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我丢下你做甚?”時玥筝拉着他的手,附着在自己臉頰,仿佛要讓他重新感受她的眉眼。

“要丢下,我早就将你遺下了。其實你并不從一開始、就那般待我熨帖,醉心兵法武器,好交際,常常與友人宿醉不歸,将我一人丢下。去叔父的軍營,更是一去數日。而我要等你,常常從子夜等到天明,就為了看你一眼,跟你說兩句話。那時候,輾轉幾夜,只要能遠遠看你一眼,就心滿意足了。也不覺車馬勞頓。能跟你說上一句話,更是會雀躍好幾日。”

“因我惹你生氣。”周文泰亦知自己辜負她甚多。

他們一同長大,姑娘家總心思細膩。而他對她情窦初開時,便一發不可收,恨不能日夜與她黏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只要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筝,你可以打我、罵我,但別不要我。”

她知曉他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若是在他身強力健、出身高門、軍功在握時說,毫無心理壓力。偏偏此刻,說出口就像有所圖。

“還知自己惹了我生氣,你還不算蠢到家。我也不知,我怎會喜歡你這麽笨的人。”時玥筝由着他常年握劍、略帶薄繭的大掌,試探性撫過自己臉頰,仿佛在探索什麽易碎的珍寶,不敢亵渎。

她便像只貓兒似的,主動貼在他掌心蹭了蹭,将自己整張小臉,都擱置在他掌心。

“我才不會走。你真是小看了我,我并不是受了委屈,就一個人蹲在閨房裏偷偷哭的性子。我是你惹了我,我就鬧得你不能上朝。你欺負了我,我就一把火把将軍府都點了的性子。”

周文泰只向上勾了勾唇角,不由得想她描述的畫面,若爹娘還在——

爹一定會在一旁給她遞火把,說“閨女,燒吧,燒沒了再建就是。屋舍而已。”物什是供人使用的,不能弄反了,人不是金銀、首飾、馬匹、房屋的奴隸。

娘一定會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先揪出來,問他是怎麽惹小公主生氣了。

“我的筝還沒那樣做呢,我就先懊悔不已了。你這樣與世無争的性子,要把你逼到什麽程度,才會這般情緒失控?我舍不得你這樣委屈和憤怒。”

時玥筝聽他這言行不一,口是心非,非讓他長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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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還趕我走,你真希望我離開麽?”

周文泰搖了搖頭,他又想逃避,可逼着自己堅強。

獄中一道酷刑,愛人這裏一遍淩遲。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他都得受着,不能躲。

“我不想,我想筝筝永遠在我身邊。”

“那以後就不要說讓我離開的話,免得我一個不高興,就将你永遠棄了。”時玥筝的威脅起了用作,他果然很乖,再不胡亂說話。

她知他從雲端跌入爛泥,人生境遇發生巨大轉變,一時心性不定、反反複複,也屬于尋常。

若換了她,含着金鑰匙出身,現在一身病痛、亡命天涯,興許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夫君,是我錯了,不管你是為了周家、還是我在撐,我都該對你多些包容。若你在旁人跟前,說話需要照本宣科。在我面前,閑談也得打個腹稿,豈不是太辛苦了。我不要你這麽辛苦。”

時玥筝将小腦袋埋進他胸口,又湧起自責。

生病的是他,可耍小脾氣的還是自己。

“夫君,你剛剛摔得疼不疼?吃進去的藥,恐對身體有害。我為你檢查一下吧,若是能不吃藥——”

“我,無礙。”周文泰試着說了一句,在她面前,還是卸下僞裝,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不太好,筝。我會接骨,我教你,你幫我。我剛剛似乎傷到了腳踝。”

他又在強撐,方才還忍了這麽久。

時玥筝一口咬在他脖頸,用了點力氣,眼見他脖子靠進肩的位置,立即多了一排清晰牙齒印。

耀武揚威道:“以後,不準在我面前逞能。”

如果她照顧他自尊的前提是,他一次次将她推開,那她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周文泰以前倒不知她是屬狗的,被她灼了一口,狠狠燙了一下。

時兄不在,否則定要再調侃。

“你再咬。”

“上瘾了?不給。”時玥筝努力壓下瘋狂上揚的嘴角,趴在他耳邊,咬着他耳朵說:

“晚上洗幹淨我再咬。”

說罷,已掀開他的衣袍,摸向他腳踝。

她從不知,他還擅醫術,十分懷疑:“你行嗎?只怕你這個半吊子,比我強不了多少。咱倆是烏合之衆。若你傷着我夫君,我定不饒你。”

她沒想拿他聯手,将醫術上的診斷,多幾分實踐。

“我行。相信我。我不會再苛待自己了。”周文泰安撫過後,才教她該如何運脈、尋穴位。

“紙上得來終覺淺,我的醫術都是在戰場上習來的。同袍受傷,具都是我來包紮。略知一二。”

