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英雄
英雄
飯館在一條小弄堂裏，車子開不進去，兩人只能将車子停靠在路邊，然後走進去。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整個上海灘點亮絢爛奪目的霓虹，江上起霧，遠遠地看過去，整座魔都仿佛都被一大團五彩斑斓的氣泡包裹起來，有一種異于白日的、不真實的美感。弄堂裏以住戶為主，透出萬家燈火，是暖色調的燈光，并不顯眼，看上去卻暖洋洋、靜悄悄的，從排風扇飄來的油煙味、從窗縫漏出來的評彈聲，都在裝點着一方小巧的人世間。
整座上海城、整條黃浦江、無數條小弄堂，她們在這一刻都頗具市井煙火的味道。
關敬棠和林笑融入弄堂裏，關敬棠自然而然地牽起林笑的手，将微涼的手指藏在自己掌心裏。林笑反手，與愛人十指緊扣，兩人踏着夜色，并肩向前方走去。
郭同學定了一個包廂，說是包廂未免太過牽強，不過是用兩扇屏風隔開的一處空間，裏面擺放着兩張大圓桌，幾乎都坐滿了人，有男有女，大概二十幾個，都是昔日的高中同窗。
看到關敬棠和林笑，原本還在說笑的人集體沉默一下，一個男人猛地站起身來，激動道。
“……班長？林笑？真的是你們嗎？天吶！你們怎麽還跟高中時一模一樣呀，還是那麽年輕、那麽帥氣，跟你們一比，我簡直自慚形穢，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關敬棠不确定道：“……老郭？”
“可不就是我！是不是認不出來了？”郭同學和關敬棠熱情擁抱：“是我啊，班長！”
林笑看着昔日的老同學，也有些難以置信。眼前這位郭同學，在當年也是清秀帥哥一名，現如今卻身材發福，頭頂光滑，臉龐也圓潤了不少。但他還跟當年一樣，嘻嘻哈哈的，十分熱情。在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變化，不是胖了些，就是老了些，有的人臉上帶着精明市儈，有些人眼中流露出疲憊感。
再看看關敬棠，仍舊是那支初春時節的櫻花，年輕、鮮嫩、美麗且優雅。要說變化，只是氣質更加成熟了，更有男人的韻味了。
在今天以前，林笑還總是恍惚地感覺到，自己和關敬棠還是念書時的樣子，直到今天見到昔日同窗，才猛然驚醒，啊……竟然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曾經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少女們，早已人到中年，為人父、為人母，散落在五湖四海，再不複當年青春無憂了。
郭同學招呼道：“來來，你們到這邊來坐。”
關敬棠和林笑在郭同學身邊坐下，落座後，他們立刻成為全場焦點，昔日的老同學紛紛與他們搭話，羨慕他們依舊年輕帥氣，更羨慕他們在高中畢業後還聯系緊密。
一位女同學說道：“林笑，聽說你和班長一起開咖啡館呀？地址在哪裏，生意好不好？”
林笑說道：“在靜安區那邊，叫HOME咖啡館。有機會來店裏坐，請各位喝咖啡。”
女同學驚訝道：“你家咖啡館老有名氣，我經常在小紅書上看到推薦，沒想到就是你們開的呀？”
郭同學也說道：“不愧是當年班裏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蠻厲害！不管做什麽都這麽優秀，就連經營咖啡館，也搞得有聲有色。”
關敬棠謙虛一笑，說道：“不過是找點事情做，賺點鈔票糊口罷了，大家過譽了。”
郭同學說道：“哪裏過譽，明明就是事實。你們在班裏，不光成績排第一、第二，就連顏值也是第一、第二的，我坐在門口的位置，沒少幫你們遞外班女同學的情書，實在讓我嫉妒。不過，林笑收到的情書，還是最多的，至少比班長多三分之一！哈哈哈……”
林笑喝了口茶水，笑眯眯地沒有說話。
他不否認，他确實容貌出衆，眉眼像極了那個風流妩媚的親媽。
林笑屬于花美男長相，身材清瘦，皮膚白皙，氣質憂郁，像藝術家，給人一種神秘感，既受到青春期少女的歡迎，又能激起女人的母性，忍不住就想去親近他、保護他。
