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交心

交心

林笑心中酸澀，十分自責，悔恨無比。他為什麽沒能早點發現小姑姑身體不好？為什麽沒有帶小姑姑去做體檢？為什麽平時沒有多去探望、孝敬她？

林笑心情煩悶，說了句我出去走走，便站起身來離開病房。關敬棠追過去，陪他在醫院的院子裏散步、曬太陽。今年春日天氣頗好，白玉蘭的花期格外久，已經五月底了，竟然還有幾朵花在枝頭怒放，生機勃勃，瑩白可愛。

林笑竟然跑去買了一包便宜煙，點燃後吸了兩口，不會吸，大聲咳嗽起來。

關敬棠拿過他手裏的煙，掐滅，正欲開口，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對林笑說道。

“……是白小姐。”

“你接好了。”

關敬棠接起電話，說道：“白小姐，不好意思，笑笑的家人住院了，這幾天我和他都要在醫院裏幫忙。對……暫時還不能回去，我也還沒有和他說過那件事……不好意思，讓你一直等着，非常抱歉。麻煩你再等一等，我有空會立刻與你聯絡的。”

挂斷電話後，林笑奪過煙重新點燃，問道。

“你那天到底要跟我講什麽？光顧着吵架，忘記聊正事。”

“那件事很大……需要我們好好商量，現在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林笑望着煙霧，怔怔道：“小姑姑的病情……不曉得怎樣，什麽時候她能醒過來？能不能治好？還能活多久。”

關敬棠輕聲道：“笑笑，醫生說得沒錯。我爸爸是腫瘤科醫生，我從小就聽過太多醫院裏面的事情，如果主治醫生這樣講，那多半就……”

林笑失魂落魄，眼神迷茫，半晌後，他輕聲道。

“……她不是我的媽媽，我們甚至都沒有血緣關系。小姑姑還有丈夫、女兒，講實話，這件事情輪不到我做主的。但是，老關，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只是無奈妥協了。”

關敬棠說道：“笑笑，如果以後我也……你不要給我治療，把錢都留給自己。”

林笑怔怔地看了關敬棠一眼，搖了搖頭，苦笑道。

“我們又不是夫妻，要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也輪不到我屁話的呀。就算有朝一日老天開眼，我們真的能結婚……我這個樣子，你也不要給我治病，帶上錢直接走人，不要再管我，我不想你看到我被病魔折磨到崩潰的樣子。”

關敬棠摸摸他的發頂，哽咽道。

“十三點呀？到那個時候，我早就把房子過戶給你了，你讓我去哪裏？我們還年輕，注意身體健康，定期體檢，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林笑握住關敬棠的手，兩人十指交叉。沉默許久後，林笑哽咽道。

“為什麽好人沒好報？小姑姑那麽善良，勞苦一輩子，晚年應該是要享清福的，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情……老天爺為什麽這麽不公平？為什麽要這樣折磨小姑姑。”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無奈居多。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所以我以前總想跟你講，我們都要提前做好物質與心理準備，但你又不想談，總逃避。”

“我是不想談的呀……誰詳談？這種話題太沉重，太不吉利了。中國人都蠻避諱。”

關敬棠笑了笑，無奈道：“對，現在的确不适合談論這種話題。但是，笑笑，我是無神論者，我只看實際的東西，我沒有忌諱，所以我願意做好準備。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尊重你的信仰，我也可以盡我所能，提前幫你安排好。但我希望你能夠勇敢，成長起來。”

林笑雙眉微蹙，擺了擺手，表示不想再談了。關敬棠抱了他一下，柔聲道。

“我們先不要想這些了，走，回去吧。”

這個話題十分沉重，兩人在院子裏待了很久才回到病房，都悶悶不樂的。

午飯後，姑父回家小睡，林笑讓表妹也一起回去休息，他和關敬棠陪床。兩人将父女二人送出門去，姑父去衛生間，表妹看了他們一眼，忽然說道。

“關先生，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車子？還車時會把油箱加滿的。”

“随便開，油箱什麽的不要管，這是車鑰匙。”

表妹接過鑰匙，又說道：“你的車子停在哪裏？能不能帶我去認一下。”

