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破冰
破冰
電話那邊一陣靜默，只能聽見急促的呼吸聲。林笑用力握住關敬棠的手，兩人無聲地對視着，全都緊張極了。片刻後，關父的聲音傳來。
“把病人的病例、片子和化驗報告，都發到我的微信上來，我看一下。”
“……好。”
關敬棠忙打開軟件，找出來那個好幾年不曾聯系的名字，将資料全都發了過去。電話一直沒有挂斷，那邊一陣窸窸窣窣，大概是關父在起身，找老花鏡，并戴上。
林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老關？”
關敬棠沖他搖搖頭，緊張地看着手機，在心裏組織語言。不等他開口，關父便說道。
“病人的情況……”
兩人的手驟然握緊，林笑眼眸濕潤，嘴唇顫抖個不停。關敬棠也很緊張，屏氣凝神聽着。
“病人的情況不好，發現得太晚了，怎麽拖這麽久才去醫院？而且腫瘤的位置很不好，做手術難度相當大。目前這種情況，癌細胞已經擴散至整個顱腔，已經不可能再進行手術了，保守治療也一直沒有效果，這樣一來……病人的主治醫生怎麽說？”
關敬棠說道：“讓我們做好準備。”
關父嘆氣道：“看來這位同行還是比較中肯的。”
林笑急了，下意識地開口道：“關叔叔！那、那小姑姑她……真的沒有可能治好了嗎？不求她能夠徹底康複，能再多活幾年也是好的呀！她年紀不算太大，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關父沒想到林笑也在聽，語氣明顯停頓了一下，幹巴巴道。
“……不要不信任醫生，也不要過分神化醫生，生活不是電視劇，總會有奇跡出現。以目前的醫療手段，就算去了美國也沒有辦法。好好照顧她，盡量讓她舒服一點吧。”
林笑心如刀絞，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忍不住啜泣起來。關敬棠忍不住問道。
“爸爸，真的沒辦法了嗎？去北京協和，有沒有辦法？”
關父無奈道：“我們做醫生的，如果還有一線希望，都不會放棄救治病人。可是她的這個情況……實在是不樂觀。你是我兒子，我才跟你說這些話。病魔之所以恐怖，不光是奪走病人的生命，對于家屬也是一種磨難。我實在見過太多了，家屬花大價錢給病人續命，花錢如流水，結局就是人財兩空，病人痛苦，家屬背債。他……笑笑的家庭情況，我不是不清楚，都是普通人家，耗不起的。這種話講出來很難聽，但事實如此。”
關敬棠懇求道：“既然您清楚，那也應該曉得笑笑對他小姑姑的感情。爸爸，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請你幫幫忙，哪怕轉到瑞金醫院裏面試一試也是好的呀。”
林笑卻拽住關敬棠的袖子，吸了吸鼻子，悶聲道。
“我曉得了，謝謝您，關叔叔。這麽晚還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不客氣。”
林笑又對關敬棠說道：“老關，我先出去。你陪叔叔說說話。”
關敬棠點點頭，林笑離開後，父子二人隔着電話再度無言。他聽得出來，父親的聲音有些蒼老了，不再像當年那樣聲如洪鐘，脾氣也變得柔和了許多，說話時竟然帶上了緊張。
關父心中也百感交集，盡管心中有氣，但畢竟是親生兒子，血濃于水。
一時之間他們感慨萬千，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好了。
最後還是關父先開口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
關敬棠也說道：“爸爸，保重身體，少發脾氣。”
“除了你誰還能讓我發脾氣。”頓了頓，關父又說道：“你小子……真行！這麽多年竟然不給我打一個電話……可真行！脾氣這麽倔，還真是我老關家的種。”
眼淚瞬間湧出關敬棠的眼眶，他仰頭眨眨眼，捏着鼻梁，笑道。
“您不也是從來沒有主動聯系過我？”
“讓老子主動給兒子服軟，虧你想得出來！”
“……爸爸，我很思念你。我愛你。”
那邊砰的一聲悶響，好像是關父撞上了什麽東西。關母的聲音傳來。
“老關？你怎麽了呀！哦喲，怎麽這麽不小心的呀，你看看，膝蓋都青了……”
關敬棠蹲下來，把臉埋在膝蓋裏面大哭起來，頗有一種淤塞多年，頓開暢快之感。
這麽多年的分別，父母對他這麽好，他怎麽能不想念他們？只是他不敢。
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愛人，都是他此生難以割舍的摯愛。
