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時玥筝再醒來時,還以為是在大營,第一眼便能看見周文泰。

直到發現入眼的是金絲楠木梳妝臺、紅木書桌、圓椅,才不知道是何時,被人送回來相府。

果然呵,他已不願再應付自己這個麻煩。

看着房中布置的一草一木,皆有他留下來的痕跡,又開始觸景傷懷。

就像書桌上放置的狼毫毛筆,便是昔年老将軍作戰時,從戎狄捕獲的。而周文泰借花獻佛,說讓她拿去練小楷。此事還得了叔母慈愛的調笑,說這個兒子還沒成親、就往岳丈家裏搗騰東西,遲早要把将軍府都搬空。

怎麽在自己家中,還這般睹物思人,她不明白。

屋外,斷斷續續傳來母親和大姐的交談聲。

“你妹妹這事做的出格,你爹惱了。往常唯數你們姐妹二人,最沉得住氣,不似城中其他貴女那般毛燥。這回卻這般輕浮,讓你在她身邊,你需得時常勸着她。”

“娘。周将軍與小妹,從小玩到大,兩個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小妹更是,打小就蜜糖似的、恨不能粘在周将軍身上。說實話,我有時也擔心,擔心兩個人年輕氣盛把持不住,弄出些傷風敗俗的醜聞,污了小妹的名節。”時瑜瓊頓了一頓,繼續說:

“後來一想,若周将軍真是輕浮夢浪之徒,那也不值得小妹托付終身了。且我瞧着,他對小妹一向尊重。即便是小妹年少無知,逼得他同意珠胎暗結,周将軍也不會像潑皮無賴對付先孕婦那樣,先羞辱再省了聘禮。一定也會盡力瞞得密不透風,實在瞞不住,也會給她最多的尊重和疼愛。”

“老大,你摸着良心說,我和你父親,可有拿當成庶女,把你與妹妹區分開來?”老夫人嘆了口氣,才陡然間上了言辭。

“母親何出此言?爹爹忙于政務,府中一直是娘操持。娘若為難我,早有一萬個法子磋磨。可娘待我視如己出,孩兒心中有數,也感激于心。”時瑜瓊連忙表了态。

“正經人家,沒人鬥得跟烏眼雞似的。削尖了腦袋,就為了給孩子多那兩塊金銀珠寶。”老夫人對于自己親自撫養長大的孩兒,還是有信心的。

生恩不如養恩,都說誰帶大的孩子跟誰親,所以有些孩子頑劣,爹娘都壓不住,唯獨聽乳娘的話。

即便不是,多數孩子年幼戀母,成年後又會想要有權有勢的爹娘。而老夫人能給這幫庶子的,自然比妾氏多。孩子嘛,有奶便是娘,都有趨利避害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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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着,多子多福。我不願意生,不能對妾氏生得又作踐。你是老大,可我從沒因你是大的,就讓你一直讓着小的。只娘看人不會錯,你常日裏都是最聰明的。由你跟着筝筝,娘也放心。”

時瑜瓊有感于肩上擔子頗重,可跟嫡母半真半假的母子之情,還是讓她不敢推辭。

只有跟嫡母搞好關系,将來才有可能嫁一好人家。若運氣好,保不齊還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

她可是聽說,即便是高門大戶,嫡母對于看不入眼的庶女,随便嫁一顯赫、但名聲不好的人家。在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頭,女子也不能反抗。明面上,也是門當戶對。可背地裏,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知曉那未來的夫婿染上了花柳病、還服食五石散,一把心酸淚,說都說不盡。

“母親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便會護小妹周全。且我也願意與小妹待在一處,她心底純良,從不折辱下人。對勳貴不卑不亢,從不欺上媚下。其實有時是給她出主意,更多時候,是小妹的聰慧堅韌,影響了我,讓我也變得剛強起來了。”

常言道,若是巴結一個男人,就奉承他的夫人。而讨好一個女人,則是誇她的孩子。

只時瑜瓊不說還好,這半真半假的恭維了一番後,老夫人非但沒笑逐顏開,還進一步眉頭緊鎖。

“我這苦命的孩子——平日裏,你也多勸着她些。就因為她這份對待感情的執着和認真,才更讓我放心不下。”

老夫人說話間,便拿出了帕子,掖了掖眼角:

“君上的病大好了,也頒布了诏命,對周家的處決,讓人心驚膽戰。我一邊擔心你父親,被牽連其中。因君上撐病時,始終在暗中調查朝臣,還設下了不少圈套,讓那些有狼子野心的,自投羅網。而君上才臨朝,诏書就迫不及待發下去。只恐有人會說,相國與君上一丘之貉,擺明了要鬥倒周家。而若周家未倒,你父親又會成了替罪羊,說他代理朝政之時,欺君罔上、濫用私權、鏟除政敵周老将軍,而君上并不知情。”

“娘,咱們相府跟将軍府,何時成了政敵?”時瑜瓊同樣聞之變色,果不其然,伴君如伴虎。

明明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時家與周家蜜裏調油,如何就這般水火不容了。

“我聽明白了,這是帝王的平衡之術。這次,咱們時家和周家,必須倒一個。”

“你父親曾是周游列國的賢士,平生教子教徒無數,若他帶頭舉纛反王,怕是四處揭竿而起。所以他的贏面很大。反觀周家,老将軍時日無多,而他膝下的幾個兒子,只有周文泰那孩子成器,長子戰死,他便是老大。奈何年紀輕,少不經事,難以主持大局。”老夫人拉着老大的手,語重心長道:

“我只怕你那個冒失妹妹,碰到周家小将軍的事,便方寸大亂,觸怒君上。那樣,保不齊會兩敗俱傷——”

老夫人說罷,才看見屏風後站着衣冠不整的女兒,不知時玥筝是何時起來的,又在這裏偷聽了多久。

只那尚未痊愈的蒼白小臉,依舊透着幾絲病容。

“娘,小将軍怎麽了?他犯了什麽罪,皇上要将他們如何?”