但林笑偏愛關敬棠那種長相，高大英俊，陽光溫和，俊美無俦，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便能憑借獨特的氣質吸引到旁人的注意。跟關敬棠在一起，既舒服又安心，給人一種安全感。
女同學又開口道：“你們怎麽想起一起經營咖啡館的呀？我記得，你和班長不是考上了複旦的建築系，怎麽沒有從事那方面的工作呀？”
關敬棠說道：“做那行太累，我怕年紀輕輕過勞死，便一起辭職，出來做喜歡的事情了。我和笑笑蠻有緣分的，既是高中同學，又是大學同學，一直都蠻談得來，理想、目标也一致，一拍即合，便一起創業了。而且老同學之間知根知底，什麽都能說，比跟外人合夥來得放心。”
一個男同學羨慕道：“真好！真羨慕你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業。”
另一個男同學也說道：“你們還沒結婚吧？單身壓力小一點，等結了婚，房貸、車貸、彩禮、婚禮、養家、養小孩……哪個不要鈔票？別說辭職，就算被上司罵，也要忍着的。”
第一個男同學驚訝道：“你們還沒結婚呀？你們……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怎麽好不結婚的？你們的家人不催嗎，沒有人給你們介紹女朋友？”
林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下意識地垂下頭來，不敢看衆人的臉色。
郭同學卻笑道：“哦喲，才三十歲，結什麽婚？在座的各位，有幾個單身人士呀？”
包括關林二人在內，有幾乎三分之二的人舉起手來，其中有男有女，一位女同學笑道。
“就是，結什麽婚，幹嘛年紀輕輕想不開？結婚也是便宜你們男人，哈哈！”
衆人哄堂大笑，郭同學又問道。
“還沒結婚，但是有對象的人把手放下。”
這次只剩下一小半的人還在舉手了，關敬棠和林笑對視一眼，也把手放下了。
那個男同學說道：“你們留在上海，在大城市裏面，單身、晚婚晚育蠻正常，也沒人說三道四，我在小縣城上班，整天被家人催着讨老婆，沒得辦法，人情社會，你不結婚別人就要用異樣的眼光看你，做什麽都不方便，就連父母也要受到連累……”
郭同學問道：“沒想過來上海發展？”
男同學苦笑道：“我倒是想來，但是上海的房子，我哪裏買得起？”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衆人嘻嘻哈哈兩句，将其揭過，繼續開始回憶往事。
郭同學壞笑道：“班長，我記得你和林笑，關系一直都蠻不錯的。大家還記得嗎？那次班長被那個小赤佬打破了頭，我們還沒反應過來，林笑刷的一下，背起班長就沖出去了，吓了我們老大一跳。搞得大家都蠻震驚，林笑長得秀秀氣氣的，竟然有那麽大的力氣……”
關敬棠忙擺手道：“這麽丢臉的事情，快別提了，給我留點面子。”
“哦喲，你當初充英雄，現在又不好意思提啦？”郭同學說道：“害你被打破頭的兩名同學，今天都有事無法到場，否則是一定要讓他們自罰三杯，向你賠罪的。”
林笑問道：“他們怎麽沒來？”
一名男同學說道：“一個在香港出差，一個常駐新加坡，都趕不回來。”
關敬棠不由得感慨道：“曾經的同學，如今全都各奔東西了呀……”
郭同學說道：“時光一去不複回，曾經的老同學，如今還留在上海的也沒幾個，大家都分散在天南海北，有的在北方定居，有的出了國，今天能聚齊二十幾個人，已經蠻不容易了。”
衆人唏噓不已，紛紛舉杯，祭奠大家死去的青春，痛斥光陰似箭，冷酷無情。
郭同學天性樂觀，很快又變得開朗豁達起來，摟住關敬棠的肩膀，不肯放過他。
“不要轉移話題。班長，你倒是說說看，你當初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膽子，竟敢跟那種有紋身的混混叫板？就連老師都吓懵了。你當初是不是有暗戀的人，想故意展現英雄氣概呀？”
關敬棠單手撫額，無奈地笑道：“天吶……我當時頭腦發熱，行了吧？快饒過我吧！”
衆人大笑，郭同學又看向林笑，問道。
“林笑，那件事你也還記得吧？多虧你英雄救美，即時背着班長去醫務室……”
林笑放下筷子，看了關敬棠一眼，笑道。