過了很久，關父的聲音再度傳來，也有些沙啞。
“……你媽媽要休息了，我挂了。好好照顧病人，有事打電話。端午節……回家吃粽子。”
關敬棠痛哭道：“……爸爸，晚安。”
關敬棠挂斷電話，看向窗外不住地抹眼淚，哭得腦袋發暈，鼻腔堵塞。林笑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從後面緊緊地圈住他的腰，悶聲道。
“老關，謝謝你。我也愛你。”
關敬棠揉了把臉，轉過身來，兩人眼淚汪汪地對視着。他笑道。
“要轉院麽？”
“老關。”林笑說道：“小姑姑要走了，我的摯愛只有你了，別嫌棄我，也不要離開我。”
“我能去哪裏？我哪都不去。”
銀色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将二人的影子融為一體，向前方無限延伸而去。
第二天中午，小姑姑又醒過來了，比昨天還要有精神，整個人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
但所有人都高興不起來，這種情況有一個殘忍的解釋，回光返照。
關敬棠當着所有人包括主治醫師的面，把昨晚的通話內容複述了一遍，衆人沉默了。
關敬棠又說道：“如果你們願意轉院，我爸爸可以幫忙……”
小姑姑說道：“轉什麽院？我已經好了呀。今天就出院，我要回家，燒菜給你們吃。陽臺上的月季花也要澆水施肥，冰箱裏面還有一條魚沒有處理好，我還約了王阿姨逛街喝茶。”
衆人表情複雜，姑父背過身去默默擦淚，表妹站起來，哽咽道。
“……好。媽媽，我們回家。”
衆人分頭行動，辦手續的辦手續，收東西的收東西。小姑姑堅持不要林笑和關敬棠送她回家，二人只得将這一家三口送到醫院門口。小姑姑坐在燦爛的陽光下，對林笑說道。
“笑笑，別忘記小姑姑跟你講過的話，要跟關先生好好過日子，祝你們幸福安康。”
林笑強忍淚水：“我記得。”
小姑姑披着滿身霞光，面容慈祥，氣度從容，如神如佛。她的臉上露出了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張開雙臂，擁抱太陽，擁抱世界，擁抱未來。
“我要回家了。”
目送他們離開後，關林二人站在原地久久不願離開。林笑忽然轉身向醫院裏走去，關敬棠一怔，急忙跟上，關切道。
“怎麽了，笑笑？”
林笑擺擺手，徑直來到醫院的體檢科，拿起一本宣傳手冊問道。
“你好，麻煩問一下，還能預約體檢套餐嗎？我要約兩個最貴的。”
工作人員殷勤道：“當然可以，請問是男士還是女士？”
“兩位男士，我們兩個人。”
“最貴的男士體檢套餐是八千六百六十六元一位，不能走醫保，包含所有身體檢查項目以及一套心理健康狀況評估，送早餐。全程有專業人員陪同，檢查結果也有專家為您解答。”
“沒問題，替我預約一下，姓名是林笑和關敬棠，這是證件，時間……越快越好！”
關敬棠震驚地看向林笑，林笑卻連眼睛都不眨，直接拿出手機掃碼付款。
沒人預約這麽貴的體檢套餐，時間直接定在了第二天早上第一組。當天兩人沒有回家，這幾天他們都太累了，直接在醫院附近開了房，兩人洗澡、□□，相擁着睡了大半天。
第二天早上，他們一起去醫院做體檢，項目很詳細，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檢查結果很好，他們都身體健康，沒有什麽潛在隐患。只是林笑的括約肌有些輕度松弛，醫生建議他健康如廁，多做提肛訓練。關敬棠險些笑出聲，林笑則被氣了個半死，責怪對方昨天不知收斂。但當着醫生的面不好發作，事後他在車裏把關敬棠一頓猛錘。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林笑看着窗外的春光，忽然說道。
“快要立夏了吧？”
“對，今年的春天快要結束了。”
“春天啊……夏天會發生什麽？”
“不曉得，那就是別人的故事了。”
林笑又說道：“老關，我不想回家。我想去逛街，吃吃好東西，買幾件新衣服。”
關敬棠點了點頭，開車直奔最近的商場而去。
今天是工作日，白天商場裏的人并不是很多。
兩人漫無目地閑逛着，看到有興趣的店便進去兜一兜，在沒人的地方偷偷牽手。
林笑給自己和關敬棠都買了不少東西，又在ZARAHOME買了一套紫羅蘭色的床上用品，一套蘭花香調的香薰蠟燭，一套精美的碗碟以及兩個又貴又沒用的羽毛抱枕，前前後後花了兩萬多。再算上體檢費用，以及前幾天在醫院裏拿的錢，差不多有六萬塊了。
