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時玥筝進了宮,嬷嬷已派了從前相府小厮,将王後擲腰帶那一幕,瞞得死死的,各個封口,不準走漏半點風聲。
才安頓下來,不能有片刻歇息,便得去太後寝宮請安。
路上,嬷嬷見她臉上才過雷陣雨,怕她失魂落魄說錯話,遂又是哄道:
“王後這話原本沒錯,其實不夠自由,是因為站得不夠高。不然若是站在太後那個位置上,自是能随心所欲。”
時玥筝沒回去補胭脂,心底空落落的。
她知道自己方才是逾越規矩了,看着宮裏一車一車進來,還是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
“為什麽夫君可以後宮佳麗三千,我就得為他守貞,連去看一眼心上人都不行呢。”
話音剛落,嬷嬷已顧不上是不是大逆不道了,立即過來捂她的嘴。
驚恐地手足無措,直到見她溫順地點了點頭,才放開了她。
低聲道:“國後,太後養男寵,可不是什麽稀罕事。”
又是老生常談,時玥筝只剩哀嚎:“跟江敞比命長?只怕,我壓根活不到那時候。”
“剩者為王,國後看那自古以來起義的,拼的都是好身體。不然就算有幫手,有軍師,病病怏怏的,也撐不了多久。所以啊,咱們還是得先将養好身子。”嬷嬷好言好語勸着,但願這小祖宗能聽進去幾句。
時玥筝領了她的好意,只是感覺前路艱辛。
從前在江府不必看人臉色,以後還得來太後這端茶倒水,她幹不了這服侍人的活計。
“若婆母是周老夫人就好了,她必不會磋磨我。陪她閑話聽戲,也是快事。我心甘情願,不憋悶,也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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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嬷嬷要來捂自己的嘴,十分懂事地先自己閉上了。
意外的是,這回嬷嬷沒有阻止,而是十分過來人之見,道:
“國後豈不知,遠香近臭。因為沒設身處地相處,便能将美好留在過去。若真每天同一屋檐下,大眼瞪小眼,總有鍋蓋碰勺子的時候,那時候美好碎了一地,只剩相看兩厭。也讓周将軍夾在中間為難,稍稍偏向旁人,你心若刀割。偏向你,又不忠不孝,他也做不出來。”
“胡說。親生母女還有争執的時候,不見得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周哥哥那麽有智慧,肯定能逢兇化吉。”時玥筝倒是沒否認會跟叔母起龃龉,任誰都不能如膠似漆。
她只覺着彼此關愛,又不自私自利的兩個人,不涉及深仇大恨,即便短暫争執,也會很快和好。
“我愛慕周哥哥,就算看着他對我的那些好,也不舍得跟婆母嘔氣。叔母同樣心疼兒子,就算為了兒子高興,又怎會與兒婦計較。”
嬷嬷原本還想說,再聰明的男人,在婆媳問題上,也是一腦袋漿糊。
可國後這話,實在無從反駁。
的确如此,很多姑娘嫁人,都不是奔着與婆母為難去的,都想和和美美。
而很多女人,對丈夫夫家的人和顏悅色,不過是丈夫對妻子娘家人同樣細心周到熱情敬重,否則,管他什麽姑子妯娌小叔子又是嬸子的。
“國後,您還知曉提點着小丫頭,要謹言慎行。您自己,也萬不要觸怒王上才好啊。”
時玥筝知她顧慮,無非是在這鹹陽宮裏,以後別再提起周家人就是。
“我知道,以前的江敞,只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他不高興也就不高興了。現在,是君王,誰都不能惹君王生氣。”
嬷嬷見她那副小可憐模樣,也有幾分于心不忍。
穿過偌大的鹹陽宮曲徑處,到了太後寝宮,瞧見門口立着禦前宦官。
時玥筝便心知肚明:“可是王上在此?我來得不巧了。擇日再來給母後請安吧。”
“王後留步,待小的們進去通傳一聲,若王上知曉您過來了,必定是高興的。”宦官先行了大禮,随後才将馬屁拍得當當響:
“今日還同太後說起您,說王後您溫良賢淑,堪當大任,讓太後放心。”
“煩請公公替我轉達對王上的謝意,多謝他為我在太後跟前美意。”時玥筝說完還沒走,宦官已進裏面去傳話了。
轉身對着臺階下的下人道:“我倒不知,江敞何時對這等細枝末節的事,這般上心了。也保不齊是下人為了巴結主子,才這般嘴甜。”
“就不能是人家關心你?”嬷嬷含着笑道。
“倒是讓他費心,新媳婦兒才進門,就先拉近婆媳關系。”時玥筝帶了玩味的口吻,戲谑道。
直到宦官急匆匆跑出來,行了一禮,道:“王後,王上請您進去。這感謝的話,還是王後親自對君上說,才更能表達心意,勝過下人轉達。”
時玥筝嗔了禦前宦官一眼,長長的護甲,一戳他額頭,強忍住不悅:
“我該說你們是小猢狲,還是小機靈鬼呢?”