“當然，那件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關敬棠從手指的縫隙間看向林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雙眉晶亮。
林笑灰心一笑，他怎麽可能忘？如果不是那件事，他和關敬棠也親近不起來。
那是高二的下半學期，盡管高三還沒開始，但高考的壓力已經彌漫在了教室上空。
美術、音樂這種副課早就沒有了，體育課也被壓縮到可憐巴巴的每周一節。即便如此，也有許多勤奮的學生一到體育課就請假，待在教室裏溫書做題。
這些學生中就有林笑，他不但要努力學習，還要抽空去甜品店打工賺錢，過得相當辛苦，他倒也沒有學習，而是利用體育課的時間，趴在桌子上補覺。
下課後，關敬棠和死黨們嘻嘻哈哈地走進教室，興奮地讨論着剛才打球的戰績，他忽然看到了正趴在桌子上，沐浴在陽光下，睡得安靜恬淡的林笑。金色的陽光好似一張薄被，輕柔地覆蓋在少年身上。林笑側着臉，将大半張臉都埋在臂彎裏，只露出來一點點，肌膚幹淨白皙得好似鮮奶油，睫毛纖長，滿頭栗色軟發更是讓人有上去揉一揉的沖動。
關敬棠忙轉過身去，對叽叽喳喳的同學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林笑。同學們了然，紛紛閉上嘴巴，蹑手蹑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關敬棠坐下後，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着，眼神卻忍不住瞥向正在熟睡的林笑。
林笑還穿着他的那件白襯衫，後背躬着，柔韌的腰肢彎成一道優美的線條。
關敬棠忽覺口幹舌燥，面頰漲紅起來，心髒莫名地鼓動起來。
同桌驚訝道：“班長，你發燒啦？臉怎麽這麽紅。”
關敬棠忙摸摸自己的臉，心虛道：“……沒有，剛打完球，有些熱。”
林笑被吵醒，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伸手去拿水杯。他仰頭猛灌幾口，雪白的脖頸露出來，喉結上下滾動，一滴水珠順着下颚一路滾落，劃過鎖骨，最終消失在了領口裏。
關敬棠的臉幾乎要燒起來，他忙心虛地低下頭去，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異樣。
林笑喝完水，起身又去接。他路過關敬棠時，帶來一股清新柑橘香，簡直令人心曠神怡。
林笑剛睡醒，還有些迷迷糊糊，只顧着埋頭向前走，沒注意到面前正有人過來。兩個正在吵架的男生，推推搡搡地迎面走過來，兩人情緒激動，也沒有注意到對面有人。
兩名男生吵得很兇，矮個男生吵不過高個男生，氣急之下，直接爆了句粗口。高個男生遭到辱罵，氣急敗壞地一拳砸在對方臉上。矮個男生一聲痛呼，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卻不偏不倚地倒在正站在不遠處的林笑身上。
林笑站在講臺邊緣，被毫無防備地一撞，頓時腳下不穩，整個人在全班同學的驚呼聲中向講臺下面摔去，手中的水杯瞬間脫手，摔在地上，嘭的一聲變得粉碎。
“天吶！”同學們驚恐大喊：“林笑小心！你身下有玻璃渣——”
林笑也被吓得清醒過來，然而為時已晚，雙手不停地在半空中亂抓。他背後什麽支撐物都沒有，這要是結結實實地摔下去，後背一定會被玻璃渣紮得鮮血淋漓，搞不好還會摔壞腦子。他可沒有錢去付醫藥費，他的時間也耽誤不起！
就在林笑絕望之際，忽覺背後一沉，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穩穩地接住了。他忙回頭看去，只見關敬棠正站在他的身後，他的後背緊貼住對方胸膛，兩個少年對視着，關敬棠的眼中滿是驚魂未定。
關敬棠的懷抱溫暖而結識，身上有一股運動過後的淡淡汗腥味，卻并不讓人感覺到讨厭。
林笑愣怔在原地，臉漸漸地熱了起來，掙紮着便要起身。關敬棠扶着他，擔心道。
“……林笑？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四周響起同學們的歡呼聲、鼓掌聲、吹口哨聲，以及驚叫聲。
“班長好身手！好險好險……天吶！班長，你的腳——”