“你都聽見了?”老夫人原本心疼女兒,可見她這種時候,還在想着将來有可能會成為罪人的情郎,便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如今人為刀俎,我們為魚肉。你若不保養好身體,還是多擔心擔心你父親吧。若周家真平安無恙,倒黴的就該是我們了。”

時玥筝眼尾一濕,她自幼懂得敬愛爹娘師長,從不覺得耍性子是應該的。

此刻,也是十分內疚。

大廈将傾,她不能為家裏出力,也不能拖累家眷來照顧自己。

她帶着陣陣眩暈走過去,跪在母親身邊,哀哀祈求道:

“娘,我知曉他為何那樣絕情對我了。他是騙我,他就是怕連累我。可憐我的小将軍,他這般為我着想,我更不能棄他不顧。”

她并非不擔憂爹爹,可她相信智謀雙全的爹爹,自然有萬全之策,保不齊既能保全時家,也能照佛周家。

若是老将軍精神矍铄,她倒是也不必這般擔心。可叔父眼見要駕鶴西去,周文泰苦苦支撐,該是怎樣絕望的心境啊。

“啪”地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落在時玥筝的臉上。

這是她長這麽大,母親頭一遭動手打她。

從前連她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此刻卻是關心則亂:

“不管出于什麽緣由,周家已經退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與他,再無可能。若你還敢去找他,我就把你趕出相府,以後再沒你這個女兒。”

“娘,您消消氣,冷靜冷靜,小妹這身上還帶着傷。”雖也不知,這是她自己劃傷的,還是争執之下,周文泰刺的。但不管哪種結果,都夠聳人聽聞。前者,小妹為了男人自戕,讓相府顏面掃地。後者,周文泰一只馬上落魄的鳳凰,還敢對貴女以大欺小。

時瑜瓊不能袖手旁觀,立即站出來調和,又勸向小妹這一頭:

“你上回從宮裏偷偷跑出去,夫子已經生氣了。因你未尊重他師者的權威,将他放在眼裏。好在他氣歸氣,到底沒将你捅到君上那兒去。否則,天子之怒,浮屍百萬,後果不堪設想。你還是要先養好了身子,再立即折返宮中,給夫子道歉,盡量将此事遮掩過去。”

時玥筝明白的,鹹陽宮不是她家,更不是街巷鬧市,由不得她随意進進出出。

若人人如此,這鹹陽城裏,豈非亂套了?誰來保證君上的安危,豈非藐視王威?

時玥筝覺得悲傷,被人拿自己和小将軍說笑,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一眨眼,滄海桑田。

“我的好妹妹,其實周将軍,也沒你想的那麽好。你可知,他在邊關作戰時,曾屠了戎狄兩座城池。多少無辜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母子分離。這樣人面獸心,你若真嫁給他,就不怕夜半那些冤魂前來索命,連你一并株連?”時瑜瓊本意想勸她,卻不曾想,時玥筝一句也沒聽進去。

“你們總說我,不能只享受相府的榮光,而不承擔責任。可你們又何嘗不是?一邊享受周文泰換來的安靜祥和日子,一邊又罵他是劊子手。若戎狄真殺到鹹陽,将女人擄去,先女幹後殺。将孩童擄去,開膛破肚。誰能高枕無憂、享受美食、勾心鬥角?”

時瑜瓊沒見過戎狄,只知每回邊關有戰事,總有将軍打着保家衛國的稱號,拿性命賭軍功。

“可是戎狄,也是我炎黃子孫。”

“沒有戎狄燒殺搶掠,何來将士背井離鄉。他們今日宿命,也不過是自取其禍罷了。”時玥筝的心思只在周文泰身上,聽不得任何人說他不好。

維護他,俨然是一種本能。

“若依照姐姐這麽說,那萬物也是女娲造出來的,咱們往後也別吃雞鴨魚和豬肉了。”

時瑜瓊張了張嘴,看着小妹這刁蠻勁兒上來,終究只剩尴尬的笑笑。

時玥筝沒再忤逆母親,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仿佛突然洗心革面,孝順了起來。

“娘,是女兒的錯。女兒即日便回宮,同夫子致歉。”

老夫人剛那一巴掌落下,也是心疼得緊。

見女兒這般乖巧,病怏怏的一張臉,終是不忍心繼續責怪。

“你要好好聽話,娘還能将你在閨閣多養兩年。若你執迷不悟,娘只能将你嫁了,待你有了新歡,就能撫平創傷。有了孩兒,就能徹底忘了他了。”

老夫人總覺女兒突然移了性情,願意回宮,事情沒那麽簡單。

可眼下,卻也沒借口阻攔她返還,畢竟昔日讓她入宮伴讀,可是君上的聖旨,誰又敢抗旨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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