這下子沒辦法回自己的巢穴裏,看書作畫,發呆冥想了。
從前應付一個江敞就夠累,現在還得應付這母子倆。
宦官得了王後舉止親密,只覺骨頭都酥了半邊。
好在從未有人,把宦官當成男人,便是王後年齡小,調皮與他們踢一腳、打兩下,也不會引人往外處想。
嬷嬷在身後,已将打點給禦前宦官的金銀、扳指、镯子……一一厚賞了下去。
宦官哪兒敢收王後賄賂,平常得些嫔妃的還行,卻也不敢推辭,忙将腰重重折下,涎着笑臉:
“哦喲,謝王後體恤,奴願為王後鞍前馬後,就算累死,也甘願。”
“好端端的,要你們命做何?只是別像某人似的,沒事去王上跟前,搬弄口舌,說我是非就是。”時玥筝回眸一笑,已帶了幾個嬷嬷、宮娥,和虞灼一并進去。
拉着虞灼的手,看她這小眼珠滴溜溜轉動,溫言提點着:
“你在這裏多學多看,宮裏規矩多,不比江府。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你若是實在呆不慣,我可以送你出宮去。”
虞灼想跟着周大哥,可覺得嫂嫂更需要自己,還是留了下來。
“我聽王後安排。”
時玥筝難得聽她喚對了一次稱呼,贊賞地朝她點了點頭。
才進殿,就見江敞迎了出來,笑着調侃道:
“你這小沒良心,也不惦念寡人,讓我孤身在此守空房。”
時玥筝不動聲色地放開虞灼的手,與身後随從行禮:“給王上問安。”
那彎下去的細腰不到半程,就被江敞攙扶了起來:“行了,老夫老妻的。”
執手進了殿內,見到餘太後,時玥筝臉頰微紅,拼命想将手抽回來,奈何江敞就是不放。
餘太後見此一幕,不覺不适,唯覺旖旎。
她還是頭一回見兒子這樣,過往跟那些美妾的風流韻事,不過是玩玩。
這次是少年心事,是情窦初開。
時玥筝作勢便要跪拜下去:“妾身給太後問安。”
餘太後笑夠了,并無磋磨人的樂子,只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看她這小模樣,因着兒子愛屋及烏,對她也很是喜愛。
“往後過來不必多禮,若身子倦怠,疲于走動,也可不必晨昏定省過來問安。”
餘太後一點也不嫉妒兒婦,兒婦更不是她的假想敵。
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樂子,更沒那霸占兒子,跟兒婦争寵的毛病。
眼下,也盡可能施展慈愛,讓宮娥上了些年輕人愛吃的酥糖。
方又同她道:“筝筝,你可知曉,哀家為何喜歡你?”
時玥筝拿了一塊酥糖,搖了搖頭。
心底是不大明白,餘太後庶女出身,又非正妻上位。她們之間沒有重疊處,她能喜歡自己,确實件奇聞。
餘太後看着更覺呆萌可愛,沒告訴她答案,只說:
“筝筝,你要知道。敞兒不是因為相府,才待你好。而是因為你,才看重你父兄,你可明白了?”