林笑忙低頭去看，只見關敬棠穿着一雙露趾涼鞋，左腳大拇指不慎踩中碎玻璃，被劃開一道口子，正在往外冒血珠。他頓時愧疚難當，擔心道。
“我沒事！班長，你的腳流血了！誰、誰有創可貼……”
關敬棠低頭去看，這才感覺到了疼。那一高一矮兩個男同學意識到自己險些釀下大禍，呆立原地，也不敢再吵架了。班裏頓時亂作一團，找創可貼的找創可貼，拿掃帚的拿掃帚，抱怨的抱怨。班主任王老師走進教室裏，看見這一幕，頓時怒道。
“這是怎麽回事——”
課間，關敬棠、林笑和那一高一矮兩名男生，四個人一齊站在辦公室裏。班主任拍桌道。
“你們怎麽搞的？現在已經是高二下半學期了，明年的這個時間，你們就要參加高考了曉得伐，怎麽還不把學習當成主要任務！打架？我看你們精力太過旺盛了！要是這個樣子，以後體育課全部取消好了，都在班裏上自習！還有你們兩個，因為打球的假動作就能吵起來，同學之間要互相有愛、謙讓曉得伐？現在就能打起來，等出身社會怎麽辦，是不是還要給社會添麻煩的呀？還有你，班長，同學打架怎麽不勸架，害得自己也受傷。還有林笑，你、你……”
班主任你了半天，也沒想好說辭，因為無論怎麽看，林笑都是純純的受害者。
關敬棠說道：“王老師，對不起，以後我會認真維護班級秩序的。但林笑是無辜的。”
班主任又說道：“你們兩個，回去寫一份一千字的檢查，深刻反省錯誤。班長，你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傷口，現在天氣還蠻熱的，千萬不要感染。你們走吧，林笑，你留一下。”
林笑點點頭。關敬棠看了看班主任，擔心她為難林笑，試探着開口道。
“老師，不好意思，我腳很疼可能走不了路。能不能等林笑談完話，讓他扶我去醫務室。”
班主任想了想，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關敬棠先坐。林笑站在那裏，跟班主任談話。
“笑笑，最近怎麽樣？生活方面有沒有困難，要不要老師幫忙。”
林笑說道：“沒有困難，謝謝老師。”
“馬上就要高三了，那時候學習壓力很大，你……一定要協調好打工和學習，不要累垮身體。你要保護好自己，今天的事情太危險了，要不是班長及時出手，你現在已經在醫院了。”
林笑扭頭看向關敬棠，笑了一下，柔聲道。
“班長，謝謝你。害得你受傷，真不好意思。”
關敬棠受寵若驚，忙說道：“不客氣，應該的。”
班主任又問道：“……你家那邊，還是跟你小姑姑一起住？”
林笑垂下頭去，低聲道：“對。”
班主任面露不忍，嘆了口氣，拍拍林笑的肩膀，說道。
“我知道了，下次讓你小姑姑來給你開家長會吧，高三還涉及到選學校和專業的事情，至少要參考一下長輩的意見。有什麽事情，就來找老師，好了，你們上課去吧。”
林笑道了句謝，攙扶起關敬棠，二人一起慢慢地向醫務室走去。
期間，關敬棠偷偷地打量了林笑好幾眼，他滿肚子疑惑，卻又不敢輕易開口問，怕戳中林笑的傷心處，害得他沒面子。林笑不說，他也不敢輕易開口問，畢竟兩人還沒那麽熟悉。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第一堂課是物理，那位矮個同學沒來。老師正在講解題目，同學們認真地做着筆記，忽然一個中年男人推開了教室門，此人身形健壯，滿臉橫肉，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滿是誇張的紋身，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他走進門，環顧四周，兇巴巴地問道。
“王某某在不在？他是不是這個班裏的學生？他媽的，他打了我外甥，給老子站出來！”
同學們都愣住了，物理老師是個年輕小姑娘，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面，結結巴巴道。
“……你是哪位？你要幹什麽？”
紋身男人不理她，吼道：“王某某！有種就給老子出來！”
高個男生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站起身來。紋身男人走過去，給了他一巴掌，罵道。
