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時玥筝知曉這其中有風險,可不知有幾分風險。

但眼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又開始了祈禱。她不信神明,可此刻,卻也不知該去何處抓救命稻草。

郎中拖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将他胳膊上的斷骨接好。

周文泰只是咬緊後槽牙,用毅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他不能再聽見筝筝自虐般的祝禱,那是刻在他心底的疤,烙印除不去。反複提醒他有多沒用。

在接到腿上的斷骨時,周文泰終于忍不住微張了嘴,時玥筝怕他痛得迷糊了,咬到自己舌頭。

想也沒想,便将自己手背放了進去,給他含着。

直到斷骨接好,他迷迷糊糊地咬了一口,舌尖有血腥氣流傳,沒忘了舌尖那一抹柔軟。

時玥筝見他斷骨接好,已迅速将手收了回來,顧不得疼,迅速藏在身後,怕他知曉後自責。

他給的傷疤,能與他共同分擔,讓她心裏好受了一些。

“夫君,你不需要忍耐。你可以喊出來。你不要苦苦相逼,為難自己,都是肉體凡胎,誰能抵擋住這般疼。喊出來,也許能好受些。”

周文泰豆大的冷汗滾下來,只有自嘲:“我沒用了,筝筝,連這點疼都熬不住。以後如何照顧你?可能,我再也沒法保護你了。”

“周兄,別說這喪氣話。有我,有你娘子,我們救不下叔母和周家,但絕不會再讓你落在荒野。”時克然安慰說。

“娘子——”周文泰反複咀嚼這兩個字,仍舊覺着自己不配。

“筝,要嫁個好人家。”

時玥筝聽過後,氣得眼圈紅了,一巴掌抽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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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泰,我哥說人前要給男人留着顏面。我不打你。你再說這樣的話氣我,我打死你。小心真把我推到別的男人那兒去,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她将柔荑擱在他肩頭,嗅着她手背上的血腥氣,知道她受傷了。

他恍惚間回過神來,是剛剛自己失神時咬的。

将所有自責和內疚都吞回去,他不知這樣好的筝,要何處訴感恩。

郎中又為他檢查了眼疾,饒是見多識廣,也不似先前那般游刃有餘。

惆悵道:“公子這眼睛,恢複光明的可能性極小。我留下草藥,每日服用。至于能不能好,只能聽天由命了。”

郎中說罷,已從馬車上退了出去,留下幾個人。

時克然自是心疼妹夫,勝過妹妹。

“武将怎麽可以沒有眼睛。”

命都差點沒了,又怎會在意眼睛。

周文泰只是舍不得筝筝:“大哥,我不能讓她這輩子,一直不清不楚地跟着我。”

“她願意。你都已經退婚了,你看她聽嗎?你何時在意那八擡大轎,十裏紅妝了?在她眼裏,你比君王還好。要麽你再給她寫一封休書,看看她肯不肯走。”時克然對他也有幾分氣。

周文泰是怎樣有血性的一個人,他比誰都清楚。怎麽進了一趟诏獄,就變得這樣優柔寡斷、進退維谷了。

時克然說罷,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遠山墨色,已有朝陽緩緩升起。

他不能再耽擱了,重複了妹夫的話:“小妹,你确實得跟我回去。你在宮裏給太子伴讀,向夫子告假已有數日。再耽擱下去,恐人生疑,也恐君侯不悅,說你藐視君王。”

時玥筝心底煩亂的要命:“本來入宮的名單裏,原本就沒我。就是那個天殺的仲公子,非要把我名字寫上去。”

“這裏我留了小厮、銀錢、草藥、吃食和衣物,還有馬車。你放心,都是可靠的人,他們會照顧好妹夫。”時克然跟她說清楚利害關系。

雖然他的所作所為,顯得并不十分可靠。就像周文泰被丢到亂葬崗的時候,若時玥筝去的不及時,一直等他。恐怕現在早已天人永隔。

“你不是布衣,就得為家族着想。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裏。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這些你是見識過的,周家就是先例。相府嫡女,總往鄉間跑,甚至一直留在農舍,本就會惹人生疑,更容易暴露周兄蹤跡。”

時至今日,時玥筝才知道,為了他好,原來得不打擾和遠離。

“那我們,以後就得像牛郎織女一樣,一年見一次嗎?還是直接老死不相往來。”