關敬棠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帶着表妹去醫院停車場。走到半路，他忽然開口道。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跟我講？”

“對。”表妹猶豫一下，點頭道：“關先生，我這個人講話比較直，不喜歡拐彎抹角，我就直說了。無意冒犯，但是我看我表哥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他心中有事。”

表妹是律師，觀察敏銳，言辭犀利，在她的面前別人的秘密總是無處遁形。

關敬棠只好說道：“小姑姑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是不大開心的。”

“他心情不好，我認為與你有關。”楊寧一針見血道：“或許你覺得我沒有禮貌，但我打贏過不少樁離婚官司，當事人有什麽問題，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關敬棠微笑道：“那你的意思是？”

楊寧笑了笑，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挑撥離間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雖然林笑跟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的心目中，他永遠都是我的表哥，我們是一家人。家人遇到不開心的事情，自然是要關心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您真的做出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我們家就是他的後盾，起碼我本人是會支持他的。”

關敬棠大笑起來：“……你多慮了！抱歉，我是不會給你這種出頭的機會的。但你這樣關心笑笑，我也非常感動，我替他感謝你們，真的很感謝。”

楊寧雙臂環胸，笑着挑了挑眉。

關敬棠繼續說道：“你很厲害，眼光很準。實不相瞞，我與笑笑之間，前幾天的确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的，不會讓他受到半點委屈。”

楊寧目光如炬，打量了關敬棠許久後，這才說道。

“我信任你。但作為見過許多婚姻糾紛的人，我以為，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無論有什麽事情，還是盡早說開比較好的。有時候往往一件很小的事情，會産生天大的誤會，從而導致親密關系分崩離析，到時候就太晚了。”

關敬棠真誠道：“好，謝謝你的建議。”

楊寧點點頭，并沒有開車，轉身離開了。

關敬棠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忽然欣慰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和林笑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了。他們都有關心自己的家人，支持他們的決定，祝福他們的愛情，并積極幫助他們解決生活中的困難。人這一輩子沒有許多轟轟烈烈，細水長流，慢慢品味生活也足夠幸福。

回到病房後，關敬棠也和林笑說了剛才的事情。林笑笑了起來，語氣頗為感動道。

“我真是受了小姑姑一家太多的恩情了。對了，你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喜歡我的？”

關敬棠想了想，說道：“入學第一天，你坐在窗邊的樣子既美麗又憂郁，一下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少年的愛慕都是很簡單、很單純的，沒有那麽多利弊得失在裏面，也無所謂什麽付出與回報，某個瞬間，說被吸引就被吸引了。後來發現你過得不好，我很同情你，總想幫你做點什麽，讓你減輕一點負擔。”

“你就是這樣的性格，善良、溫柔又樂于助人。就算不是我，別人你也會幫助的。”

“再後來，你背我去醫務室，你眼中的焦急和擔心都是真的。從那一刻起，我忽然有種感覺，哇，原來你也是在乎我的，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心、很快樂。這件事情過後，我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愛你，笑笑。”

林笑臉紅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握住關敬棠的手，說道。

“好一個俗套的三部曲，吸引、同情、感動，你就這樣被我騙到手了。”

“哪裏俗套？愛情不就是這個樣子。”

兩人對視着，輕輕地接了個吻。忽然從病床上傳來動靜，小姑姑竟然醒了！

“……小姑姑？！”

林笑激動地站起身來，小姑姑剛轉醒，一時有些茫然，當她看清關林二人後，勉強扯起一個笑容，大嗓門不再，嘶啞虛弱着說道。

“笑笑，你們來了……”

林笑紅着眼眶道：“我、我去叫醫生來！還有姑父和表妹……”

醫生過來檢查情況，還是那番話。姑父和表妹接到通知，也在趕來的路上。

長久的昏睡過後，小姑姑有了一點精神，林笑給她喂雞湯，也一口氣喝掉一大碗。病床被搖起來，她靠坐在床頭，微笑着看向關林二人，虛弱道。

“關先生，我這副樣子，讓你看笑話……”

關敬棠說道：“您在我心目中，永遠都很體面、漂亮的。”