“小赤佬！你算老幾？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哪個，就憑你也敢打老子的外甥？”
高個男生被吓傻了，忘記還手，一巴掌被扇倒在地，流了滿臉鼻血。
同學們頓時尖叫起來，有幾位膽小的同學直接哭了，物理老師也回過神來，立刻跑過來阻止紋身男人，不讓他繼續毆打學生，尖叫道。
“你幹什麽！這裏是學校，你怎麽能随便打學生？！報警！快報警！”
紋身男人将物理老師推了個趔趄，罵罵咧咧地拽起高個男生，向教室外面走去。
物理老師掙紮着爬起來，喊道：“快去叫人——”
教室裏亂作一團，林笑也驚呆了，關敬棠卻在此時站出來，擋在紋身男人面前，嚴肅道。
“先生，這裏是學校，有話好好說。”
紋身男人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小赤佬！滾遠點！”
關敬棠毫無俱意，一字一句道：“這裏是學校，同學之間的矛盾有老師、校方來負責調解，再不行就請雙方家長，容不得你這樣打罵學生。先生，故意傷人是違法行為。”
高個男生哭喊道：“老師救我！班長救我——”
紋身男人不耐煩和關敬棠廢話，伸手将他推開，關敬棠執拗地擋在他面前，怒道。
“這裏是學校，不是街頭鬥毆的地方，不許你毆打我們的同學！”
紋身男人暴怒：“滾！”
關敬棠也害怕，但他卻紋絲不動，冷冷地看着對方。他知道，如果今天讓紋身男人離開，那位高個男生一定會出事的，他也會為此事而自責、悔恨終身的。
紋身男人徹底失去耐性，揮起拳頭，忽然揍在了關敬棠的臉上。少年一個趔趄，沒有站穩，腦袋磕在了講臺桌子邊緣，又摔倒在地，鮮血從傷口處湧出。
紋身男人的行為早已引發衆怒，關敬棠又人緣極好，同學們頓時震怒了。以郭同學為首，幾個死黨拍案而起，一擁而上，呼啦啦地擋在他們班長面前，虎視眈眈地瞪着逞兇的男人。
雖說都是未成年，但這群男孩子們也各個長得人高馬大，又都是一臉嫉惡如仇的表情，倒是把紋身男人給鎮住了，一時不敢再發飙。物理老師跑過來，将學生們護在身後，喊道。
“同學們別怕！體育老師們來了——”
走廊裏響起跑步聲，紋身男人轉身要跑，結果剛出門就被幾個男老師扭住，送往派出所。物理老師連忙扶起關敬棠，被他滿頭滿臉的鮮血吓得白了臉，緊張道。
“……天吶！這可如何是好？快、快……先送醫務室，通知他的父母！”
郭同學說着就要上前攙扶關敬棠，可還不等他伸手，旁邊一個人影沖過來，二話不說直接将關敬棠背起，一陣風似地向教室外面跑去。
衆人：“……”
郭同學愣道：“……剛才那個，林笑？”
其他同學也一臉震驚：“好像是……他的力氣這麽大的呀？”
再說林笑，他穩穩地背着關敬棠，向醫務室跑去。關敬棠挨了一拳，頭疼頭暈，耳朵裏嗡嗡鳴響，視線也一片模糊。等他稍微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被一個男生背在背上，向醫務室的方向跑去。一股清新的柑橘香撲面而來，臉上癢癢的，栗色的柔軟發絲正戳着他的鼻梁。
關敬棠難以置信道：“……林、林笑？”
“是我。”林笑喘息道：“我帶你去醫務室。”
關敬棠頓時清醒過來，心髒一陣狂跳，是林笑……真的是林笑！
林笑正背着他，他正趴在林笑的背上！
關敬棠癡迷地看着身下的人，林笑那頭蓬松的軟發，因奔跑而一颠一颠的，鬓角的發絲被汗水沾濕，貼在雪白的臉上。臉頰上也有汗珠，自己頭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落在林笑的臉上，與汗水混合在一起。
林笑目視前方，雙眸雪亮，目光堅毅。他奮力地奔跑着，仿佛不知疲倦。
陽光破窗而入，落在少年那俊美的容顏之上，令他如神靈一般神聖、堅強、偉大。
這一刻，值得關敬棠銘記終生，幾乎也在同時，關敬棠心中那扇半開半阖的門扉，徹底被敞開來，光明直達心底，沖破霧霾，曾經那些朦胧的情愫，頓時變得清澈明快起來。
少年的友情，或者說愛情，來得就是如此突然，如此神聖。
入校時的初見、白玉蘭下斑駁的人影、水房裏青澀的身體、甜品店的香氣、懇求時殷勤的目光……關敬棠的心裏，早已住進了這個美麗、憂郁卻堅韌的優秀少年。
他，關敬棠，是喜歡着林笑的，或許也是愛。
林笑速度稍緩，微微側過臉，緊張道。