“哥會想辦法,但你要給我時間。”時克然勸不了她,只能寄希望于妹夫。

“我不會連累相府,要麽就讓父親跟我斷絕關系。”時玥筝固執任性,仿佛心意已決。

時克然已從馬車上翻了下去,去尋來時的路。

帶來的馬車,上面衣食住行,一應俱全。是留給周文泰的。

他再趕馬車回去,恐也來不及,幹脆陪着一并到了相府的田莊,再取時家的汗血寶馬,快馬加鞭回去。

馬車到了農舍,時玥筝對他心裏有氣,沉默着跟小厮一塊拾掇着屋子。

周文泰眼睛不能看,腿不能行,知道她委屈了,卻沒法像從前一樣哄她。

時克然已經離開了,時玥筝也沒去送。

到底不放心那個病人,跟虞灼叮囑了一句:“你去讓他睡會兒吧,他現在需要多休憩。”

先前擔心他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這會子服了藥、喝了水、用了餐,想必能休養一段時日了。

“夫人生氣了,他哪兒敢睡覺呀。嫂嫂,還是你去說吧。我手頭還有許多事沒忙完。”虞灼可不聽她差遣,十分機靈地去将郎中的方子,和自己購置的草藥一一比對。便準備去煎藥了。

時玥筝跟兄長冷言冷語,對夫君也沒個好态度,可終究是不忍心。

轉身折回了屋子,看見他躺在床上。

他好像,從來沒躺在床上的時辰這麽久。

“明天我就走。”她陡然開口,卻不肯再靠近他了。

“如果你實在着急,我今日走也行。”

“對不起。筝。”周文泰澀然開口,想去抱抱她,卻沒勇氣,更沒能力。連分辨她的方向,看一看她的眉眼,都是件奢侈的事。

“我知你待我好,也沉湎于你的溫柔。我從未把你對我的包容,當成放縱的理由。”

“你希望我另嫁他人嗎?”時玥筝倚靠在門框上,問道。

“我為你賤夠了,你沒解開我的衣帶,是我自己脫的,主動貼上去。你昏迷中,所以不認我們的肌膚相親。你一次次趕我走,就像趕走一條喪家之犬。我一次次厚着臉皮不走。那我現在如你所願,我走。”

時玥筝說罷,重新推開門出去。

“我不是——”周文泰心下焦急,不怕她誤解自己、從而永遠離去。

只實在舍不得,又惹她生氣了。

用力撐起身子,從前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舉鼎,現在連行動,都成了奢望。

用盡渾身的力氣,也只能從床上跌了下去,卻追不上她腳步分毫。

時玥筝聽見身後跌落的聲音,驟然一驚,迅速轉身重新折了回來。

就見他盲着一雙眼睛,摔倒在地上。

“你除了氣我,也沒有別的本事了。我真是從前作惡多端,對你太壞了,現在你要這般報複我。”時玥筝抹了抹眼睛,将他從地上扶起來,攙回了床榻之上。

他如今瘦的幾乎脫相,依舊有骨架在那兒,份量頗重。

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将将能扶動。若是換了從前,是絕對挪他不動的。想有一日他醉酒回來便是,靠在門前臺階上、任由她怎樣拉扯,都不動分毫。最後還是叫了他底下的甲士過來,将他從門口挪回榻上。

“郎中才将你的斷骨接上,你不聽話休養,還這般折騰。若是再傷着了,可如何是好?如今郎中已然離去,就靠我那江湖術士的醫術,你能信得過,我也不敢貿然動手。”

“我是不是太重了?筝,讓你受累了,對不住。”周文泰握着她的手腕,不敢有微微洩力,仿佛稍一松手,她便永遠消失不見了。

方才将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雖看不見,聽覺便格外靈敏,聽見她微微喘息聲。

看不見她的樣子,枕在她酥肩,依舊能感受到她身量單薄,可見近來時日,消瘦了許多。

“我想将你養胖點,我也該将你照顧好,可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多說無益,更顯輕浮。”

“你不氣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好。以前甜言蜜語一籮筐哄騙我,在外人跟前桀骜不馴,在我面前就臉皮厚。現在哄到手了,便不珍惜,可以肆意對待了是吧?”時玥筝細若蔥根的手指,撫過他消瘦臉頰,終究還是不忍跟他繼續置氣。

“你若不許我走,說一句,叫我回來就是。為何要折騰自己?明知你現在不行,還要逞強。我何時為你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夫君,我這輩子是栽在你手裏了。”

是她的錯,不該跟一病秧子拌嘴。

只盼着他早點好起來,再由着自己為所欲為。

“筝,我快不記得你的樣子了,我怕有一天我會把你忘了。”周文泰嘴角噙着一絲毫無溫度的苦笑,努力回想她的眉眼,卻都是的幼年時的樣子。

他帶兵出征,已努力做到速戰速決了,可離家幾載,時光還是過得太快。

“筝,你說有一日,你我重逢,我會不會再認不出你。亦或,你會不會與我擦肩而過,任由我怎樣喚你的名字,你都不理會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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