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天封哲來到警局的時候就吃了一記閉門羹。
“梁曉楠在重新屍檢的時候發現了苗豔春指甲裏抓住的一縷尼龍纖維。”趙民亮的語氣淡淡,聽不出态度。
“是麽……”封哲道,“尼龍纖維的來源是什麽?”
“登山繩。”趙民亮看着自己手中的筆,頭也沒擡,“這事,你先別跟了,我已經派魯文傑去查來源了。”
封哲沒有什麽意外的表情,他公事公辦地點點頭:“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說完,真的轉身向外頭走。
出辦公室的時候,剛好撞上往隊長辦公室送文件的梁曉楠,梁曉楠有點猶豫地看着封哲,張了張嘴,又什麽都沒說。
封哲沒有過多停留,和她擦肩而過。
上午九點半,季懷安正窩在屋子裏畫畫,他在自己的空閑時間裏,偶爾畫點畫,練習的幾乎都是素描,他想或許以後他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畫師,通過證詞畫下一張畫像,将逃之夭夭的罪犯捉拿歸案。
房門突然響了,季懷安戒備地擡起頭。這間公寓的指紋只錄入了他和封哲兩人的,封哲這個時候應該在警局,那麽……就在他想着對策的時候,封哲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季懷安的面前。
兩人皆是一愣。
封哲看着季懷安和他雙手抱在胸前的畫板:“你拿着這玩意兒幹什麽?”
“沒,沒幹什麽。”季懷安面上一紅,将畫板重新放回畫架上。
“封哲哥哥,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季懷安疑惑道。
封哲摸了摸季懷安的頭,沒說話,他露出一個笑容,問季懷安:“今天去福利院看童童,好不好?”
“好。”季懷安很容易就被話題帶着走了,他想了想道,“我們帶點,玩具或者零食吧?”
說完,季懷安眼神一亮,興奮道:“啊對,還有,她媽媽給她的兔子。”
封哲看着季懷安過分幹淨的眼神,忽然在在心底問自己,這樣一個孩子,真的要讓他跟着自己一起趟這攤渾水嗎?明明如果放下過去的事情,他就能這麽天真的、快樂的度過餘生,反正也什麽都不記得了不是嗎?
“我小時候,我媽媽對我,也這麽好嗎?”季懷安看着那只小熊,有一點落寞,“其實,那天打雷的晚上,我夢見了,我好像曾經有個哥哥,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臉。”
“嗯。”封哲拽着他去換衣服,“你現在也有。”
山北市的兒童福利院在距離市中心稍遠的地方,遠離了寬闊馬路上汽車此起彼伏的呼嘯,福利院大門對着的街道是一片平和的景象。這裏的房子沒有高樓大廈,只是一些紅磚砌成的老樓,半面牆壁上,爬牆虎的藤蔓猶如編制而成的大網,攏住初春一點新綠。
早點鋪子剛準備收攤,還能看到蒸籠裏冒出來的水霧,炸得香脆的糖油餅香味順着微風一起飄向遠處。路口有擺着自行車和皮鞋一起修理的攤位,一個頭發半白的老大爺坐在那裏,手底下幹着活,還能騰出點時間陪坐在一邊的老伴聊天。
路窄,裏頭自行車和人都不少,汽車不好過,封哲幹脆将車停在了路口外面。他和季懷安一前一後往裏頭走,一路上聽見鳥雀停不下來的叫聲,聞到空氣中似有似無的香氣,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陽光特別好,福利院裏遠遠傳出孩子們的叫聲和笑聲,旁邊居民樓裏有人正在晾被子,棉被在空中被抖動幾下,發出了“撲撲”的聲響。或許是在刑警隊裏每天接觸過太多生離死別,見識過太多醜陋的靈魂,這時候雙腳踏在結結實實的石板路上,封哲才覺得身處人間。
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季懷安一定又跟在他身後踩着他的影子。
封哲領着季懷安的手,牽他在身邊,并排走着,如同每一個街上再普通不過的飲食男女,沒有誰在追趕誰的步伐。
經過多年政策的支持和群衆自發的捐贈,山北市兒童福利院的建設已經相當完善。米白色的樓房上畫着一道漂亮的彩虹,孩子們的操場上也裝了滑梯、秋千。苗雨童的身體狀況不太允許她做劇烈的運動,此時此刻正在老師的帶領下,和幾個面臨相似狀況的小朋友圍坐在一起,不知道是在玩什麽游戲還是幹什麽。
“哥哥!”苗雨童擡眼看見季懷安,大喊一聲,笑眯眯跑了兩步撲在季懷安身上。季懷安抓穩了她,柔聲告誡道:“童童,你以後,不可以這麽用力撲在別人身上,要注意,別摔跤。”
苗雨童臉埋在季懷安腿上蹭了兩下權當點頭。
季懷安有點無奈,又不好再多說什麽,就只好把身後的零食袋放在了苗雨童面前。
“都是給我的?”苗雨童睜大了眼睛。
季懷安嗯了一聲。
“這麽多,我吃不了怎麽辦?”苗雨童感嘆道。
季懷安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剛剛在超市裏,封哲說,讓季懷安挑自己喜歡吃的拿。季懷安選了半天,覺得哪樣都很好吃,幹脆想着把自己喜歡吃的每樣拿一個,全部都帶過來,那會封哲也沒說什麽,唉,怎麽不提醒自己拿多了呢?
