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太後歸天後,不出數日便傳來君王病重的消息。

在朝在野,無不驚懼。

周文泰打從那日離開江府,便一直再未踏入過鹹陽城。

在農舍中,每日借酒澆愁,醉生夢死,少有清醒時日。

晨起,虞灼将喝空了的幾個酒壇,一一抱了出去。

除了搖頭嘆息,實不知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她說的所有話,都被他盡數當成了耳旁風。

不光是她,其他農舍小厮言語,更是不會聽。

一來一回,又将煮好的粥送了進去。

周文泰已經醒了,坐在床沿,朝她伸出了手:

“酒呢?”

“您那日跟嫂嫂說,以前的規劃不作數了。不管是何樣規劃,總不該似這樣的虛度光陰。”虞灼将小手背到身後,看着周大哥這樣猩紅的一雙眼睛,心底還是有一絲忐忑。

“我……不給。沒有酒了。”

“沒有,你就滾。”周文泰厭煩地揮了揮手,仿佛眼前是什麽令人憎惡的醜東西。

“我當初帶你回來的時候,就是為着讓你去陪她,你怎地還賴在我身旁了?滾,滾去她跟前,別讓我看見你。”

“可是,你當初明明說,要帶我回家。并沒說是回周家,還是回你跟嫂嫂的新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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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灼也不是沒挨過他的罵。

可她寄人籬下,一直在安慰自己,愛之深責之切,打是疼罵是愛,周大哥是為了她好,才訓斥她的。

若是換成無關緊要的人,可能請他去教導自己,人家也不會。

但這次不一樣,他冷漠又厭棄的眼神,還是深深傷害到了她。

“我以前還能自我騙人,說你是關心我,才天天罵我的。否則你為什麽不罵別人,只罵我。現在我知道了,你是讨厭我。”

“周家沒了,筝筝也不要我了,我還哪兒有家?”周文泰自言自語說完,又重新躺了回去,閉上眼睛,陷入某種絕望的沉淪。

“我沒家了,不能收留你了。如今我們倆一樣,都是喪家之犬。你走吧。”

“你是流浪漢,可我不是流浪狗。我有周大哥,我就沒有流浪。”虞灼的眼淚掉下來,看着躺在榻上的那個男人,格外陌生。

頭發亂糟糟的,不去打理。衣裳也有幾日沒換了。整個人頹然又邋遢。

兀自嘆息道:“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以前你身負重傷,也被嫂嫂照顧的幹淨整潔,體面又英俊。現在傷都好了,卻臭烘烘的。”

“是啊,我就是個廢人,她抛下我是應該的。”周文泰自虐地想着。

“周伯伯過世了,嬸娘還在邊關受苦,眼睛能不能重新看見東西,也是未可知,那時都沒放棄鬥志,還靠毅力堅強的站起來。現在朝堂沒有通緝令,你可以隐姓埋名,一切都好起來了,你怎麽反倒一蹶不振?”虞灼不明白,也不理解。

她也不知世間情為何物,常年居無定所,連吃飽穿暖都是奢侈,對周大哥只有恨鐵不成鋼。

“難怪嫂嫂放棄了你,就算我是嫂嫂,我也不會理你!嫂嫂以前費勁巴力的,把你身體調養好。你現在這樣折騰自己,你對得起她嗎?”

“我對不起任何人。你說得是,小丫頭,我配不上筝筝,更不值得她為我牽腸挂肚。她将我棄了,是棄暗投明,最明智的選擇。”周文泰并非賭氣,而是真這樣想,便這樣說。

“既是她為我醫好的,那我還給她,如此我就不欠她的了。”

“我呸!你想得美!你欠我嫂嫂的,這輩子都還不起!你答應娶她,你沒做到。你答應照顧她,結果現在你人呢?她婚後只要哭一次,就該将你千刀萬剮。因原本該你保護她的,卻沒兌現承諾。既然做不到,你憑什麽說?憑什麽要了姑娘家的心意,又浪費姑娘的青春?”虞灼對他的崇敬碎了一地,并不像嫂嫂那樣,喜歡每時每刻的周哥哥。憐惜他的無助,心疼他受苦。

虞灼只喜歡少年英氣的周大哥,讨厭現在這個自暴自棄的廢物。

“我也讨厭你!還不是你做主将無能,才讓我兄長為你擋箭赴死?你以為我想跟着你嗎?你連我冷不冷、餓不餓都不知道。我寧願你死一萬次,只要換我兄長活過來!”