“……班長？關敬棠？你還好嗎，你的心髒跳得很快，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關敬棠深吸口氣，努力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我還好，只是頭很暈……要不然，你走慢點？”
慢一點，再慢一點，我就能和你多親近一點。
林笑放慢腳步，不放心道：“你……沒有心髒病吧？要不然直接去醫院？”
“沒有。”關敬棠笑道：“謝謝你，辛苦你送我來醫務室。”
“不客氣，前兩天你也幫過我，還害得你腳趾被割傷。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是班長，那也是我應該做的。”
林笑點點頭，腳步明顯變慢，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和關敬棠身高相仿，剛才一鼓作氣不覺得累，現在放松下來，難免覺得有些吃力。關敬棠忙說道。
“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走。”
“沒關系，我背你。”
關敬棠扯起衣袖，擦掉林笑臉上的血與汗，林笑說道。
“班長，你還頭暈嗎？跟我說說話，保持意識清醒，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務室了。”
“不瞞你說，我有點惡心反胃。我怕一張嘴，就會吐在你的頭上。”
林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關敬棠看着歡喜，也跟着笑，說道。
“逗你的，我其實還好。你說，我會不會破相？”
“不會的，你長得很帥，再說了，男人有疤更帥。”林笑笑道：“想不到你蠻幽默的。”
“謝謝你的誇贊，你也很帥，笑起來更帥。”
林笑又說道：“反正這件襯衫是你的，你想吐就吐。”
“哦喲，不好這個樣子的。要是被同學們看到我嘔吐的樣子，我還怎麽繼續當帥哥……”
兩位少年大笑不止，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陽光明媚的走廊裏。
關敬棠傷勢不重，醫務室的醫生處理完傷口後，他又被送到醫院去做全面檢查，檢查結果沒事，關父關母和全體師生才放下心來。高中生的時間耽誤不起，關敬棠在家裏休養了三天便返回學校上課了，他踏入教室時，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他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
班主任說道：“班長見義勇為的精神，值得表揚，也值得大家學習，但大家一定要在保護好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再去幫助別人。如果對方拿着刀子怎麽辦？後果不堪設想。你們還是學生，是未成年，是祖國的棟梁，遇到這種事首先要向大人求助。還有，你們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要以學習為主，同學之間互相團結，我不希望班級裏再出現打架鬥毆事件……”
關敬棠剛坐下，林笑給他遞過來幾個筆記本，輕聲道。
“這是這幾天的課堂筆記，你拿去抄，我的字跡比較潦草，你要是看不懂就問我。”
“謝謝你。”關敬棠也低聲道：“有空一起去圖書館？我有題目想請教你。”
林笑點了點頭。關敬棠心裏美滋滋的，心想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意外地拉近了自己與林笑的距離，而這份福氣，一綿延就是一輩子，永生永世。
飯桌上，郭同學看了看關敬棠額頭上那處淺淺的傷疤，說道。
“傷疤還在？好在看不清楚，這可是英雄的印記呀！”
關敬棠笑了笑，沒有解釋。其實這道傷疤，是他出櫃時被關父用碗給砸出來的。他的這顆腦袋也算是多災多難，前後兩次被打出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