林笑向來摳門，此舉相當反常。但關敬棠絲毫不心疼鈔票，知道愛人心情不好，也需要發洩一下，便默默地陪伴着，一起亂逛、瘋買。
離開商場後，林笑臉上的陰郁減輕不少，他對拎着大包小包的關敬棠說道。
“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我看小紅書上說有一家法餐叫喬爾·盧布松，我們去那裏吃。”
關敬棠挑眉，笑道：“你确定？”
“……我搜搜。”
坐在車上，林笑翻了翻手機，無語道。
“怎麽這麽貴？那算了，還是去紅房子吃吃好了。”
兩人在紅房子吃雙人套餐，又吃咖啡和蛋糕當下午茶，飯後去外灘散步，晚上才回家。
他們洗完澡，點起香薰蠟燭，換好新床品和睡衣。關敬棠撫摸着順滑面料，開心道。
“你的眼光蠻好，總能買到好東西。”
林笑終于開始心疼了，嘟哝道：“今天花了老多鈔票，兩萬多！我從來沒有這樣奢侈過，紅房子只在念小學的時候，家人帶我去吃過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去吃……他家的炸豬排也沒有那麽好吃，咖啡也不是很香醇，沒有你煮的好喝。”
關敬棠半躺在床上，單臂支撐腦袋，微笑道。
“我們努力，多多賺鈔票，下次帶你去吃喬爾·盧布松。”
林笑躺在他懷中，軟糯道：“老關，抱抱我。”
關敬棠長臂一伸，将香軟的愛人攬入懷中，閉眼嗅着那熟悉的柑橘清香。林笑說道。
“人活一輩子，還是要開心自在一些的。想吃什麽就去吃，想買什麽就去買，想做什麽就去做，人生一下就過去了，我不想像小姑姑那樣，人生好多遺憾，後悔都來不及。”
關敬棠說道：“笑笑，我爸爸的态度開始緩和了，還讓我們端午節回去吃粽子。以後你不要總感覺對不起我和我的家人，這件事，你可以放下了。至于我們的将來，我會想辦法安排好的，我們平時注意身體健康，有不舒服及時治療，如果真的是不治之症，到那時候你不要管我，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好，給自己多留一點錢，千萬不要背債。”
林笑悶聲道：“小病就治，大病等死？不好意思，我的境界還達不到。”
“沒關系。”關敬棠撫摸着愛人細瘦的腰肢，說道：“慢慢來，人都要想通和成長的。”
“我曉得，你這麽好，我也要變得更好，這樣才配得上你。我的缺點，我會努力改掉的。”
“笑笑，我愛你。”
這幾天兩人都累壞了，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才醒過來。
林笑本打算去小姑姑家裏，但對方卻說不用了，讓他們好好休息。二人只得作罷，将關門好幾天的咖啡館重新開張起來。早上十點，張新橋打着哈欠準時報到，說道。
“兩位總算回來了，這幾天老多客人都跑到我那邊去問，你們隔壁的咖啡館怎麽還不開門呀？你們要是再不回來，我們飯館的門檻也要被踩破了。”
林笑說道：“張老板，這幾天我們不在，麻煩你幫忙照顧了。你想喝什麽？我請客。”
“林老板客氣。”張新橋笑道：“阿荟還是三倍糖漿的焦瑪，我要無糖拿鐵。”
關敬棠笑問道：“怎麽不要黑咖啡了呀？”
“阿荟說黑咖啡對腸胃的刺激蠻大，我平日裏又喜歡抽煙喝酒，讓我注意養生，保養好身體，不要……影響性功能。”
三人大笑。張新橋的眼中閃爍着幸福的光芒，可見很愛章荟，生活也順遂美滿。
張新橋又說道：“本周末我有幾個老朋友要從北京過來，你們也一起過來玩玩？”
張新橋的老朋友們非富即貴，跟他們不在一個層次，關敬棠無意攀附，便婉拒道。
“恐怕不行，前幾天沒有開店，最近要照顧生意，尤其是周末，蠻忙。”
“那好，你們先忙，有空來我和阿荟的家裏坐坐。”
午飯關敬棠親自下廚，燒了菜飯、豉油排骨、清炒菜心和西紅柿雞蛋湯。
林笑邊吃邊道：“你是不是應該聯系一下白小姐？她還一直在等着消息。”
關敬棠猶豫道：“你準備好了呀？要不要再等等，休息好，把心情調整一下。”
“沒關系，早晚都要面對的。不過……”林笑猶豫道：“這件事竟然跟我有關系？”
“有的呀。要不然我做什麽糾結那麽長時間不跟你講。”
“那還是不要你來跟我講了，我要聽她親口跟我講。”林笑啜着骨頭上的湯汁道：“你去聯系她，我們盡快談一談這件事情。”
關敬棠點點頭，拿出手機給白小姐打電話，卻被對方告知她臨時帶着藝人去其他城市出通告，最近比較忙，等她出差回來再聯系。放下電話後，關敬棠聳了聳肩，無奈道。
“這樣子就沒有辦法了，只能等她回來。”
“沒關系，那就等她回來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