虞灼起初還壓低聲音哭,而後就放聲大哭。

兄長在世時,從舍不得大聲吼她。

每每發了軍饷,便先想着給她裁件新衣裳。總說灼灼長大了,要勤做一些。姑娘家愛美,自是要帶花樣的。同袍勸他,說小丫頭長的快,衣裳可以做大一碼,好能多穿幾個年頭。可兄長說,衣裳要穿合身了,才不會難受。

到了該穿肚兜的年紀,兄長不懂這些,便紅着臉去請教軍中年長的嫂嫂,替他小妹置辦。

每次喝了酒,也是乖乖睡覺。從不使喚小妹做老媽子,也不會跟小妹撒酒瘋。

“你比我兄長差多了。你騙了嫂嫂,兄長也騙了我。你們男人都是臭東西、壞東西、惡心人的東西。兄長臨死前,将我托付給你,說你最是重感情,一定會好生照顧我,結果現在呢?”虞灼擦了擦眼角的淚珠,整張臉已是哭成了小花貓。

不情不願地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預備拿到河邊漿洗。

邊走邊嘀咕道:“我以前不向着嫂嫂,還為你打抱不平,現在想想,太不值得了。還是嫂嫂好,她會關心我腹中饑餓,讓我不要勞累、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對我既沒有防備,也沒有排斥,更沒有奴役。只有體貼尊重愛護,嗚嗚嗚嫂子好暖,我要嫂嫂。”

虞灼說着話,才擦幹的淚痕,又重新滾落下來。

出門後,心底還不服氣,她才不走,這又不是周家,這是相府農舍。

只要嫂嫂沒趕人,她就多待一天。

要走也是他走。哼!

虞灼抱了衣裳剛出門,還當見了鬼,那是跟嫂嫂眉眼十分相像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念叨多了,眼前人就能出現。面前的男子很像嫂嫂女扮男裝。亦或面前的男人着女裝,便是嫂嫂。

直到定睛又瞧了瞧,才看清那人面熟。

那日送周大哥過來時,就是他趕的馬車。

“嗐,我還以為是嫂嫂呢。”虞灼紅着眼圈,一臉失落委屈。

“也是,嫂嫂都嫁人了,怎會還跟這個不成器的糾纏不清。嫂嫂的新夫君通身貴氣,風流做派,我想沒人會舍了王子,要一破落戶的。”

虞灼此時也不知,自己是心疼嫂嫂,還是心疼周大哥更多了。

再仔細看一眼面前的男人,也生得十分高大,比嫂嫂要高出大半個頭,才覺自己方才想多了可笑。

“你是嫂嫂兄長嗎?那天在馬車上,我聽她一直喚你大哥。”

“難得啊。”時克然想不到小妹、時不時對自己橫眉冷對,還有恭敬喚一聲大哥的時候。

見小丫頭将眼皮都哭腫了,一把拉住了她,遞了自己帕子過去。

倒是沒失禮親自動手給她擦,盡管虞灼在她眼裏,只是個小孩子。

他不是那等沒輕沒重、喜好動手動手的浪蕩公子哥,相府的家教不允許。

只關心了句:“可是這農舍裏有刁奴,沖撞了你?你跟大哥說,我現在去教訓他們。你既喚周兄為兄長,以後便将我也當成你自己兄長就是。”

虞灼心底一暖,想不到時家兄妹都是這樣人善之人。

搖了搖頭,不想惹得原本辛勞的下人被罰,只說:

“是周大哥,自從嫂嫂成婚,便每日喝得酩酊大醉。飯也不吃,劍也不練了。若他生來就是游手好閑之徒,我也不會這樣替他難過。”

時克然了解的點了點頭,聽到小丫頭方才的碎碎念,還是提醒了句:

“謝謝你諒解小妹,還念着她的好。我知曉你也是為周将軍着急,但以後說他不如妹夫的話,還是別講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不能往人心口上戳。何況,在小妹眼裏,未必這樣覺得。”

虞灼想争辯兩句,可想到時家為自己提供住所,還是冒着包庇死囚犯、連坐的風險,便什麽都沒說。

她焉能不知道周大哥?說他武功不如別人,他一笑置之。懶得給個眼色,更不會去證明自己。但若說筝筝不愛他,他非要急,然後拼命陷入自證。

時克然朝着她的背影,将她叫住了,說:“待會兒回來,弄兩壇好酒。不要農莊佃戶喝的燒刀子,那酒太烈、傷身。弄些花雕或黃酒,後勁足,能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虞灼聞言,抱着手機的衣服,轉頭蹬着他,若不是打不過,非要給他來一套喵喵拳。

“時公子,您怎麽這樣啊?你不勸他也就算了,怎麽還縱容他?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嫂嫂慣着他,你比嫂嫂還慣着他。”

虞灼手臂一松,衣裳盡數落在地上,叉着腰道:“我不管!反正我沒有。”

只覺周大哥就是被他們兄妹倆,慣壞了。

從前嫂嫂在時,便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喂水喂飯喂藥,無微不至。時常輕哄,怕他疼怕他心裏難受,對他總有用不完的耐心。

現在時大哥在這,簡直嫂子第二。

小丫頭重新拾起衣裳,走向河邊,時克然朝她離去的方向伸出了手:“這——”

而後還是無奈笑了笑,不為難她,換了小厮去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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