了吧,連着熬夜誰也受不住。”封哲安排下去,準備離開,卻突然被趙民亮叫住。
“诶,你小子過來,我話還沒說完。”趙民亮沖着封哲招了招手。
“您說。”
真到封哲站到趙民亮的跟前兒,趙民亮反而猶豫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工作上的事兒了。我就是想問問你,關于你自己的規劃,有什麽打算?”
封哲沒說話,他看着趙民亮,腦子裏想起來之前市裏面叫趙民亮去公安局頻繁地開了幾次會。算算年齡,似乎趙民亮在基層隊長上待得年份也夠久的,這次,又趕上趙奕帆亂七八糟的事情,趙民亮不管是從家庭上,還是從年齡限制上,似乎都漸漸變得不再适合在基層出外勤的工作了。
“暫時……還沒有什麽計劃。”封哲看着趙民亮,謹慎道。有些事情,還不是坦白的時候,不過想想畢竟是在一起處了很久的同事,他對警局也并非沒有感情,于是又補充了幾句,“新進來的一批後生,還有魯文傑那批留下來的,都是些好苗子,趙隊有空也可以多問問他們未來有什麽規劃,肥水不流外人田吶,把這人才圈好了,咱刑警隊肯定發展前途光明。”
封哲半開玩笑的語氣似乎并沒有讓趙民亮放松下來,相反,他皺起了眉頭,“說起來,你在警隊待了這麽多年,一直也沒交個底兒,你家裏到底給你的是什麽安排?”封哲家裏有點背景,這事兒放警隊裏是人盡皆知,然而真正知道封哲家裏有多大的來頭,現在只有趙民亮一個人。
所以趙民亮才想不出來,那麽大的一家企業的小太子,究竟為什麽要來做個刑警,說出生入死不為過,幹一輩子賺得工資還頂不上人家公司半天的流水賬。
“哎反正現在又不走,還給您當牛做馬地勤懇工作呢,您這着什麽急。”封哲聳了聳肩膀。
“你這臭小子說什麽渾話呢?還給我工作,人民公仆,為人民服務你懂不懂!”趙民亮卷起文件習慣性就要打他,封哲往後一撤,躲開了。
“有些事,我得弄清楚了再走。”封哲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說了一句。
“你說什麽?”趙民亮不解地看着封哲的背影,回答他的卻只有一陣沉默。
……
是夜,山北市下起了今年春天第一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又有詩裏寫潤物細無聲。然而這場雨卻是聲勢浩大,閃電帶着響雷,生怕誰不知道它的到來。
一聲雷響,炸裂在雲層中。封哲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的臺燈。他不怕雷,當然也不是被雷聲吵起來,他是因為隔壁傳來的動靜,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在寂靜的夜裏,僅僅隔着一層牆壁,還是可以聽見。
季懷安斷斷續續發出的嗚咽聲已經持續了整個上半夜,本來封哲想着,既然都睡着了,就不要叫醒他,結果這一聲聲的夢呓,竟然像貓爪撓一樣,讓封哲一直躺不踏實,他下意識留了一耳朵聽着隔壁客房的動靜,終于還是坐起身,走了過去。
“安安。”他敲了敲門,裏面沒什麽回應。封哲就不再喚季懷安的名字,而是小心翼翼挪進了屋子裏。
季懷安怕黑,封哲在邊上給他按了一個蘑菇形的小夜燈,安安靜靜,散發出橘黃色的暖光。然而床上的人兒似乎并沒有被這個光溫暖道,他蜷縮成一團,手拽着被子角,眉頭不安地緊皺,鼻尖上滲出冷汗。
季懷安顯然正沉浸在一個糟糕的夢境裏,他喃喃了兩句,聽不清話語,然後又嗚嗚的哭起來。封哲沒看下去,伸手輕拍在他裹着的被子上:“安安,醒醒,做噩夢了。”
哭聲戛然而止,季懷安“嗯”了一聲,睜開眼。
“封哲哥哥……”他睜着一雙半腫的雙眼,像一只紅眼睛的兔子,冒着傻裏傻氣的泡泡,明顯是在狀況外,“你,你怎麽,在這?”
“你做噩夢了。”封哲解釋道。噩夢裏被叫醒的人往往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他徹底清醒,噩夢也将會被迅速遺忘。這是大腦很神奇的一點,它們制造夢境,又清除夢境,不管你的主觀意願如何,事實就是人的一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時間我們明明活着,卻又像是從來沒活過。
“啊……好像是。”季懷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吵到你了。”
封哲有點氣悶,季懷安跟他生活了将近一個禮拜,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對不起”,哪來那麽多“對不起”?他又沒做錯什麽。
想着,封哲伸手彈了他一個爆栗子。
季懷安吃痛捂着額頭,有點疑惑地看向封哲。
“以後說一句對不起,就挨一下。”
這是什麽理由!季懷安在心裏小幅度抓狂一下,表面上确實點點頭,假裝自己懂了的樣子。
“怕打雷?”
“有一點點。”季懷安解釋道,“但是,也沒有很怕。就是,容易做噩夢。”
封哲煞有其事點點頭,然後正直地跟季懷安說:“走,跟我回我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