小姑姑又問道：“我第一次見你，還是在高三，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你們過得還好伐？”

關敬棠說道：“蠻好。”

“……當年笑笑來跟我講你們的事情，把我吓了老大一跳。”

林笑說道：“我當時也蠻緊張，怕你生氣揍我。”

“講句實話，如果你還是林家的小孩，我是不會同意的。小姑姑沒什麽文化，不太能理解這種事情，也要考慮林家的臉面。”

林笑和關敬棠對視一眼，二人沉默不語，繼續聽小姑姑說話。

“你也是成人，只要你過得幸福開心就好了。兩個男人在一起生活，跟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生活主要是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偶爾争吵，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的。你們還要額外承受世俗的眼光，這條路不好走的，既然選擇就好好過下去，像家人一樣互相體諒、照顧。”

小姑姑一口氣說了很多，說罷靠在床頭不停地喘氣。林笑給她順氣，哽咽道。

“小姑姑你放心，我們的日子過得蠻不錯，老開心，老幸福。”

“那就好。”小姑姑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呀。”

小姑姑精神不濟，又坐了片刻便躺下了，但忽然有了胃口，想吃菜飯。她說道。

“光喝雞湯哪裏能飽？我想吃菜飯，加一點上海青，還有鹹肉。小的時候家裏生活條件不好，能吃上這樣一碗菜飯，一整天都老開心。我還想吃國際飯店的蝴蝶酥，紅寶石的拿破侖和掼奶油。那時候我剛和你姑父談戀愛，他省下票子每個月帶我去吃一次。用蝴蝶酥沾着奶油，老好吃，也蠻奢侈。哦喲，想想就嘴巴饞，好想再買來吃吃。”

姑父和表妹剛進門便聽到這番話，兩人愣了一下，臉色慌亂。姑父哽咽道。

“好，我這就去買。”

關敬棠也說道：“那我去買菜飯好了，老半齋的可以伐？”

林笑說道：“店裏做得比較硬，老關，你回家燒軟一些的送過來吧。順便看看店裏有沒有事情，你自己也記得吃好飯，當心血糖再降下去。”

“好，那我回去燒，晚點再過來。”

關敬棠與衆人打過招呼，便匆匆離開了。表妹去找醫生詢問病情，病房裏只剩下兩個人，小姑姑沖着林笑擡了擡手，說道。

“笑笑，你過來坐，小姑姑跟你講話。”

林笑坐在病床邊，小姑姑握住他的手，關切道。

“笑笑，你和他在一起生活，真的很幸福嗎？”

林笑點點頭，堅定道：“他對我很好，我很幸福，我愛他。”

“那就好。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只要你過得好，小姑姑就放心了。”小姑姑大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笑笑，我沒剩下幾天了。有些話這時候講出來也不怕沒面子，你聽完不要怪我。

“不會的。”

“我當初也是有點私心的。我曉得你是個好孩子，不是我的親侄子，便想招你做女婿。”

林笑微怔，說不出話來。小姑姑喘着氣，斷斷續續道。

“可惜，我們家是沒有這個緣分的。笑笑，小姑姑要走了，但我放心不下你姑父和表妹……你姑父性格老實，家裏許多事都是我出頭，我不在，他怎麽辦呀？我怕他被人欺負。還有你表妹，她還沒有結婚，工作也蠻忙，我怕她太辛苦……笑笑，小姑姑拜托你，等我走後，家裏有什麽事，拜托你幫幫忙，照顧他們，小姑姑謝謝你了。”

林笑忙說道：“小姑姑，你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恩人，你家裏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只要我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管的。”

小姑姑啜泣起來，這位堅強的女性，展現出她脆弱的一面。

“好，給你添麻煩了，小姑姑謝謝你。其實我也蠻不甘心的，不願意給大家添麻煩，為什麽偏偏是我得了這種病，我也不想死的呀……”

林笑咬住嘴唇，眼淚不斷落下。他緊緊地握住小姑姑的手，給她傳遞力量。

正說着，病房門開了。表妹站在門外，表情複雜道。

“媽媽，大伯他們來了。”

這位大伯就是小姑姑的哥哥，也就是林笑曾經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