時玥筝是信他的,放下心來,但因是替他正位,還是格外小心謹慎。

待做完了這些,早已經滿頭大汗。

屋外,虞灼隔着一道門,貓兒似的小小聲喚道:

“周大哥,嫂嫂,溫水備好了。”

“讓小厮擡進來吧。”時玥筝吩咐了一聲,才欲從榻上下來。

“洗了澡,我再重複替你上一遍藥。”

“不,筝——”周文泰突然慌了,“我身上不潔,你請小厮過來替我沐浴更衣。”

他的眼睛看不到,便不知他祈求的目光。

時玥筝沒答應,回身執他的手:“老夫老妻,還在意這個?你我都快認識半生,又不是新婚燕爾。以後若我為你生兒育女,他們說産房血腥,男人進不得,你就不管我了?還是說,我身下有污穢之物,你就嫌棄我了?”

周文泰不敢再堅持,乖乖聽她管束。

她便拍了拍他的手背,說:“你我是要相伴到老,你知我小氣,我不願你的身子給旁人看到、摸到。只有我一人能看,能摸。”

小厮将水桶注滿了水,時玥筝便反複試了水溫,确保無虞。

留下兩個小厮攙扶和整理床榻,她兀自動替他洗。

“夫君,我知你疼,但你暫且忍耐些。不然不清潔,更不利于傷口長好。”

他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服侍,還有何言。

“筝,我怕我以後一直這樣。”

“不怕,有我,我一直在。”時玥筝說話間,撩起水花,避開他那些傷口。

他原該靜養,不得已卻一直折騰他。

可即便受傷,也要妝扮得幹淨體面,這樣才有精氣神。

“你的腿若是一直不好,以後我就是你的拐棍。你的眼睛若一直看不見東西,我便是你的眼睛。”

她散開他的一頭發絲,扯斷了許多,與血混合在一處。洗了幾遍,才勉強疏通。

他從前倒不知她這般溫柔,也好像一直溫柔,只是忘記了。

“筝,以後要委屈你,跟我一塊做普通人。”

時玥筝便笑了:“那你就安心做我們時家的贅婿,住我們的農舍。以後可要将身體養好了,多種田、多打糧,再勤播種,為我們時家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女娃娃。”

像真正的佃農那樣。

只是這樣的癡人說夢,兩人皆知不可能。

周家家眷流放邊關,周文泰自是寝食難安。

時玥筝離家數日,終會惹出事端。

可就當做了一場夢,今夜,兩個人什麽都不想。像兩只鴕鳥,将頭藏在尾巴裏,短暫的歡愉與沉淪。

抱着一瞬的美夢,明日再與憂思苦楚為伴。

天亮了,虞灼已将早膳備好,是農家清淡小菜。

時玥筝終究是沒辦法徹底任性的,她的小将軍也不能。

掀開食籠,想起分別在即,又忍不住離愁別緒。

看着小姑娘還沒吃,好在昨夜休息得好,小臉上也有了光澤。

問候了句:“在農舍住的慣嗎?”

虞灼拼命點頭。

她從前與兄長在軍中,一直女扮男裝,衣食住行皆不便。

如今有了自己的屋子,幹淨整潔溫暖,不用再擔驚受怕,她覺得很好。

“以後,你不必等我們先動筷再吃飯。你可以先吃,不要餓肚子,不要讓自己難受。把照顧好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受委屈。咱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時玥筝說。

這回虞灼搖了搖頭:“兄長教我要懂事,不然別人說我們爹娘死的早,沒家教。”

時玥筝有點心疼,卻也沒勉強。

只拿了個馍馍咬了一口,才将筷子遞給她:“現在嫂嫂先吃了,你可以吃飯了。要多吃點,好長肉肉。姑娘家不以柔弱蠢笨為美,要長得高高大大的,又聰明又有力氣才好。”

虞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時玥筝将肉粥端了進去,周文泰醒的很早。

身上的傷痛好很多了,可眼睛依舊未見絲毫好轉。

他也知曉郎中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依舊難抵時間難捱。

“夫君,今日我得回去。但你別怕,我将城中之事安頓好便回來。虞灼,我不帶走,讓她留下來陪你。”

送到唇邊的粥,他沒再乖乖咽下去。

半晌未啓唇,張口便是詢問:“時兄說,仲公子将你提到了太子伴讀。”

那夜他傷得厲害,沒細細分辨。

如今嗅出其中玄機,卻是無能為力。她不是男人,不懂男人,他卻察覺出了其中不尋常的味道。

周文泰對江敞沒太多印象,只知他不學無術,在宮裏頂撞宗族族長、在宮外捉弄市井人家,招貓逗狗、潑皮無賴。

但隐隐之中,總覺這是畫皮。在富貴閑散的公子哥外表下,不知隐藏着怎樣的龌龊心機。

“是。不管怎樣,我是丞相嫡女。我若不願,沒人敢強迫我。回去我就将這差事辭了,遠離王家,慢慢淡出公侯視線。再沒人能将我想起來,我便解脫了。就可以在這,一直陪你。”時玥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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