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還在下,雨點噼裏啪啦砸在窗子上,滾落的水珠形成如同樹枝一樣的紋路,封哲屋裏暗黃色的光在水滴的折射下變得更加朦胧模糊。
季懷安被封哲塞進了被子裏,這個位置封哲剛躺過,裏面還帶着些餘溫。周圍萦繞着的全部都是封哲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植物清甜混合着煙草極具侵略性的味道,兩種味道差異很大,卻神奇的融合在一起。季懷安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種被封哲抱在懷裏的錯覺,即使兩個人現在距離相隔甚遠。
“安安,你過來點睡。”封哲有些無奈,他為了追求舒服,當時買的床尺寸就很大,別說兩個人,就是再塞進一個人,或許也能擠擠睡下,結果現在季懷安恨不得扒在床邊上,多翻一個身就要掉下去。
季懷安聽了封哲的話,往那邊小幅度地挪動兩下,整個人看上去仍舊很拘束,他結結巴巴道:“要,要麽,我還是回去睡……我,我看一會書,等雨停。”
他的話音剛落,一聲猶如爆炸一樣的驚雷突然響起,或許是距離較近,這聲雷聽起來像是就在頭頂。季懷安一顫,咬住下唇不再說話。
之前在趙家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雷雨天氣,他一般選擇有兩個:第一個是在雷雨來臨之前入睡,他在入睡後很難被外界的噪音吵醒,只是會不由自主地做一些噩夢——但這沒什麽,他已經習慣了被夢魇尾随的生活,這沒什麽大不了,只要醒來,還是一切照舊。第二個就是萬一沒能入睡或者外界聲音實在太大被驚醒,那麽他會選擇戴上耳機看書,等雷聲變小,或者通宵直到天亮。
在頭兩年的日子裏,趙民亮或者李惠有時會陪着他直到入睡,後來季懷安長大了也就不再好意思提出這樣的要求。與他人同床共枕,實在是季懷安人生第一次經歷(或者說是失憶以後)。
季懷安聽到封哲輕哼了一聲,帶了些笑意,一手将他撈到自己的懷裏,低聲道:“小屁孩還學會逞能了。”
季懷安僵硬宛若一塊木頭,他沒太注意封哲說了什麽,他只感覺得到封哲厚實的胸膛在發聲時所産生的震動。季懷安不由自主臉紅了個徹底,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通常意義上來講,他的心理障礙不允許他與別人打破心理安全界限。但是……封哲有點不同……
“……從今以後你可以當我是你的哥哥,這裏就會是你的家。”(詳見第十一章)
不知為何,封哲明明是對着苗雨童說得話,此時此刻卻不斷盤旋在季懷安的腦子裏。哥哥,親人嗎?
季懷安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不管是在現實中,亦或是記憶裏,親人,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趙民亮和李惠從未開口要求季懷安稱呼他們為父母,或許是因為愧疚,不願意奪取季懷安真正父母在他心中的位置。
封哲不一樣。
季懷安記得封哲見到自己的第一面,就是一副仰着下巴的公子樣兒,痞裏痞氣逗着他:“喊哥哥。”不是封哥,不是封哲哥,也不是現在季懷安退而求其次的封哲哥哥。只是單單兩個字——“哥哥”。這與世界上千奇百怪的稱呼都不同,這兩個字念起來,就天生帶着溫度。
“哥……”
季懷安極小的聲音傳進封哲的耳朵,帶着點試探的意味。封哲一下愣住了,這一句“哥”喊得封哲幾乎天旋地轉,說不出的舒坦,還帶着些意味不明的激動。季懷安的身體抱起來和他的頭發一樣軟軟的,封哲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興奮起來,像是嗅到了兔子的狼,本來在旁邊的灌木裏匍匐着等待獵捕的時機,卻突然被自己撲上來的大白兔子沖了個滿抱懷。
封哲喜歡同性,這點他在青春期就意識到了。甚至在他讀警校的時候,都盡可能的避免和男性不必要的肢體接觸,切磋也只是點到為止。對于季懷安,封哲一直将他看做一個沒長大的小孩,當成一個需要保護的弟弟,可眼下……似乎哪裏已經不太對了。
