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是啊,可惜我不喜歡溫良的,我天生命賤,只喜歡每天對我又吼又吵,拉着我不許我外出應酬,得留在家中陪她捕蝴蝶;不怕耽誤我正事,一言不合就跟我摔杯子、耍性子、給我擺臉色的。”周文泰聽着他亂點鴛鴦譜,總不由控制地,想到從前過往。
嘴角牽起一抹連自己也未察覺到的笑意,随後轉為悲涼:
“時兄也說了,姻緣不将講究門當戶對,也得情投意合。否則,對灼灼不公平,也不過是徒增兩個相看兩厭的人罷了。”
“你還知道喚我一聲兄長。”時克然與他同齡,從前讓他随着小妹喚自己兄長,而後也并未清晰定義。
現在承認這是個馊主意了:“算我錯了。我以為,将感情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慢慢就能走出來。”
“筝筝就是這樣嗎?有了新歡,就能忘記我了。”周文泰笑笑,又抿了一口酒,雖不夠辛烈,聊勝于無。
“原來,一直都是,從始至終被困在原地的,是我。也只有我。這樣也好,我希望她過得好。只要她幸福就夠了,哪怕這幸福,不是我給的。”
時克然還能說什麽。
見他又去拿酒,想将它奪下來,發現都是徒勞。
突然有點後悔自己陪他喝酒的提議。
只得說明來意:“你無私無畏,可未必旁人也像你這般。除了爹爹,我再找不出比你對她更好的男人了,連我也比不上。倒不是我自謙,我也不過凡夫俗子。那仲公子更是,他付出就得有所圖。長久沒有回報,他如何還能甘心?”
周文泰喝酒如飲水,留了一絲思緒聽他說。
“這年月女子被休不是什麽大事,就看娘家是否開明。若她過得好,我們自是願意。可她若受盡委屈,回頭卻再沒人等她。你不好好的,往後她被欺負了,誰護着她?”時克然企圖鼓勵他。
但這在周文泰聽來,不過譏諷。
他現在是有心無力,不拖累別人,已要耗盡渾身力氣。
Advertisement
若再來一次圍剿,他已沒有心力撐住。不願束手就擒,就同歸于盡吧。
不過,若是殺了筝筝的夫君,讓她成了遺孀,筝筝會不會恨自己。
“她有你們。”
“相府也未必百年興旺。我知道,你可能會說,至少此刻風頭無倆,總歸比周府已沉寂了好。”時克然即将出去支門立戶,往後父親退隐,還有自己庇護。
只周文泰好好的,小妹将來也多了一條退路。
“你不是勸我成親?我若娶妻,往後如何做她避風港?哪怕她和離,我也不能辜負發妻。”周文泰但覺可笑。
時克然勸了他多時,即便知曉解鈴還須系鈴人,可再說起小妹,也不過是浪費口舌,随即換了措辭:
“我知你聽我說這些,當作天方夜譚。但朝堂瞬息萬變,如今真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
周文泰不關心,可不能捂上他的嘴,擋不住他說:
“戎狄聽聞周家倒臺,以為得了機會,趁機來犯,故技重施。君王為保江山社稷,讓太子入草原為質。”
“所以呢?王上答應了?”周文泰似有些不可置信。
“是。太子入戎狄,已有段時日了。”時克然道。
他想說這裏面,有幾分仲公子的手筆,而自己也算那個同盟。
不過不知對他沒有全然信任,還是自己與妹夫一丘之貉、難以啓齒,更多的話,便沒再說了。
周文泰在他的只言片語裏,依舊很憤怒:
“上回沒将戎狄打到怕,屠了一座城池,不足以示威,他還敢出來跳。”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戎狄這麽多年了,一代一代傳下來,也不是吃素的。且那些蠻夷,都是未開化好的同類,你與他們打過交道,最是清楚。他們是不長記性,沒有腦子的。若蝗蟲,只會一股腦地往中原湧來。”時克然說。
“人窮志短,餓瘋了自然大蟲也敢去挑釁,尤其一群茹毛飲血的人。我不解的是,君上竟會答應。”周文泰只覺這是奇恥大辱。
“從前打輸了,送女人、送糧草,被人強按頭,讓人壓彎了脊梁骨。現在贏了,也割地送錢,賠禮求和,甚至還讓太子為質。泱泱華夏,莫非漢人就無有骨氣的铮铮男兒嗎?”