時玥筝半懂不懂,這回點了頭。
其實只要太後不為難她,她就謝天謝地了。
而她,是絕不會跟太後争權的,她本就沒什麽野心。
“方才哀家還跟王上說起時家。”餘太後唇角在笑,眸中卻冷冰冰的,沒什麽溫度。
時玥筝才将酥糖塞到嘴裏,啃了一小口,聽見太後陡然間說起,立即正襟危坐,也不知該不該繼續咀嚼。
餘太後便又恢複了柔和神色,“君上說,先王忌憚周家,并非空穴來風。只恐将周将軍放出去,是放虎歸山。讓你兄長去盯着,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
時玥筝手指一松,沒拿穩,任由那塊酥糖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若驚弓之鳥,跪在地上:“太後,周将軍沒那麽大本事。從前就是朝中無人,錯把魚目做珍珠,周家造此劫難,心氣兒定大不如從前。成不了大氣候。派我兄長過去,足以。既能助周将軍一臂之力,解燃眉之急,又能防患于未然,免了周将軍真心懷不軌。”
江敞對她的表現很滿意,原來,她也有軟肋,會有馴服的時候,哪怕是因為怕而馴服。
只不過,這份對故人的貶低,不是為着保全就好了。
“寡人說的,不是周文泰,是你兄長。筝筝,你說,寡人放了兵權給他,他會背叛寡人麽?會造寡人的反嗎?”
“王上,先王殘害忠良,德行有虧,臣投他國。王上順應天命,繼承大統,四海歸心,還怕無可用之人嗎?待他們打了勝仗,可以即刻召回。也可再遇良将後,将他倆換将。”時玥筝幸得對枕邊人沒什麽感情,被他猜忌時,才不會覺得難過,只想自保:
“且相府家風,便是忠君愛民。兄長沒那份宏圖大志,爹娘也不會允許他不忠不孝。且我與時家家眷,皆在鹹陽,王上又有何可擔心?”
“為夫不過跟你戲言兩句,瞧瞧你,怎麽還當了真。”江敞将她扶起來,陪她分坐榻上,才繼續道:
“不過夫人有一言不對,相府的家教,可從來不是男丁盡忠報國,女眷三從四德。而是要有所作為,不管男女。不然,怎麽為寡人教養出一位這樣好的王後來呢。”
時玥筝不知該如何為兄長做保,只說:“王上,若兄長真不圖報效,反生謀逆之心,連時家諸人性命也不顧,王上可挾持妾身為質,亦或直接殺我祭旗。”
“瞧瞧你,哪來的剛登基,就整天把活呀,死呀的,挂在嘴上。母後在這聽着,還以為我欺負你。”江敞笑盈盈地打量着小嬌妻,道:
“不過寡人想着,跟時家親上加親。我還有個王妹尚未出嫁,若時卿不嫌棄,就将公主指給他了。”
“王上,我兄長有明媒正娶的妻子,雖出身低微,可溫柔賢惠,又才為時家添丁進口。不能過河拆橋啊。”時玥筝驟然擡眸,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給相國和發妻面子,說是商議。其實不過是賜婚,不,是直接逼婚。
“妾身沒有膽子讓公主為妾,只是若讓兄長背信棄義,跟那前朝太子何異?”
“筝筝,時家人,并不是都得嫁娶自己喜歡的。”江敞冷冷道。
“筝筝與你,不就是情投意合?誰說不能與自己喜歡之人百年好合?”餘太後見兒子不高興,忙出來打圓場。
如今根基淺,不是動相府的時候。
只看向兒婦:“既知此事難辦,才叫王後去辦。若是舉手之勞,讓筝兒去,不是大材小用?”
時玥筝隐藏在袖口裏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拳頭,已讓她當了一次死士,又要拿她當刀使。
再度被架在火上烤,進退兩難,不過想到回去興許能見到周哥哥,這也算萬般苦楚裏,唯一的一點甜了。
“夫君,懇請想想其他法子,甚至可以讓我兄長對天起誓,絕不舍棄對您的忠誠。”
“誓言若有用?還要大覃律做什麽?寡人相信,時兄深明大義,夫人必然也是蕙質蘭心。會願意以一己之力,保的時家平安遂順的。”江敞自然不會松口,讓王室公主為妾。
盡管,他與那同父異母的妹妹,并無任何感情。否則,也舍不得将親妹子遠嫁邊疆。
但公主為妾,丢得是王室的臉,更是不給君上顏面。
“至于公主那邊,也請夫人去傳我诏命吧。一來,姑嫂同為女子,好言談。二來,夫人初為王後,也可借辦成此事立威。”
時玥筝咬着牙,一字一頓道:“妾身……謝王上。”