季懷安下意識看了看封哲求救。
封哲開口道:“去過去跟小朋友們一起分着吃,大家有好吃的都要分享。”
“好!”苗雨童應了一聲,半拖半拎的将裝着零食的袋子放在了小朋友們圍成的圈子中央。她鼓着肉嘟嘟的小臉,頗有些小大人的樣子,從中拿出零食一樣一樣分發給小朋友們。
這裏許多小朋友都是因為身體上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而留在了福利院裏,身體健康的小孩子基本都能被順利領養,但是像苗雨童這種有着終身疾病或者殘疾的小孩多半只能在福利院長大,學一門技術來養活自己。
所以那一圈圍坐在一起的小朋友們大多性格內斂,誰也沒争沒搶,攤開小手等着零食。
封哲看了一會苗雨童,本來提起的心放了下來——看樣子苗雨童很快就能夠适應福利院的生活,這并不是因為小孩子忘性大,相反,有許多孩提時代的事情在長大成人後仍舊感覺歷歷在目。
但是,當曾經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世界總是純粹的彩色,恐懼會在短短幾日裏變成對未知的好奇,怨恨是不會在這時留下來的,只有等到一天長大懂事,回想起曾經,怨恨才可能會發芽。
封哲想起了自己,他問自己為什麽不能放下童年裏那些明明可以被遺忘的事情,這些事情的存在除了在回想起來折磨自己之外,已然變得毫無用處。他想了又想,或許,是因為正義還沒有到來。他在等着真相大白的一天,而同樣在等待這一天的,除了他,還有……
他轉頭對季懷安說:“我去跟院長那邊協調一些文件,還有關于童童之前的病歷,也給帶過來了。你和童童在這邊玩,不要亂走。”
季懷安點點頭。
那頭苗雨童已經分發完了袋子裏的零食,拽着購物袋向季懷安走過來,她從裏面抽出了一只玩偶兔子,舉着問道:“哥哥,這是你的邦尼兔嗎?”
“這是你的。”季懷安揉了揉兔子的腦袋,推着它塞進苗雨童的懷裏。
“我的?”苗雨童驚喜極了,“這是你送給我的嗎?”
“不是我。”季懷安搖搖頭,将兔子的耳朵翻過來,露出上面夾着的紙片,“這是,你媽媽給你留下的。”
“媽媽……”苗雨童将這兩個字小聲念出來,她垂下了眼。
季懷安将制片取下來,打開攤在苗雨童面前:“你媽媽,給你的信。”
“我……上面很多字,都不認識,你能讀給我聽嗎?”苗雨童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請求道。
季懷安沒有道理拒絕這樣的請求,他一字一句,将信上的內容念了出來。再擡眼的時候,苗雨童已經哭成了淚人。
季懷安從來沒什麽哄孩子的經驗,他有些手足無措地将口袋裏的紙巾掏出來,遞到苗雨童面前。苗雨童顧不上接,還是用自己的手背抹着眼睛。
突然有一個稚嫩的童音從旁邊冒出來:“笨蛋。”是一個坐在小輪椅上的少年,看上去也不過十歲出頭的樣子,他自己吃力地将輪椅推過來,從季懷安手裏搶去紙巾,一下一下給苗雨童擦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