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揭秘

揭秘

正說着，一個小個子女人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遠遠地喊道。

“笑笑！”

林笑猛地站起身來，看向對方，驚訝道。

“……小姑姑？！您怎麽來了。”

女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矮小，容貌平凡，穿着一身某工廠的工作服，沒有化妝更沒有佩戴任何飾品，皮膚偏黑，因為疾走的緣故，臉頰紅撲撲的，鬓角的發絲也被汗水黏在了臉上，略帶幾分狼狽之态。她走過來，在林笑的肩膀上錘了一下，埋怨道。

“你這孩子，填報志願這種大事，怎麽不提前跟我講？總要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的呀，不好讓你一個小孩自己做決定的。要不是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險些就要錯過了。”

林笑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倒不是報志願，這種事還早，只是先講一講。您今天還要上班，不好意思讓您特意從寶山跑過來的……再說了，表妹也念高二了，學習蠻緊張……”

小姑姑又說道：“你能有多大，你還沒滿十八周歲的呀！別的事情，你要自己做主我不管的，但考大學這種事情關系到你的未來，要是出了差錯可怎麽辦呀？你是不是嫌棄小姑姑沒文化，給不了你好的建議？還是不拿我當一家人？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跟我講曉得伐……”

林笑忙說道：“沒有沒有！我怕給您添麻煩……”

那兩人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關敬棠站在一旁默默地聽着，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笑的親人，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林笑感受到他的好奇視線，便主動介紹道。

“班長，這位是我的小姑姑，姓林。小姑姑，他是我們班的班長，也是我的同學、好朋友，他叫關敬棠，平日裏對我也非常照顧。”

“同學你好，謝謝你照顧我們家笑笑。”小姑姑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粉紅鈔票遞給林笑，說道：“笑笑，請你的同學去吃麥當勞。”

關敬棠忙說道：“謝謝阿姨，我們已經吃好午飯了。”

林笑也說道：“不要的，我有鈔票。”

小姑姑顧不上過多寒暄，直接将鈔票塞進林笑的手中，問道。

“家長會已經開始了吧？哦喲，我先上去聽課。笑笑，今晚去小姑姑家裏住，就這麽說定了！等下你先不要走，結束後跟我一起回家……”

不等林笑開口，小姑姑已經風風火火地向教學樓跑去了。

林笑愧疚道：“本來不想給小姑姑添麻煩的，結果還是打擾到她了……”

關敬棠不知怎麽說，只能安慰道：“都是親戚，她也是在關心你。”

林笑又沉默了很久，最終他鼓足勇氣，說道。

“剛才我們的談話被打斷了，我是把你當朋友的，所以我……不介意告訴你，我的身世。我和小姑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我不是我爸爸親生的小孩。”

關敬棠看着林笑，愣住了。

林笑重新坐下，雙手十指交叉，低下頭來，輕聲道。

“我是我媽婚內出軌，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小孩。她的情夫有好幾個，她也不曉得我是哪個男人的小孩。我那位爸爸……跟我沒有半點血緣關系。我也是在自己初三畢業後才曉得自己的身世的，那次我意外受傷，需要輸血，這才發現血型不對，事情鬧開了。我爸非常生氣，當即要和我媽離婚，把我們母子趕出家門。我媽沒有工作和收入，也不肯要我，把我丢下自己就走了，至今我也不曉得她在哪裏，她也沒有再跟我聯系過。”

關敬棠簡直目瞪口呆，腦子裏面都是嗡嗡的。他還以為這種劇情只在小說、影視劇裏面才有，沒想到身邊就真實地發生了。他以前猜測過，林笑可能是父母不在？或者家庭貧困？又或者是遭遇了什麽重大挫折，卻萬萬沒想到是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情況。

林笑繼續說道：“在這件事沒有發生以前，我的家庭還是蠻幸福的，我是獨生子，爸爸和爺爺、奶奶都很疼我，包括小姑姑。出了這種事……我也理解，我不是他的親生小孩，他沒有道理繼續養着我。但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暫時先在他們家裏面住着，那段日子蠻難熬的。他們心中有氣，又找不到那對奸夫□□，只能拿我撒氣。但我可以理解，真的。”

“笑笑……”關敬棠啞着嗓子開口道：“這不是你的錯。”

林笑擡頭笑了笑，又說道：“小姑姑是大好人，只有她可憐我，一直在照顧我。我已經考上了育才高中，他們不願意掏學費，也是小姑姑力排衆議，讓我念書，學費也是她在接濟。只是高一的時候，是我自己不争氣，我的前後落差太大，一下接受不了，覺得命運對我不公，我便開始自暴自棄，覺得自己本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我也想過推開窗戶，一了百了。”

關敬棠不由得握緊拳頭，一顆心都揪緊了。

“小姑姑不怪我，她認為盡管我媽不檢點，但我沒做錯什麽。她想收養我，給我付學費和生活費。但她也只是個普通工人，姑父也沒什麽錢，還有個親生女兒也在念書，一家三口擠在一個五十平米的小屋裏，生活得也蠻艱難。我和她沒有血緣關系，我不想給她增加負擔。”

林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鼻子發酸。

那天林家人吵作一團，林笑的爸爸不停地咆哮，林笑的奶奶嚎啕大哭，只有小姑姑将他護在身邊，決絕且嚴肅地說道。

“笑笑只是個小孩，他做錯了什麽？你們當着他的面講這種話，讓他怎麽想？你們都不想養他，沒關系呀，我來養！笑笑，別怕，跟小姑姑回家，以後跟我一起生活。”