封哲保持着上半身沒動,不動聲色地将下半身向後靠了靠,留出一點距離。
這時候季懷安又開了口:“封哲哥哥,我其實有個秘密……瞞了你。”
“想說嗎?”封哲柔聲道,順手揉了一把季懷安的頭發,這小孩發質真好,摸上去如同将手放到了綿羊毛裏,不像有些青春期的男生,頭發又紮又硬,還愛起油。
“……想。”季懷安既然已經提起了開頭,也沒有打算半途而廢,“那天晚上,我不小心聽到了你的電話。”季懷安有些不安的偷瞄了一下封哲的神色,見他并沒有什麽不滿,才接着說。
“其實,我有一天做得夢裏,好像看到了新的一些內容。”
封哲知道,季懷安這裏所說的夢,并非是尋常意義上的夢,而是特指他在創傷後應激反應中所産生的循環式噩夢。
“是什麽?”他問道。
“是……針管。”季懷安說出來的時候不自覺顫抖起來,“我覺得,裏面好像有什麽液體,但我又記不太清……”
“好了好了。”封哲看到季懷安的反應,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最終停留在季懷安的後頸上摩挲。
拿過槍的手掌上帶着一些繭子,觸感有些粗糙但很溫暖,季懷安很快就平靜下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口中的某個物質,和你夢裏出現的針管有着某種聯系?”封哲不是很喜歡在非工作時間探讨任何案件,但是很顯然季懷安給出的是一條相當重要的信息。
世界上的物質很多,針管的用處也大有不同,光憑這兩點說似乎就有些牽強,不過……如果加上趙民亮曾經說“牽扯舊案”,還有地域限制——封哲與季懷安都是山北市本地人,就算季懷安并不清楚封哲想要找的是什麽,但是封哲自己清楚,十幾年前,的确就是在山北市……
封哲将腦海中的思緒壓下去,現在去思考這些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畢竟這些陳年舊案已經過去十多年,再多等那麽一陣也無所謂。
外面的雷聲已經漸漸小了,只剩下大雨的聲音,在此之下,似乎還能夠聽到植物抽出新枝芽的聲音,是春天。
嚴冬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季懷安的身體已經放松下來,淺淺地呼吸着。一點點熱氣若有若無噴灑在封哲的頸間,封哲再怎麽自我說服,也沒有辦法否認自己的燥熱。他借着微亮的橘色燈光,用目光仔細描摹着季懷安的臉龐。
都說兩個人如果一直見面,那麽很難發現對方的變化。
确實如此……封哲還能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季懷安的時候,那張帶着些幼稚的臉龐,當年那個十幾出頭的孩子,已經成長為一個漂亮的青年,除了睜開眼時,目光裏的那份天真無辜沒有随着時間而改變,這副身體已經具備了健康、充滿生機的誘惑力。
封哲像是突然反了煙瘾的人一樣,深深地将季懷安身上的氣息吸進鼻腔裏,他扣住季懷安肩膀的手又用了用力,将季懷安摟得更緊些。
“明天,我們去看看你尉遲哥吧。”封哲的聲音很輕,幾乎成了耳邊的呢喃。
季懷安正處于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态,思維随意地發散着,他聽見封哲的話語,稍微将思緒拽回一些,尉遲天……那個心理醫生哥哥……他想道。雖然封哲沒有明确告訴他,但是又了之前看心理咨詢的經驗,他早就猜到。
然而季懷安并沒有産生什麽反感,因為他知道,封哲是在為了他好。
“好。”軟軟乎乎的聲音應下一個字,季懷安已經倒在席卷而來的困意中。
封哲聽着外面的雨聲,又聽着季懷安漸漸平穩的呼吸,悄無聲息地湊過去吻了吻他的眼簾。
他想,他真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有了當下,就不願考慮未來。
晚安。他在心底默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