“所以我覺得不值,君王讓我領兵出征,我以膽小無能為由,回絕了。”時克然不必細說,周文泰也清楚其中緣由。
打贏了,君王說你輸了,你也輸了。
非但沒有加官晉爵,論功行賞,還忌憚你封狼居胥,讓你萬劫不複。
“不單我,從前周家帶過的将士們,也沒人願意去拼命了。你們舍命換來的疆土,君王輕而易舉就能丢掉。左右是他的江山,他想敗家,就敗吧。”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何來他的江山?那是千千萬萬将士,浴血奮戰打下來的城池。”周文泰将手握成拳頭,卻是無計可施。
“除非,将戎狄滅族。否則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稍一有風吹草低,他們便會卷土重來。”
“非也。若遇明主,也可壓他數百年。”時克然從前只聽聞他屠城狠戾,但不知他存了滅族的心思,愈發可怖。
也是,疆域是他的主場,在馬背上長起來的少年,不習慣中原與綠地,只有到了邊關,才如魚得水。
“君上快不行了,新王登基,想必會為周家翻案。倒不是新王聖明,而是需要你,去制衡戎狄。卧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總被人牽制,新王也受不住。”
時兄遞過來的螢火,未讓他覺眼前光明,哪怕有一絲隐約跳動的微光。
“若與太子為臣,他為周家翻案,我不會感激,也不會怨怼。畢竟那是先王昏庸,犯不着子債父償。但若是仲公子繼位,我想,我沒那樣的心胸,能仰人鼻息,在他手下效忠。”
想必,時家為了這個王後之位,也必定會力挺仲公子的。
否則太子繼位,哪還有兒仲公子的活路?而時家與時家的女婿,也早成了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未必需得盡忠,只要謀求自保便罷。小妹為了時家,不能随心所欲。你為了能将叔母,及周家家眷接回京都,也忍忍吧。人活于世,誰都不能随心所欲。”時家對不起小妹,可時克然也不知道,時家做錯了什麽。
也許誰都沒錯,但事情就鬧到了這個地步。
“縱然我不想為新君出力,但只要我在邊關那個位置上,什麽都不做,戎狄也不敢來犯。還是為他出了力。”周文泰悠悠道。
這不是自負,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經此一役,戎狄百姓皆傳,覃國的周将軍青面獠牙,專治小兒夜啼。其實他也不過兩只眼睛,一張嘴。甚至,較之很多草原勇士,還更清癯一些。
“即便真有機會為周家翻案,我也不準備将家眷接回來。誰知哪天新君翻臉無情,周家不會重蹈覆轍。”
“來日,若賢弟手握重兵,需時家仰仗。還望不要遷怒小妹背信棄義,對時家多多庇護。”時克然握着他擱在桌上的手,微一用力,未雨綢缪道:
“在周家翻案這件事上,時家願出力相助。”
“時公子太誇張了,我不過爛泥,您才是人中龍鳳。即便蛟龍破霧,也是你,不是我。”周文泰明白了,自己非但不是那個最特別的,與時家情誼深厚,而是時公子廣結善緣來了。
“辛苦時公子跑這一趟,想必相府在覃國,一定屹立不倒。”
“我八面玲珑是真的,可待你實心實意,也沒有半分虛假啊。”時克然不知該如何解釋,只顯的欲蓋彌彰。
“沒什麽,大家都是成年人。利益為先。周家就是學不會這份人情世故,我也不如你左右逢源。否則,周家不會淪落至此。”周文泰起身,已準備送客了。
“但你放心,我即便再廢物,也不會去為難筝筝,不管何年何月。”
時克然無端被他遷怒,卻并不氣惱。
将心比心,若将他換到周兄這個位置上,家沒了、前程化為灰燼、兩小無猜的小青梅另嫁他人,保不齊現在已經得了癔症。
“周将軍,我來探望你、好言相勸,是因你有可取之處。跟周時兩家的情意,并不沖突。”
“我不是什麽将軍,只是一介草莽。”周文泰糾正道,複又贊同:
“是我不明事理。時公子說的是,有利可圖,總比毫無益處要好。”
時克然離開後,虞灼也被周文泰趕走了:
“我準備離開時家,這樣不清不楚的住着,總歸不是個法子。我既已離開,你只身在這裏,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虞灼晾完才漿洗幹淨的衣物,就被卸磨殺驢,看着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眼神若是刀子,非得将他身上戳出幾個窟窿。
“可是嫂嫂允許我住在這,她沒趕我,我就不必走。再者說,你去哪兒,我可以跟着你呀。”
“他已成為王妃,你便不能再一口一個嫂嫂,否則,是在提醒我不堪的過去,還是讓我承認自己是廢人的事實?若是因着稱呼給她帶去麻煩,我絕不會對你心慈手軟。”周文泰對她早沒了一開始的好聲好氣,語氣冷冽不容拒絕:
“我說過不帶你。我一個人大男人,往後指不定去哪兒仗劍天涯,帶着個姑娘,頗為不便。你走吧,去找她,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