林奶奶大哭道：“你添什麽亂呀？你的生活也不富裕，養寧寧要花多少鈔票？現在又多一個小孩念高中，你要怎麽生活？兩個小孩不吃不喝了呀？念書不要鈔票的呀？再說了，這個小赤佬跟我們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你女兒只比他小一歲，正是花季，要是……”

林笑倍感屈辱，他強忍住淚水，堅定道。

“小姑姑，謝謝您。我長大了，我不要任何人照顧。我不讀書了，我去打工、去賺錢，我一定有辦法能夠養活自己。”

“不行！”小姑姑堅定道：“那可是育才中學，多難考！你是個學習的好苗子，堅決不能荒廢掉學業，否則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笑笑，不要怕，小姑姑管你。”

林奶奶哭喊道：“要死啦——你這樣子，讓女婿怎麽想呀！”

“他是個蠻通情達理的人，我早就跟他講過笑笑的事情，他不介意家裏面再多雙筷子的！總不能讓笑笑流落街頭吧？媽，人心都是肉長的，笑笑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小孩，他媽媽有錯，但他做錯了什麽？他也是受害者的呀！你們怎麽忍心這樣對他？”

這位小姑姑，林女士，在廠裏是勞動标兵，在家裏是女中豪傑，辦事風風火火，性格堅韌果敢，在她的堅持下，林家人雖然不高興，但畢竟不是什麽心腸歹毒的人家，念在這些年的養育之情上，同意給林笑支付三年的高中學費，其餘的概不再管。

但林笑小小年紀，遭遇如此巨大變故，一時調整不過來，導致他性情大變，悲觀、壓抑、憤世嫉俗甚至自暴自棄，以為自己此生也就這樣了，不想面對現實，整日渾渾噩噩。

後來他自己也漸漸地想通了一些，再加上小姑姑和班主任的輪番勸說，終于使他清醒。他重新振作精神，開始面對現實，努力學習，也争取不給小姑姑再添麻煩。

關敬棠聽聞此事，如遭當頭一擊，許久後才緩過神來，怔怔道。

“你的小姑姑……真是好心人，作為小輩，我蠻敬佩她的。”

“姑父和表妹也是好人，他們不介意我的身世，待我一直都不錯的。倒是我，高一的時候實在不像話，讓他們失望了，險些誤入歧途，這輩子差點毀了。”

關敬棠趁熱打鐵道：“所以說，高考後報考大學，也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再入歧途。你的小姑姑那麽關心你，一定希望你有一個好前途的，千萬不要辜負她的心意。”

林笑沉思良久，情緒似有松動，輕輕地點了點頭，沒再繼續聊這些事情了。

家長會結束後，家長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來，卻不見小姑姑和關母。

關敬棠和林笑返回教室去找，只見一群家長包圍着王老師，想要和她談一談自家小孩的情況。小姑姑和關母也在，關母站在人群之外，抱着胳膊，不急不緩地等待着。小姑姑則拼命地往人群前面擠，手裏揮舞着林笑的試卷，沖着班主任大聲喊道。

“王老師！我是林笑的姑姑，我的文化程度不高，不敢給小孩輕易做主。您幫忙分析一下，我家笑笑報考哪所大學比較穩妥的呀？交大行不行？！”

班主任知曉林笑家裏的情況，便給了她特殊優待，大聲道。

“其他家長，大家稍微等一等好伐？林笑的家長來得晚了，沒有趕上家長會前面的內容，讓我先跟她單獨談一談！不要擁擠，我保證跟大家都能談得到話……按名次來！按名次來！林笑同學是班級第一名，我先跟他的家長談話……”

其他家長不情不願地讓開了，林女士沖到前面，将試卷雙手遞過，殷勤道。

“王老師，麻煩您。我家笑笑成績蠻好，我又沒什麽文化，想聽聽您的意見。”

班主任講得很認真，從成績、心态、專業、就業前景甚至學費方面給做了詳細分析，話裏話外，意思也是建議林笑可以考慮沖清北，複旦保底。專業可以考慮近幾年比較熱門的建築、土木或者電子計算機，就業前景都很好。

小姑姑高興道：“笑笑，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好好學習，放松心情。只要你願意念書，小姑姑一定會支持你的，大學學費也不要擔心。”

班主任說道：“只要考得上，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大學生還可以打工賺生活費，林笑成績蠻好，獎學金也不是什麽問題的呀。林笑，你是個好苗子，千萬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能……”

林笑站在一旁默默聽着，眸光閃爍，眼神開始變得堅定起來。

關敬棠和母親站在遠處，關敬棠心潮澎湃，低聲問母親道。

“媽媽，不是說好我要考複旦？我們還要咨詢什麽。”

“不要急，随便問問。等他們問過之後，我們也去找王老師聊一聊，多一個人多一點建議，總是好的呀。”關母微笑着，又問道：“你是什麽意見？媽媽尊重你的想法。”

關敬棠堅定道：“我就想去念複旦。”

“好的呀，既然你決定好了，媽媽支持你。那我們就不去問了，走，我們回家。”

後來，林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複旦大學，學費申請了助學貸款，生活費則通過打工來賺。

等他念大學後，除小姑姑之外，林家人就徹底斷了任何經濟支援，也算是仁至義盡。

聽說林笑的爸爸再娶，且妻子懷孕即将生産，林笑自知身份尴尬，很識趣地沒有再去打擾他們，卻跟小姑姑保持着聯系，時常和關敬棠前去探望，逢年過節也會送禮物或發紅包。

至于那位狠心的親生母親，再也沒有她的任何音訊，最終她在林笑心目中，化作一個淡淡的影子，如一道青煙般，緩緩地消失，直至再也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